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鳳眼男人沒有食言,兩天後,他便吩咐畫竹帶我和子廷上街去逛逛。因爲他手頭的事兒實在太多,也分身乏術,所以,這導遊的活兒就由畫竹代勞了。
上午,漢州城臨江的路上,一蹦一跳地來了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他胖胖的身子,肉乎乎的臉,大眼睛烏溜溜地透着機靈可愛。跟在他身旁的,是一個十四五歲左右,瘦瘦小小的青衣小廝。那小廝白淨的臉,大大的杏眼,翹翹的鼻子,看起來斯文秀氣,卻隱隱透着一股與他年齡不相乘的沉靜。緊跟在這兩個人身後的,則是一個瘦高個子的少年,他的眼睛緊盯着前面的那兩個人,眸子裡有着嚴肅和冷靜。
“子廷,”我緊走一步,抓住胖小子的手:“別再瞎跑了,會跟丟的。”一出府門,這小傢伙就像脫繮的野馬,只顧撒蹄兒亂跑。
“小、、、”胖小子眨了眨眼,連忙改口:“來福,你、、、怎敢直呼本少爺的名字。”
這是那個鳳眼男人囑咐的,一出府門,子廷就成了小少爺,我則是他身邊的小廝來福,而畫竹則是我們的“保鏢”。
我忙正正神色,一本正經地回答:“是,少爺,來福不敢了。”
胖小子一見我這模樣,哈哈哈地樂開了。
拉着那隻胖乎乎的小手,任微風輕拂面頰,我的心如同那冬日的天空,明淨而又愜意。
突然,小傢伙停住了那一直在咀嚼零食的小嘴,一指前面:“小離姐姐,你看前面是什麼?”
都說孩子最不會撒謊,小傢伙一急之下又把我的名字喊出來了。
我回過神來,擡眼一看,前面的石拱橋鬧哄哄的,圍了一大羣的人,不知在幹什麼。
我本是個不愛湊熱鬧的,見到人多的地方,我基本上是能避則避,於是我牽着胖小子的小手準備繞道而行。可他突然掙脫了我的手,疾步往橋邊跑過去。無奈之下,我也只得跟了過去。
一到橋邊,才發現橋頭幾乎全被堵住了,好不容易擠進人羣,纔看見一個滿臉鬍子的中年男子正吆喝叫賣着什麼東西。那個男子似乎不是天嘉國人士,因爲他皮膚極爲白皙,頭髮和鬍子卻又是黃色的。他操着“塑料普通話”,不屑的語氣溢於言表:“你們漢州城就沒有能人了,我在這兒一個上午了,白送的東西你們都要不了嗎?”
這男子好大的口氣,一句話幾乎把全漢州的人都給得罪了。
我蹲下去一看,發現這個男人身前花布上擺的,全是一些竹製的玩具。而這些竹製的玩具極爲精巧,有的像是拼圖,有的則像是數字遊戲。從周圍人羣的議論紛紛中,我也瞭解到,原來這個男人曾經承諾,只要有誰能解開這些玩具上的謎題,他就把那樣東西免費贈送。可他在這兒呆了一個上午,竟然沒有人能拿走一樣玩具,所以他纔有這狂妄之語。
“朱先生,你也來了,快來殺殺這個傢伙的狂氣,欺負我們漢州城沒人嗎?”有人大叫,接着大家自覺讓開一條路,讓一個瘦高白淨的中年書生走進來。
叫朱先生的中年書生來到攤前,拿起其中的一個數字拼圖,皺眉沉思起來。而那個黃頭髮的男子斜着眼,冷冷地看着這一切。
我很不喜歡這種自以爲是的人,拉過子廷,我輕輕問他:“子廷,你想不想要這些玩具?”
子廷忙不迭地點頭。
我在他耳邊咬了一陣耳朵,他連連稱是。
上前一步,胖小子走到朱先生身旁:“先生,這麼簡單的問題您平時不是已經教過我們了嗎。今天先生先且休息休息,看學生來爲您代勞!”
說着,他不由分說地拿過朱先生手中的數字拼圖,三下兩下就擺好了。
朱先生先是不解地看着子廷,等到胖小子把拼圖擺出來,他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而那個“黃毛”看着那個拼圖,臉上滿是不敢置信:“咦,你是怎麼擺出來的?”
胖小子得意洋洋地:“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你這些題目,我們漢州城連幾歲的孩子都會,虧你還敢拿出來顯擺。”
受了譏諷,“黃毛”倒並沒有不悅,反而笑眯眯地:“這位小弟弟果然厲害,既然你已經解出來了,這個東西就送給你吧。”
小傢伙衝我眨眨眼,示意他已經成功了。接着,他昂起頭,大聲道:“你這裡所有的題目,我們家的小廝都會
解,今天少爺我就不客氣要下你所有的東西了。”衝我勾勾手指,他趾高氣揚地:“來福,過來,把這些題目都給解了!”
我強忍住笑,低眉順眼地:“是,少爺!”
在衆人驚奇的目光中,我把那些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又一個個擺好了。這些拼圖拼字遊戲,我在那世常拿着跟小朋友在課堂上玩,所以並不能難倒我。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不到半個時辰,整座橋都擠滿了人。而我,也不負胖小子誇下的海口,把那些題目全給解出來了。
擡起頭,我沒有看到那個“黃毛”的沮喪和失望,反而是驚喜和激動。
“太好了!”他不停地:“這麼快的速度,這麼準確的計算,太好了!”
咦,這個人不會有毛病吧,拿走他所有的東西他竟然還說“太好了”!
周圍圍觀的人羣開始嘲笑起他來:“你是從哪裡拿來的破題目,小孩子都能解,你還大言不慚欺負我們漢州沒能人!”
“黃毛”笑嘻嘻地,不停地點頭稱是。見我們收拾好了玩具要走,他連忙阻止:“兩位小兄弟,請留步!”
“怎麼,想反悔嗎?”有人出聲爲我們鳴不平。
“錯了錯了。”“黃毛”並不惱怒,笑着解釋:“我是想請兩位小兄弟去府上坐坐。”
“免了。”一個冷冷地聲音回答,我們回頭一看,原來是畫竹,他什麼時候也擠進來了。伸手拿過那一大團包起來的玩具,他帶着我們往外擠。
還是畫竹厲害,人羣一下便被他擠開了。
“哎,哎,可否留下府上的地址,鄙人也好登門拜訪!”“黃毛”猶在那裡叫喚。
有人嘀咕了一句:“似乎是徵西王、、、”話未說完,畫竹狠狠地瞪了一下四周,那人便噤口不語了。嗯,想不到斯文秀氣的畫竹竟有這麼狠厲的一面呢!我和子廷吐了吐舌頭,緊跟在他身後,再也不敢多說話了——
漢州城臨河的是一排酒樓茶肆,那裡每到吃飯時分,就熱鬧非凡。而在最繁華的酒樓對面,則是有名的小吃一條街。那條小街上,幾乎彙集了來自各地的風味小吃:有黑州的涮羊肉,揚州的酥油餅,嘉州的過橋米線,河陽的小蒸餃、、、
一碟陳年老醋,一碟特製的辣醬,一籠晶瑩剔透的小蒸餃,擺在了我們每個人的面前。子廷急不可耐地夾起一個餃子,放在醋裡蘸了一蘸,便往嘴裡送。我來不及制止他,就聽“噝”地一聲,那餃子就被吐在了桌子上。
“剛蒸出來的東西自然燙,小少爺小心着點!”正在旁邊一桌收拾東西的大嬸善意地提醒我們。
這家小店是由一對河陽的老夫婦合開的,丈夫負責做餃子,妻子則負責招呼客人,收拾桌椅。在小吃一條街,這樣的夫妻店幾乎佔了一半以上。當我問到大嬸開店辛不辛苦的時候,大嬸笑呵呵地:“小兄弟,過日子不就這樣!”
過日子!聽到這話,不知爲何感覺心裡特別舒服。我想到了杜鵑山的義父義母,他們帶着我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雖然辛苦,卻是開心。可眼下,我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毫無辛苦而言,我卻、、、隱隱覺得有點失落!
“劉大嫂,給我來一份餃子!”身旁有人揚聲喚道。我轉頭一看,是一個白白淨淨的中年書生,似乎還有點眼熟。而當那書生看向我們時,先是一怔,隨即笑着朝我們走過來。
“小兄弟,我們又見面了!”他的聲音斯斯文文的。而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就是我們在橋頭見到的那個朱先生。
子廷大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先生好!”
朱先生走到我們桌旁,用眼神徵詢着畫竹的意見。哎,誰叫我們三個裡面畫竹看起來最爲老成持重呢!畫竹放下筷子,衝朱先生含笑點點頭,朱先生就在我的對面坐下了。
看了看子廷,又看了看我,朱先生伸出手,摸了一下胖小子的頭:“先生我可沒有這麼好的福氣,能收的你們這樣的好弟子。開始若非你們出面,我們漢州城可真要被番邦蠻子取笑了。小公子聰明機智,不知目前在哪兒就學?”
被朱先生一誇,胖小子喜形於色,說話也馬上有點不經大腦了:“剛纔那拼圖可不是我解的,全是我小離姐姐解的,小離姐姐本事可大、、、”話未說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失了口,埋頭吃起餃子來,也不敢看我
了。
見朱先生驚訝之極的眼光,我輕咳一聲,忙道:“我家小姐確非一般人可比,我和小少爺算數拼字的本事,全是她一手教會。”
我看見畫竹明顯鬆了一口氣,而朱先生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那、、、你家小姐定是師出名家了!”
我含含糊糊地:“這個,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此刻已經遊學在外,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朱先生惋惜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何等高人,才能教出這樣的弟子!”
話剛說完,大嬸端了餃子過來:“朱先生,您的餃子。”
子廷偷偷擡眼,衝我吐了吐舌頭。我佯裝生氣,瞪大了眼,胖小子連忙低頭繼續他的吃餃子事業了。
交談中,我們知道了,原來朱先生是漢州城有名的“書山學院”的先生。說起這書山學院,在漢州可是鼎鼎有名。它收納的弟子,幾乎都是漢州城有頭有臉人家的小孩。而且,由於它師資力量的雄厚,每年天嘉國的科舉考試,書山學院都有弟子會上榜,它幾乎相當於那世的北大清華附中,只要你踏進這個學院,你就有一隻腳踏進中舉之路了。
“除了書山學院,還有沒有其他出名的學院呢?”一聊到與教育有關的東西,我就有點止不住。
朱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回道:“當然,天嘉國最有名的書院當屬京州的景山學院,其次,還有嘉州的楊柳學院,這楊柳學院和我們書山學院幾乎是齊名!”
在貢嘎村的時候,我也曾聽卓日喧提過楊柳學院,因爲他就曾在那裡就過學。不過因爲家境不夠好,支付不起學費,他中途就輟了學。而他的詩文算學,後來幾乎是自學的。想到那個爽朗帥氣的大男孩,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也不知他現在在京州準備春試準備得怎麼樣了,但願他能夠高中、、、
餃子吃完了,肚子也填飽了,我們起身準備告辭。朱先生看着我們,欲言又止。
“朱先生有話,儘管直言!”我忙道。
“不知、、、不知你們回家後,能否問問你家小姐,教她的高人到底是誰,朱某、、、朱某意欲結識。”朱先生面有赧色。
畫竹和胖小子齊齊地看向我,我“呃”了一聲,艱難地說:“儘量。”
朱先生喜形於色,重重地一抱拳:“拜託了,各位。”
回去的路上,我和畫竹都有些心事重重。唯有胖小子,玩夠了也吃飽了,兀自在那兒眉飛色舞地說着,炫耀着。
突然,胖小子停了口,我正納悶他爲何不說話了的時候,他伸手一指前面:“璟哥哥!”
璟!我擡起了頭,這才發現我們已經走出了小吃一條街,來到了河邊的碧玉酒樓對面。而酒樓門口,翩然站着一位丰神雋秀的白衣公子,正是那個鳳眼男人。正欲往前走,畫竹扯住了我和子廷。
我剛想問畫竹是怎麼回事,卻看見門口又多了一個嫋娜的身影。那分明是一位女子,而且是一位極爲年輕美麗的女子。她烏黑油亮的頭髮挽了一個鬆鬆的髻子,髻子上那翡翠簪子的吊墜隨着她身形的移動而搖曳生姿。當她擡起頭來,我看見了她彎彎的柳葉眉,大大的眼睛和嬌小的櫻脣。眼波流轉中,我都能感受到那醉人的嫵媚和風情。
我呆呆地站在街口,腦子有一刻幾乎不能思考。這是怎樣的一個場面,這位美麗的女子、、、到底是誰?
美女衝那個鳳眼男人一笑,而我見到那個男人也微笑着陪着她來到一頂轎子旁。站在轎旁,美女似乎有些依依不捨。而當那男人輕輕說了一句話之後,美女這纔在身邊丫鬟的服侍下上了轎子。
“小離姑娘不要誤會,”畫竹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而我幾乎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轉頭見到畫竹歉然的目光:“剛纔那位姑娘,是杏花樓的頭牌姑娘嫣紅,她、、、有時會陪着公子去見見客人。公子對她、、、和對小離姑娘是不一樣的。”
“是嗎?”心頭涌上一股酸澀,我強忍着笑了笑,沒有說話。
“要不,我們去找公子、、、”畫竹看了看我的臉色,猶疑地問。
“不用了,他有事要忙,我們還是、、、先回家罷!”我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愛胡思亂想的傻女人,有什麼事情,我會等他回來再去詢問他的。
畫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隨即牽着子廷的手往回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