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起風了。那風呼呼作響,猶如龍吟虎嘯。我和子廷倆個從小吃一條街吃飽喝足之後,還帶了許多的吃食回來。一整個下午,我們躲在房子裡,一邊說笑一邊吃東西。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們的肚子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了,便叫小翠去爲我們銷餐。
小翠也在我們這兒蹭了不少的吃食,臨走的時候還響亮地打了一個嗝。小姑娘面子薄,我眼尖地瞟見了她紅紅的耳根。
小翠一走,我和胖小子便脫了鞋襪,鑽入被窩。窗外風聲肆虐,竹林嗚咽低鳴。斑斑駁駁的黑影在窗戶上面忽閃忽閃地跳動,那是竹枝搖晃的影子。
子廷睜大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窗戶。向我靠近了些許,他怯怯地問:“姐姐,這世上真的有鬼嗎?”
“傻小子。”我捏了捏小傢伙軟乎乎的小耳朵:“這世上怎麼會有鬼呢?”
“可是,”胖小子遲疑了一下,對我道:“來福還有其他的姐姐們都說你前幾天碰見鬼了!”
噢,看來這個翠竹園目前正在流傳我那晚發生的故事啊!
看着胖小子清澈的眼神,我靈機一動,說道:“子廷,其實鬼並不可怕,有些時候,狐鬼妖魅比一些所謂的正人君子更真誠,更可愛。”
胖小子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我輕輕摟過他的小肩膀,爲他講了聊齋志異裡面的一個故事,書癡郎玉柱的故事。不過我把故事的過程和結尾稍微改了一下:愛書成癡的郎玉柱相信“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而他通過自己的努力,最終也擁有了黃金,粟米和美女。
“所以子廷要認真讀書哦,只有讀好了書,才能實現你的理想和願望。”我的啓發式和轉移式教育不知道會不會產生效果。
“我就跟姐姐學算學,學好了算學我就可以當天嘉國最大的賬房先生了。”胖小子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擲地有聲地回答。
我倒忘了,小傢伙的願望是當最大的賬房先生呢!
“跟姐姐學算學當不了最大的賬房先生,子廷還得上書院再向先生學習其他的東西。”哎,你小離姐姐要真有這麼大的本事,自己就先去當賬房先生了!
胖小子擡起頭,問我:“上書山學院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似乎是應該跟李大哥和大嫂建議一下,讓子廷去書山學院就學呢!
點點頭,我忙道:“是的,子廷如果能去書山學院上學,那是最好。”
“是誰想去書山學院上學呀?”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我和胖小子的二人世界。擡頭一看,身着白袍子的鳳眼男人和笑容和藹的婆婆一前一後來到了我的房間。他們身後緊跟的,是抱着小火盆的小翠。
“奶奶,璟哥哥!”胖小子欣喜地喚了一聲。
“你今天纏了姐姐一天了,也該跟奶奶回去了!”婆婆無比愛憐地衝小傢伙道。
“不嘛不嘛,我想跟姐姐一塊兒睡。”胖小子耍起了無賴。
“奶奶給你講故事。”婆婆彎下身子,去抱小傢伙,而他卻躲到了我的身後:“奶奶講的故事沒有姐姐講的好聽!”
鳳眼男人輕咳一聲:“是誰說自己是男子漢來着?”
胖小子扭捏了一下,終是跟着婆婆走了。
能幹的小翠已經弄燃了火盆裡的炭火,然後便退下了。
衆人一離開,他便脫了靴子,靠在我身邊坐下了。淡淡的木蘭花香從他的身上幽幽逸出,幻成這一室的溫暖和馨香。
“你沒去吃晚飯,我還以爲、、、”他頓了一下:“你今天去了小吃一條街?”
我點點頭。
“還經過了碧玉酒樓?”他繼續問。
我又點點頭,畫竹一定把一切都向他彙報了。
“你還看見了我、、、和嫣紅?”
我仍是點點頭。
他靜了一下,隨即撲哧一笑:“吃醋了?”
我點頭,隨即馬上搖頭:“沒有!”
他輕輕搖頭,然後把我擁進他的懷裡:“傻丫頭啊!”
我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手無意識地扒拉他袍子上的暗紋:“難道、、、我不應該吃醋麼?”
他悶悶地笑了,笑得胸腔都微微地顫抖了。我有些惱了,伸手想推開他,他卻緊握住我的手,讓我環抱住他的腰。然後,他伸出手來,捧住我的臉,讓我正對着他:“傻丫頭,你這個樣子,我很歡喜!要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資格吃我的醋的女人。”
他緊盯着我,鳳眸裡的柔情幾乎能將我淹沒。而我,也因爲他的這一句話,恨不能馬上淹死在那雙如水黑眸裡。
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又一次主動吻上了他的脣。而他,也以更大的熱情蹂躪着我的雙脣。廝磨了好一會兒,他推開了我。當我不解地看着他時,他溫柔地一笑:“傻丫頭,等你真正過了門,我就不用、、、”
他吞下了下半截的話,而我會意了他話裡的意思,臉馬上燒了起來。
接下來,他靜靜地摟着我,爲我講起他家裡的一些事情來。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徵西王府,除了他之外,還住了另外一些人。他的爹爹徵西王除了正妃,也就是璟的親生母親之外,另外還納了兩門妾室。璟是王府的大公子,早在四年前,他行了冠禮之後,便搬來了翠竹園單獨居住。翠竹園雖說也在王府之中,但它有獨立的院落和大門,所以平時幾乎與其他園子沒有往來。
“除了我之外,我的二孃和三娘另外生了兩個妹妹,其中一個已於去年嫁與五皇子作側妃,另外一個也已定下了親事。”講到他的兩個妹妹,他的眸子裡泛起了複雜的神色:“我與她們素來並不親密,所以平時來往並不多。”
爲了府裡的一大幫子人的生計,徵西王府也不能免俗地擁有了許多的產業,漢州城最豪華的碧玉酒樓就是徵西王府所有。除了酒樓之外,王府還經營了茶樓、繡莊、米鋪等各種各樣的產業。徵西王平時忙於軍政要務,而這些店鋪的經營,自然落在了王府的大公子文璟的身上。
“爲了談生意,有時不得不出去應酬。嫣紅曾受過我家的恩惠,所以有時候她會陪我去見見客商。”他低下頭來,看着我:“不過,如果你不喜歡,以後、、、我不再帶她便是!”
女人總會有點小家子氣的,我問他:“嫣紅姑娘幫你促成了許多生意吧!”
他點點頭:“嫣紅自幼便勤習琴棋書畫,若非無父無母,以她的容貌和才情,絕不會淪落到杏花樓!幾年前,她在靈光寺進香的時候,遇上盜匪,被我爹爹所救。爲了報答,她主動要求幫我們出席一些應酬。由於她聲名在外,許多外地客商慕名而來,而這,確實對我的生意助益不少。”
聽着他當着我的面誇另外一個女人,我的心裡難免有些不是滋味。似是看出了我的糾結,他笑着對我道:“說也奇怪,像嫣紅這樣的女子,我該對她動心纔對。可是,我偏偏看上了一個傻丫頭。”
“一個無才無貌的傻丫頭!”我的話怎麼酸溜溜的。
“是啊!”他笑得更歡了:“所以這個傻丫頭應該慶幸有這樣的傻小子看上她,還要加倍對那傻小子好,這樣那個傻小子纔會乖乖呆在傻丫頭的身邊呀!”
他的話雖是玩笑,我卻聽得心一動。看他平時那麼忙,以後有些事情我也可以試着幫幫他呀!
“璟,以後你的賬冊由我來幫你查看吧,反正我平時呆着也很無聊。”似乎我能幫的,只有這個了。哎,誰叫我無才亦無貌呢!
他看着我,神色有些複雜,良久,他才歉然地:“對不起,小離!”
“什麼?”我一時沒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我只顧着忙自己的事情,忘了、、、陪你了!”他輕輕地摩挲着我的面頰。
而我,亦因爲他的這一句話,心情溫暖了起來——
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早上起來時,發現窗外亮的晃目。心頭一動,我來不及穿衣,便下了牀。推開窗戶一看,外面簡直成了安徒生童話裡的世界。整個大地晶瑩耀眼,不可逼視。高天寒氣凜冽,色如鐵青,院中的竹樹都被積雪壓彎了腰。
好大的雪!
雪還在下,大片大片的,紛紛不止。
這是我來到這個異世見到的第一場雪。在杜鵑谷的時候,由於那兒四季如春,我從未見過雪。所以今天早上我初次看到這個非同尋常的白皚皚的世界時,興奮是不言而喻的。
“姑娘起來啦!”小翠端着燃好的火盆,笑嘻嘻地進了屋。這個小丫頭,可能進府沒多久,還帶了幾分天真和率直,在我的面前也沒有那麼拘謹。
我嗯了一聲,返身就去穿衣服。小翠放下火盆,取來了一件厚厚的襖子,踮起腳就往我身上套。
“我來吧。”有人掀簾進來。我轉眼一看,那個鳳眼男人手中捧着一堆白色的東西,走了進來。
將那個毛茸茸的東西放到牀上,他爲我扣起了脖子後的鈕釦。外面太冷,他的指尖微涼,觸到我的脖子時,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倒不是我矯情,以前在杜鵑谷的時候,氣候太好,雖說古時衣服繁瑣,但面料薄,打理起來還是不復雜。現在來了漢州,乍然一冷,我的衣服就穿得有點
多,這手有時候反不到後面去,所以衣服後面的鈕釦常由小翠幫我扣上。
“冷嗎?”男人的聲音溫和柔軟,我的心也跟着溫暖了起來。
“還好。”我輕輕回答。
拿起牀上那團白色的東西,他展了開來。我這才發現,原來他帶來的是一件毛茸茸的大氅子。將那件大氅披到我身上,他笑着問我:“現在呢?”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邊的那一圈毛,那毛的手感細膩柔軟,非常的暖和。
我又沒有外出,應該不要穿這麼厚的氅子吧。
似是猜出了我的想法,他抿嘴一笑:“等下我們要外出,外面風雪大,披上氅子會暖和一點。”
“外出?”我喜出望外,我可是真真正正的戶外活動愛好者呢!
他眉眼兒一彎,薄脣一翹:“不是去爬山,只是有人想請我吃烤鹿肉。”
烤鹿肉?前世烤羊肉倒是吃過不少,這烤鹿肉倒還真沒吃過。
“就我們兩個嗎?”我問。
他點了點頭,拉着我便來到了大雪紛飛的外面。
園門口停着一輛馬車,畫竹手持馬鞭,正等在車上。
待得我們上了馬車之後,畫竹便駕車穿過漢州城的西城門,徑直往郊外走去。雪大概已經停了,因爲我只聽見車輪壓過雪地的咔嚓咔嚓聲,而沒有聽見那細微的沙沙聲。我忍不住掀開車簾一看,外面是一片銀白。大雪把廣闊無垠的大地一律拉平。無論是田間草地,還是山脈樹林,全都失去了各自的顏色,到處美麗得耀眼炫目。
“籲——”畫竹停了馬車,而我這才發現,我們已經來到一幢院落旁。這個院落只有幾間毫不起眼的小平房,平房前只有幾棵掉了葉子的枯樹。
突然,咔嚓一聲,一根樹枝被積雪壓斷了,空中飛舞起水晶似的粉末,又如同一樹柳絮兒落英繽紛。
隨着這聲音,院門開了,一個身披青色袍子、滿臉絡腮鬍子的男人走了出來。
身邊的鳳眼男人衝我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下了車。
鬍子大叔衝我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是他請我們吃鹿肉嗎?”我輕聲問。
鳳眼男人點點頭,而那個鬍子大叔也猛然回過頭來:“璟,這個小姑娘是誰?”
鳳眼男人含笑不語,而我連忙衝鬍子大叔行了一個禮:“大叔,多有打擾了。”
“你、、、叫我什麼?”鬍子大叔訝聲問我,而那個鳳眼男人卻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不對嗎?我看着這兩個人的怪異舉止,有點摸不着頭腦。
“荀公子,爐子、叉子和架子都準備好了。”這時一個灰衣少年匆匆行來,竟然是墨竹。他臉色略有些蒼白,似是大病初癒的樣子。見到我們,他面現驚喜,隨即連忙躬身向鳳眼男人行禮:“公子,你來了。”
鳳眼男人淡淡一笑:“墨竹,傷勢可好些了?”
墨竹受傷了?怪不得上次回漢州的途中突然不見他了呢,原來他一直在外面養傷啊!
“好多了,多謝公子掛念,荀公子的醫術是沒話說的。”墨竹轉臉看向我:“小離姑娘,請進屋吧!”
那個鬍子大叔重重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我不明所以,只得求救地看向那個鳳眼男人。而他低下頭來,在我耳邊輕輕地:“荀比我只大了兩歲。”
呃,只大兩歲麼?那他豈非只有二十二歲了!怪不得我叫他大叔他那麼不高興呢,可他既然年紀輕輕,爲何留了那麼一大把鬍子?
懷着滿腹的疑問,我隨着那鳳眼男人也進了房間。
一進門,但見這間房十分的闊朗。除了一張大案之外,只有幾條木板凳。正對門的牆上掛着一幅畫。這畫也奇怪,只有一片草地,其中一條小路一直延伸到天際。畫的左右兩邊掛着兩幅字,那字倒是清逸雋秀,自有風骨,其詞雲:
手攀星嶽,足躡遐荒。
呵,好闊的胸襟,好大的志向!看罷這幾個字,我不禁對這幅字畫的作者油然而生了敬佩之意。雖說我也喜好踏足山山水水,但卻從未有什麼遠大的目標和方向。我所想的,只是偶爾能在自然山水中紓解情緒而已。
懷着一份好奇心,我再湊近一看,發現畫的右下角有作者題字:千荀,天嘉某某年某某月。
千荀?是我在翠竹園書房裡讀到他遊記的那個千荀麼?我興奮地回過頭來,想去詢問身邊的那個鳳眼男人。突然,我想到了他之前稱呼那個鬍子大叔爲“荀”,難道,這個鬍子大叔竟然就是——千荀麼!
轉眼看到的,是那個鳳眼男人瞭然的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