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藥後,婆婆轉身去收拾藥碗和藥罐。而大鬍子,就在我的身邊席地坐下了。在這裡的近兩個月時間,大鬍子一直負責親自爲我煎藥。他說,我的傷有點特殊,所以煎藥的過程也有點特殊,火候稍微不對就會影響藥效,因此每次煎藥他都是親力親爲。
婆婆表面上對大鬍子有點冷淡,有點疏遠,可是私底下她卻告訴我,大鬍子是個好人。她說她曾親自見過大鬍子爲我煎藥,那次他在柴房裡足足守了一個時辰,才煎好了一副藥。我每天要吃三次藥,而這也就意味着,他每天要在柴房裡守上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對於一個愛好運動的人來說,一動不動地呆在一個地方,是非常難受的。就像我,此刻,天天蟄居在這個院子裡,不能外出,可真是煎熬。尤其,我心愛的男人不再我的身邊,我更加覺得自己是度日如年了!
我們兩個在這個院子裡,一眼個坐在凳子上,一個坐在地上,兩個都是一言不發,兩個都是眼神呆呆地看着遠處。
“哎——”不約而同地,我們都嘆了一口氣,然後我們互相看着對方,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聽璟說,你很喜歡爬山!”大鬍子打開了話題。
“恩。”我的嗓子在兩個月後,並沒有變成百靈鳥,還是有點沙啞。不過我倒喜歡自己現在的嗓音,因爲它聽起來有點滄桑:“我確實很喜歡爬山。”
大鬍子笑了,從他顫抖的鬍鬚可以看出:“你和璟怎麼會在一塊兒呢,你們兩個一個好靜,一個好動。”
嗯,我倒沒意識到自己和那個鳳眼男人的區別。現在聽大鬍子一題,我才發覺,似乎璟比較喜歡安安靜靜地呆在一個地方,而我,則更喜歡外出。不過,自從我和他在一起之後,我覺得自己並不排斥安安靜靜地呆着了,尤其是,當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都說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習慣會慢慢被同化。我現在,是不是已經被他同化了呢!這是不是也意味着,我愛他比他愛我要多一些呢、、、
不能免俗地,同許多陷入愛河中的女人一樣,我也喜歡胡思亂想,喜歡猜一猜,心中的他到底愛自己有多深。
戲劇化的,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在那世非常經典的一首情歌:要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想着想着,我就笑出聲來。
大鬍子擡起頭來,皺着眉頭打量我:“這個丫頭瘋了,莫名其妙地笑什麼?”
我回瞪他一眼,不知道爲什麼,在大鬍子的面前,我感覺自己非常輕鬆、自在:“沒見過女孩子想心事麼!”
大鬍子咕噥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估計也不會是什麼好話。
“小丫頭,”安靜了一會兒,大鬍子問我:“你這麼喜歡外出,可去過什麼地方?”
那一世我去過的地方倒是挺多的,可是這一世,記憶中我只去過杜鵑山和石劍山。夢中那個婦人說我失去記憶了,以後會慢慢恢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了一想,我道:“我只去過杜鵑山和石劍山。”
大鬍子看着我,得意洋洋地:“以後要想去什麼好玩的刺激的地方,只管吱一聲,我帶你去!”
“不怕我成爲你的累贅?”我反問道。
大鬍子裝模作樣地打量我一番:“你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是我的累贅。不過,再養上一個月,保證你又能上躥下跳了。”
上躥下跳?我的眉毛擰成了一條線:“我又不是猴子!”
“沒說你是猴子呀!”大鬍子笑嘻嘻地,心情很好的樣子:“想一想,出門在外帶個小丫頭也不錯,餓了可以幫我做做飯,渴了可以幫我打打水,無聊了還可以陪我聊聊天,嗯,真不錯!”
呃,難不成這傢伙想把我當成使喚丫頭!我瞪了他一眼,得意地:“我纔不陪你出去呢,要陪那也是陪着璟!”
大鬍子眼珠子一鼓,不過並沒有多大的氣勢:“你這丫頭,真是厚臉皮,哪有姑娘還沒有出閣就老想着跟男人一起出去的!”
“也不知是誰厚臉皮要陪我出去來着。”我反脣相譏。
大鬍子看着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他氣呼呼地:“我叫璟來收拾你!”話一說完,他站起身,拍拍屁股,然後灰溜溜地逃了——
寂寂畫堂樑上燕,高卷翠簾橫數扇。一庭春色惱人來,滿地落花紅幾片。愁倚錦屏低雪面,淚滴繡羅金縷線。好天涼月盡傷心,爲是玉郎長不見。
正是春光明媚之際,晨起便看見滿院的梧桐花。婆婆一大早便回了王府,說是去帶幾件換洗衣服。我很想跟着她一塊兒回王府,但是想到那個鳳眼男人這麼長的時間都不來看我,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我變成了一個小女孩,被關在一個高牆大院裡。我一次次地想辦法要逃出去,卻又一次次地被抓了回來。極度無奈之下,我大聲哭叫着“孃親”,可是我只聽到幾聲低低的哽咽,我的孃親並沒有回答我。我一定哭得很傷心,因爲我醒來後,發現腦後的枕巾竟然已經溼透。不過,奇怪的是,我的臉上卻並沒有淚跡。估計夢中的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胡亂拉過枕巾把眼淚給抹乾了。
滿院桐花,香溢石砌。我卻柔腸百結,愁思綿綿。
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那個鳳眼男人這麼長的時間都不來這兒呢?我不想猜也不敢猜,生怕自己瞭解的是一個不堪的答案。
“別坐在臺階上,要不等下該着涼了!”身後傳來了大鬍子關切的聲音。這幾天,大鬍子除了煎那三副藥之外,也是忙得不見個人影。即便是見到了,他也不再調侃我,反而常常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回過頭,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大鬍子見我沒有理會他,將長袍子一撩,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
“從我的院落往西走,有一座山叫董臘山,爬上董臘山的半山腰,可以看到一個大峽谷。奇特的是,峽谷中生長着許多的桂花樹。這些桂花樹不但在秋天盛開,春天也能看到紅葉彩林,聞到桂花甜香。”
我回過頭,看見那清澈秀氣眸子裡的關切,心頭一暖:是啊,大好的景色不去觀賞,在這裡自怨自憐作什麼,這可不是我葉小離的風格。
站起身子,我莞爾一笑:“走吧,看紅葉彩林去!”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
漢州城西,通往郊外的路上,三三兩兩地人羣或談笑,或嬉鬧,徑直往董臘山而去。人羣中,有坐了轎子的官家小姐或夫人,她們轎旁,前簇後擁的是一大羣的丫鬟僕役;人羣中,也有騎了馬匹的公子們,他們或是呼朋邀伴,或是應景地吟上幾句詩,做上幾幅對聯,頗爲怡然自樂;人羣當中,也有身穿布衣裙釵,徒步前行的年輕男女,他們走走停停,或看風景,或聽那些公子們調文,倒也趣味盎然。
我穿着大鬍子給我找來的一件粗布衣裳,打扮成了一個
小廝的樣子。大鬍子則穿着一件湖綠色的絲綢袍子,配上他那一叢鬍子和手上的那把扇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暴發商人。
一頂轎子與我們插身而過,轎中有人掀開簾子,正在往外看。我瞟了轎中人一眼,連忙躲開了眼。因爲那轎中坐着的美女,正是文三小姐!這位大小姐一直對我有偏見,也不怎麼待見我,我可不想在今天與她有什麼交集。
可是,身邊的那個大鬍子卻上前一步,搖着扇子,酸溜溜地冒出一段詩:“有女妖且麗,裴回湘水湄。水湄蘭杜芳,採之將寄誰。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
天哪,大鬍子的這首詩,分明是泡美眉用的。我聽了渾身一哆嗦,忍不住好奇地去看文三小姐的反應。據我所知,這位大小姐已經與鎮北王的二公子定親,也不知她聽到有人吟詩讚美她的美貌,會作何感想。
文三小姐聽了詩之後,先是面露矜持,等到她瞟見讚美她的竟然是個滿臉鬍子的男子時,面色稍稍一沉,就將簾子放下了。
大鬍子也不着惱,繼續酸不溜秋地丟下幾句:“這位小姐,春色宜人,坐在轎中,看不見如花美景,豈不可惜!”
哎,大鬍子呀大鬍子,人家美女擺明了不想理你,你何必自討沒趣呢!我悄悄地走到他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老爺,我剛纔似乎看到夫人朝這邊走過來了!”
大鬍子一愣,周圍看熱鬧的遊人吃吃笑出了聲。
衝我一瞪眼,大鬍子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地:“你這丫頭,我何時娶了夫人——”話未說完,看見文三小姐的轎子走了一段路程了,他連忙追了上去:“小姐,小姐,請等一等——”還未追到轎子旁,一個高大的身影仗劍攔在了他的面前。
我擡頭一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個身影怎麼那麼熟悉,尤其是他的眼神,似乎凝聚了萬年寒冰,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打寒戰。
是他麼?我呆呆地看着那個身影,全身僵硬。大鬍子摸了摸鬍鬚,然後訕訕地退到我的身邊:“走吧,小離。”
見我不搭理他,他用手肘推了推我:“你這傢伙,破壞了我的好事,倒還有脾氣了嗎?”
我回過神來,對他輕輕地:“你是不是璟的朋友?”
大鬍子瞪着我,似乎在問:這還用懷疑嗎?
我湊近他的耳邊,對他道:“那你難道不知道,剛纔的那位正是文家三小姐嗎?”
大鬍子看着我,詭秘地一笑:“我該認識文家三小姐嗎?”
我氣結地看着他,他卻嘻嘻一笑,拉了我的手道:“走吧走吧,等下好位置都讓別人給佔了。”我甩開了他的手,他卻訝然看向我:“你怎麼啦,手這麼涼!”
我沒好氣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我玉骨冰肌,當然涼了。”我沒有告訴他,其實我是看見了那個三度出現在翠竹園,並且三次嚇得我幾乎沒命的人。雖然他沒有像晚上那樣臉色慘白,可是,他的眼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一直緊隨在文三小姐的轎旁,看來也是王府的家人。只是,他爲何三番四次地出現在我面前,又爲何每次都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更讓我疑惑的是,我那晚受的傷,是否與他有關。如果真是與他有關,那,他此舉又是誰所授意!
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答案。爲今之計,我似乎應該找上那個鳳眼男人,看他能否給我一個答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