第二十九章 拷問

寅時將至時,一道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幕,沉悶的雷聲如同大炮轟鳴,使人驚悸。

一道閃光,一聲清脆的霹靂,接着便下起了瓢潑大雨,宛如天神聽到信號,撕開天幕,把天河之水傾注到人間。

狂風咆哮着,試圖把門給衝開。門縫傳來了嗚嗚的聲響,猶如人在黑夜中嗚咽。

燭火在閃爍,坐在椅子上的那道人影在搖搖晃晃。我的意識已經有幾許昏沉,身上火辣辣的,卻感覺不到痛。

“大膽刁民,還不招認,你到王府到底去幹什麼?”那粗糲的聲音猶如一把鏽壞的鋸齒,慢慢地,無情地折磨着我的耳朵。

我嘿嘿地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去幹什麼?”

啪的一聲,是雷電的聲音,還是手掌拍在桌子上的聲音,抑或是鞭子抽在身上的聲音,我已不能分辨。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我的背上刺着什麼,而我卻在大聲地哭叫:“不要,爹爹,璃兒好痛啊!”

我喃喃地無意識地呻吟着:“痛、、、痛、、、”

“痛嗎?”還是那個粗糲的聲音:“想要不痛就趕快招認吧!”

招認?招認什麼?我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福利院的李媽媽在笑眯眯地對我說:“小離,你回來啦,是不是交到男朋友了,還不快點招認!”

大二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並且談起了戀愛。羞澀和甜蜜的我,趕到福利院,正想跟李媽媽分享呢,不想她一眼看到我,就猜中了我的心事。

我連忙拉着李媽媽,來到院子外,對她講起了我的愛人。可是,令我迷惑的是,提到他,我的腦海裡不由自主想起的,卻是那個鳳眼男人。於是,我告訴李媽媽,他有一雙溫柔的鳳眼,那鳳眼裡盛滿了柔情。他還有一張迷人的薄脣,那薄脣常常溢着微笑。還有,他的嗓音是那麼的好聽,猶如一把大提琴拉出的聲音,醇厚而又優雅、、、

“譁”地一下,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潑在了我的身上。那冰涼的觸感刺激了我的神經,我下意識地睜開眼,就看見面前那雙鷹隼一般的眸子。哦,我苦笑了起來,我沒有回去二十一世紀,仍然是在離龍門山附近的那個軍營裡。

那個高大威武的仇參將將我帶回軍營之後,就由與他一起回來的何都司來審問我。而我,也第一次嚐到了古代的酷刑。當他再三問我同夥去了哪兒,去王府幹什麼而沒有得到答案之後,便開始吩咐士兵用鞭子伺候我。

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雨,先前那鏗鏘的聲音變成了節奏單一的弦律。就像是一支優美、甜蜜的催眠曲,撫慰着我疲憊的軀體。

“笑什麼?”粗糲的嗓音變得憤怒起來。

“既然哭已無用,那便笑羅!”我真的笑了起來。那個鳳眼男人不是說過,要笑對人生麼。從今以後,我不哭,只笑。

“瘋子!”何都司瘦長的身軀憤怒地顫抖起來:“給我抽,狠狠地抽!”

鞭子一下下地抽在我的身上,還未凝固的傷口又流出了新的鮮血。身上火辣辣地痛,我似乎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璃兒,我的乖女兒,是孃親害了你!”

孃親!哦,是那個一直在我的夢中出現的婦人。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着我,嘴裡卻哼唱着一支曲子。

“大人,他、、、好像又昏過去了!”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了一個小心翼翼地聲音。

“再用冷水、、、咦!”那個何都司驚訝的聲音:“她她、、、她是個女的!”

“大人。”有人走近了我,隨即我又聽到了另一個驚訝的聲音:“她、、、確實是女的,大人,現在該怎麼辦?”

“女的又怎麼樣,在軍營裡,只有敵我,沒有男女!”何都司陰測測的聲音。

“那、、、還要繼續用刑嗎?”士兵試探的聲音。

一刻的沉默,似乎是那個何都司正在考慮。接着,他吩

咐道:“今夜,就到此爲止罷。等到我報告參將大人之後,再由他、、、定奪吧!”

到此爲止了嗎?

那個聲音猶如天籟,給我疲憊不堪的身軀注射了一支鎮定劑,我僵硬的身軀柔軟了起來。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雨還在繼續,不過似乎小了點。輕輕快快,淋淋瀝瀝的,猶如少女的腳步聲。

我不想清醒,因爲清醒之後就會強烈地感受到肉體上的疼痛。就這樣,朦朦朧朧,恍恍惚惚的,多好哇!我能看見許多人,溫柔的他,慈愛的李媽媽,柔弱的婦人,天真的子廷,還有、、、慈祥的婆婆。

婆婆的眼睛正靜靜地看着我,那裡面,盪漾着淚花兒:“傻丫頭,怎麼那麼倔呢,隨便招認便罷了嘛!”

婆婆!我想叫她一聲,無奈嗓子裡冒了火,發不出聲音來。

婆婆的手輕輕地撫過我的臉,帶繭的指腹拂去了我臉上的血水,我聽到了她哽咽的聲音:“可憐的丫頭!”

“大人,我要一些熱水和一套乾淨的衣裳!”是婆婆的聲音!

“可是、、、”有人在猶豫。

“求求您了!”婆婆在苦苦哀求。我很想對婆婆說,不要求他們,可我的嗓子好痛,根本說不出話,我只聽見了自己低低的呻吟聲。

“好、、、吧!”終於答應了。

我的衣服被人小心翼翼地脫下來了。似乎是怕牽扯到傷口,那人的動作是那麼的輕柔。每當我呻吟出聲,那人馬上會停下來,然後既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丫頭,不痛,不痛!”

好不容易脫下了衣服,我聽見了低低的哭泣聲。接着有人拿了熱毛巾,爲我輕輕擦拭着身子。那熱熱的毛巾刺激着我的皮膚,我既痛又舒服。

“好了好了,丫頭,好好睡一覺吧,醒來了,就沒事了!”是婆婆的聲音呀!

那聲音安慰了我,我輕輕應了一聲,竟然奇異地睡了過去——

雨後的清晨,碧藍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雲,那雲兒把天空擦拭得更加明亮。

被暴風雨壓彎了的花草伸着懶腰,宛如剛從睡夢中驚醒。依偎在花瓣、綠葉上的水珠,金光閃閃,猶如珍珠閃爍着光華。

長年積雪的龍門山迎着朝霞,披上瑰麗的麗裝。而駐守在山腳的軍營營帳,猶如一朵朵灰白色的蘑菇,晶瑩動人。

龍門山積雪而化的是漢水,遠遠望去,那漢水如同一段白練,從山腰處傾瀉而下至山腳,再緩緩地流經軍營,穿過漢州城,往東而去。

初夏的漢水格外的清澄,然而由於它是積雪所化,山腳處的水溫仍是很低。

一大清早,一羣身着粗布衣裳的女人便來這山腳處的淺水區洗衣服。這羣女人大部分是從附近村寨徵集來爲軍隊洗衣做飯的,當然,這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是戴罪官員的家眷。

“李婆婆,你那乾女兒現在到底怎麼樣了,聽說她前天晚上受了刑,還發了高燒,要不要緊?”這羣人中,一個個子高大,看起來極爲能幹的中年婦人問着一個身着灰色衣裳,正在靜靜地捶打着衣服的老婆婆。老婆婆年約六十,她灰白的頭髮,清瘦的面頰,眼神冷靜而又堅定。

聽了中年婦人的話,老婆婆面現憂色,不過她仍是勉強衝着中年婦人笑道:“有勞張嫂掛心了,軍醫已經替她診過了,等服了藥應該沒事了!”

叫張嫂的中年婦人嘆了一口氣:“你們這些大戶人家出來的,何曾吃過這樣的苦,來這兒幹活就是遭罪了,更何況是受刑呢!”

老婆婆微微一笑:“張嫂說哪裡話,我們原本是做奴才的,幹些活兒倒不累人!”

張嫂用力擰乾手中的衣服:“李婆婆,聽村裡人講,徵西王爺的事情是被冤枉的,您是王府出來的,可知這話有幾分真假?”

老婆婆停止了手頭的活兒,她的眼睛呆呆地不知

看着什麼地方。半響,她才苦笑道:“老身只知道在府裡做事,其他的事情從不敢過問。王爺是否冤枉,這個、、、公道自在人心。”

“人心?人心頂個屁用!”一個胖胖的婦人憤然地把剛擰乾的衣服往籃子裡一扔:“老百姓誰不知道,這是有人在使壞,背後在給王爺捅刀子呢!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好事不幹,專幹些陰損的活兒!王爺被抓了,也不知稱了那些人的意,起碼我們老百姓可是不稱意的。”

“是啊,”張嫂附和道:“這不,王爺剛被朝廷一抓,那些天竺人就開始到邊境來惹事了。”

俗話說,三個婦女一臺戲。一大羣女人,一邊洗着衣服,一邊紛紛發表着自己對前一段時間發生在漢州城的那件大事的看法。大家嘰嘰喳喳地,不約而同地說,徵西王爺鎮守西疆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朝廷怎麼不分青紅皁白就抓了人。再說,王爺在漢州的時候,天竺人忌憚着王爺的聲名,只敢偷偷地惹點小事。但是王爺一走,那些天竺人就開始興兵犯境了。雖說劉將軍也是身經百戰的大將,但在與天竺的幾次對陣中,他竟然輸了好幾次。在老百姓的眼中,當官的誰好誰壞是憑着他們心中的那桿秤,那桿秤便是:誰能保住他們的平安幸福,誰就是好官。而徵西王爺,就是他們心目中的好官。至於那位劉將軍,如果他不能保住百姓的太平,那他就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好官、、、

這樣的討論似乎有些肆無忌憚,不過沒有官兵在場,也沒有人去阻止這一切。再說,這談天論地,上至皇家,下至百姓,只要上不違國法,下不犯家規,又能過過口癮,何樂而不爲。

老婆婆一直靜靜地洗衣服,靜靜地聽大家討論,卻並沒有參與其中。只是在大家提到徵西王的時候,她那雙眼睛才恍然露出些許神采。

洗好了衣服,大家收拾好籃子,紛紛往軍營裡走。這時候,她們討論的內容已經變了,她們笑鬧着,開始談起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在衆人的談笑聲中,老婆婆將衣服交給那個胖婦人,輕聲說了幾句感激的話後,就匆匆往一個小營帳走去。

軍營裡專門設有一些小營帳,給那些洗衣做飯的女人們住的。通常,一個營帳裡會安排五六個人住在一塊兒。

老婆婆掀開帳門,立時,一股濃濃的藥味便傳了過來。營帳的中間,擺着一個小火爐,裡面咕嘟咕嘟冒熱氣的,是一罐正在煎着的草藥。

揭開罐頂,仔細看了一下藥汁的濃度後,老婆婆用溼抹布將藥罐從火上端了下來。緊接着,她取來了一隻碗,把罐子裡的藥汁緩緩地倒到碗中。

完成這一切之後,老婆婆來到一張地鋪前。在那裡,一個瘦弱的身體正靜靜地躺在那兒。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秀氣的臉兒透着不正常的紅暈。而她緊閉的眼角,有一個暗紅的鞭痕。從外表上看,她似乎睡着了,可是卻睡得不夠安寧。她的眉頭緊緊斂着,嘴裡喃喃地,不知在念叨着什麼。

“救,我要救、、、璟!”她突然大聲地說出一句話。老婆婆聽了她那句話,眼眶一下就紅了。

翻過一個身之後,她卻又低低地哭起來:“娘,痛、、、璃兒好痛!”她的手無意識地晃動着,似想抓住什麼。老婆婆見狀,連忙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那雙小手:“丫頭,幹、、、娘在這兒呢!”

緊緊抓住老婆婆的手,放進自己的懷裡,小姑娘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微笑。

利用空出來的那隻手,老婆婆慈愛的撫摸着小姑娘的臉。摸到那個新結出的鞭痕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傻丫頭,你走便走了,還回來幹什麼呢?”

牀頭的那隻藥碗,猶在悠悠地冒着熱氣。

“我本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哪知、、、哎!”老婆婆嘆了一口氣,她愛憐地看着小姑娘:“放心吧,丫頭,我想盡辦法,也會救你出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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