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芳馥的淺草,我往石劍山上走着,而隨着每一步的攀登,我的心境也越發的開闊。
待到我爬到那塊大石頭旁邊時,我停了下來,稍事休息。
由大石頭往下看去,貢嘎村的景色頗佳。它三面由青山環繞,猶如一座古羅馬的半圓形劇場。而另一面則是片片茶園,此時茶葉已摘,只見一片濃綠。茶園過去則是一大片的青草地,那如茵的草地一直延伸到那白雲飄飄的天際,遠非視線可及。而那清清的嘉江水,則如玉帶一般纏繞在山腳茶園。
這裡幽靜異常,除了那淙淙的山泉水外,唯有陽光與大地與我爲伍。
純淨的空氣撫摸着我,我癡癡地看着那一大片的草地,似乎想從她濃郁深邃的色調中找到和自己靈魂相若的東西。那種濃烈的色彩能給靈魂帶來靜謐,而我也體驗到了一種不可言詮的感受。
雖已是深秋,陽光依然豔麗。我眯縫了眼,卻發現山路上走來了一大一小兩個人。那個小的胖乎乎的小身子,正是子廷;而那個大的,卻是卓日喧。
自從那日家訪之後,這個帥氣爽朗的年輕人便會時不時地來我家與我聊天,相互交流一下教孩子的心得。對於他的到來,我是很高興的,因爲他是我在這個異世碰到的第一個談得來的朋友。再說,人可以習慣孤單,卻不可能喜歡孤單。我……還是渴望與別人交往的!
我沒料到的是,我們的交往在貢嘎村早已被傳得繪聲繪色了。所有的傳言都只有一個版本,那就是——私塾裡的卓先生已經喜歡上了李大夫新認的妹子,他們已經私定了終身,就只等媒人上門提親了。
這傳言一出,就傷透了許多顆偷偷喜歡卓先生的妙齡少女的心。出於本能,她們開始在我出門的時候對我指指點點。起先我沒大注意,直到有天老村長叫住我,問我是不是已經接到了卓家的提親,我才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如果我無意與卓日喧談婚論嫁的話,最好不要與他有太多的接觸。
其實那次大嫂與我交談之後,我也曾考慮過與卓日喧的可能性。我確實與他很談得來,但是,談得來未必是愛啊!潛意識中,我還是渴望一份真摯的愛情的。這愛情不需轟轟烈烈,如火如荼,卻需那份靈魂深處的悸動。對卓日喧,我,有的是親切,卻沒有心動。再說,外面傳得那麼沸沸揚揚,他不是也從未在我的面前透露過絲毫嗎?他的心中……未必就有我哇!
於是,在我的刻意迴避之下,我們,便很少見面了。
此刻,他匆匆地帶着子廷來,會有什麼事要找我嗎?
他擡起頭,看見了我,便蹲下身子,在子廷耳邊嘀咕了幾句,而那個胖小子就折身朝山下走去了。
好一會兒,他走到我面前,衝我咧嘴一笑:“小離!”
我敏感地發現,他這次沒在我的名字之後加上姑娘二字,點頭衝他笑笑,我算是跟他打了一個招呼。
他歪着頭,看了看我,然後在我的身邊坐下了。
“卓大哥,私塾放學了?”我問道。
“是啊,”他點點頭:“今天我讓孩子們早些兒回去了。”
“爲什麼?”我脫口而出。
“因爲……”他笑了笑,沒有回答我,卻問了我一個問題:“小離,在你的眼中,什麼樣的男兒纔算是好男兒?”
什麼樣的男兒纔算是好男兒?我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又很難回答。想了一想,我想出了一個公式化的答案:“好男兒當胸懷抱負,好男兒當愛國亦愛家!”
他坐在那裡,手無意識地揪着身邊的一顆草。良久,他才擡起頭:“小離,這是你心目中的好男兒嗎?”
這應該是這個時代對大部分男人的要求罷!我也沒有回答他的提問。
“過幾天,我就要離開貢嘎村了。”卓日喧突然道,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份傷感。
“離開貢嘎村,那孩子們……”我不禁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他凝神看着我,眼睛裡有一抹脆弱一閃而逝:“我……要出發去京州,去準備明年的春試了!”
這麼急!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便道:“剛好有個商隊要去京州,我可以搭乘他們的便車,這樣……可以省了不少的開銷!”
聽了他的話,我由衷地:“卓大哥才識非凡,到了京州好好準備,定能高中!”
卓日喧苦笑一聲:“這天下之大,才識在我之上者,如過江之鯽,我……也是去碰碰運氣罷了!”
想不到這麼爽朗的人也會有不自信的一天,我連忙安慰他道:“卓大哥,你千萬別妄自菲薄,小離相信你有能力中榜。我們只在貢嘎村,等你高頭大馬接我們去喝慶功酒呢!”
卓日喧聽罷,哈哈一笑:“承你吉言,小離,若真有那麼一天,到時候這慶功酒一定少不了你的!”
見他回覆了神采,我又回到先前的那個話題:“卓大哥,私塾還要一個多月才放學呢,你……可有應對之策?”
卓日喧看着我,調皮地:“我倒是相中了一位合適的先生,只是不知……她會不會答應我?”
“只要你好言相求,他必會答應的。”
卓日喧的眼睛裡飽含笑意:“當真?”
我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傻傻地點點頭。而他見狀,則突然起身,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小離,那卓大哥就拜託你了!”
“什麼?”我驚得從石頭上跳了起來:“卓大哥,你……是在開玩笑罷!”
“我沒有開玩笑!”卓日喧的神情裡難得的認真:“我想了很久,覺得你纔是最合適的人。”見我張嘴欲行分辨,他又道:“與你接觸這麼久,發現你喜歡孩子,也很會教孩子。你做事認真又細心,這是做一個好先生必備的,而你……都有了!”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都說禍從口出,我千不該萬不該,平時總愛跟他琢磨這些事情了!不是不想當這個先生,在現代,當個中小學的教師我還是能勝任的。可這是在古代,要是我的學生們要我教他們吟詩作對,難道我還要去剽竊那些名詩名句嗎?想到這裡,我忙搖頭:“不行不行,這吟詩作對我一個都不會,到時候豈不會誤人子弟!”
卓日喧好笑地看着我:“不用擔心,我另託付了一個老秀才,由他去教詩文。至於那些算學,識字、書法課,你……該是不會推拒了罷!”
怎麼辦?真的應承下來,可……這合適麼?
“卓大哥,這貢嘎村,以前有過女先生嗎?”
卓日喧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搖了搖頭——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
已是初冬時節,陽光清淺中帶了些微的暖意。下午放學前,孩子們在私塾前的草地上踢腿彎腰,做着我教給他們的體操。
卓日喧在離開前,請了鄰村私塾裡的先生和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坐在孩子們的身後,聽我上了幾堂“試教課”。爲了不讓他們對我有偏見,我特意着了男裝。我的第一堂課是書法課,作爲師範大學畢業的學生,毛筆字是我們必考的科目。而我在這方面也花了不少的功夫,所以毛筆字寫得還是不錯的。我一筆一畫教得認真,而底下的孩子們,也許是對我這個先生有新鮮感,也許是卓日喧日前曾打了招呼,也許是教室後的人羣給了他們壓力,總之,他們學得也很認真。我的第二堂課是算學課,前世我曾在珠心算班給孩子們上過輔導課,所以這堂課我也是駕輕就熟。
兩堂課下來,那幾個評課的人尚算滿意。只是瞭解到我的真實性別後,他們猶豫了。後來,考慮到孩子們不可能沒有先生教他們,況且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便勉勉強強答應了聘請我擔任貢嘎村的第一任女先生。等到來年開春之時,他們將會再物色合適的人選,到時候再把我給替換下來。
於是,我便在卓日喧離開後,成爲了私塾裡臨時聘請的“代課教師”了。
除了詩文課外,這一天裡,所有的科目我都包了。幸好私塾裡的孩子不多,只有二十四個,所以工作量倒也不大。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個子最高的大虎站在那二十三個孩子的隊伍前面,一邊喊着口號,一邊帶着大家有模有樣地做着操。
爲了讓這羣皮孩子們能服管教,起初的幾天,我並沒有正式上課,反而教了他們一些日常行爲規範。在我的眼裡,好習慣的養成比學習書本知識更加重要。也是在這幾天裡,我發現了幾個頗有特點的孩子,我讓他們分別擔任了各種職務,分管其他孩子的學習、紀律
、鍛鍊等各個方面。
孩子們的熱情也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我雖然制定了一些規矩,但總的來說也算是有張有弛。在我的課堂裡,孩子們也非常的自由,他們可以暢所欲言而不會收到嚴詞苛責,所以我的課堂氣氛也一直很熱烈。
就這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私塾裡的一切便慢慢地步入了正軌。
當然,這其中,我也聽到了不少的風言風語。而首當其衝的仍然是我的性別問題,大部分村民都不相信一個女人能當先生教孩子。我是“小離姑娘”的時候,他們對我親切寬容;可我搖身一變成了“葉先生”,他們看我的目光就多了一份懷疑。他們甚至齊齊跑到老村長那裡,質問他爲什麼不另請先生。
也不知道老村長用了什麼方法,這些人最後還是無奈而勉強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待到孩子們仍然同過去一樣寫字、背詩文,並且在算數方面進步神速的時候,他們終於不再質疑我了。在路上偶爾碰到我,也會親切地喚我“葉先生”,更有一些熱情的,甚至還會拖我去他們家嚐嚐他們新摘的瓜菜,新釀的米酒。
“先生。”操剛做完,個頭最小的小泉便撲過來抱住了我的腿。
小泉的大姐叫山茶,她是個開朗活潑的少女,據說,她也是卓日喧的狂熱崇拜者之一。以前卓日喧在私塾的時候,她會常來幫他收拾房子,順便還會做些縫縫補補的活兒。
自從卓日喧離開後,她每天來接小泉見到我的時候,神情總有一些彆扭,估計是幾個月前傳出的我和卓日喧的事情對她產生了影響。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什麼事兒,小泉?”
“大姐說,想請先生放學後到咱家去做客。”
“可是,”我沉吟了一會兒,笑道:“先生得先改完作業才能走哇!”
“先生放學後不去你家。”一個氣呼呼的聲音傳來。接着一個胖乎乎的小身子把小泉給擠開了。我一瞧,原來是子廷,這小傢伙,看見我與其他孩子親熱總有點鬧彆扭。
“要去,要去,先生剛剛答應了我的。”小泉不依地跺起了腳。
“先生不去你家!”子廷斬釘截鐵地,還示威性地伸出了小拳頭。
“子廷!”我忙制止了他:“告訴我,爲什麼我不能去小泉家?”
“他……他大姐曾說過你的壞話!”子廷氣鼓鼓地:“她還說……還說是你天天粘着……粘着卓先生!”
“是啊,先生,山茶姐姐說這話的時候,我也聽見了。”又有一個孩子插了嘴。
小泉見陣勢不對,哇地一下大哭起來。
“別哭,小泉!”我拉過那個小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告訴先生,姐姐爲什麼要請我去你家?”
“姐姐說……”小泉抽抽搭搭地:“她想跟先生……道個歉!”
我恍然大悟,用眼掃視了一下四周,這會兒子廷和其他孩子都不做聲了。
“先生曾經告訴過你們,做人不能太計較,心胸要像什麼呀!”
“像藍天一樣寬廣。”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先生還告訴過你們,同學之間應該怎麼相處啊?”
“要像兄弟姐妹一樣寬容、友愛!”大家又回答。子廷低下了頭,好一會兒,他才走到小泉面前,衝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對不起,小泉!”
小泉也伸出手,破涕爲笑:“沒關係,子廷!“
兩個人手挽着手,蹦蹦跳跳地到不遠處玩兒去了。
我站起身,轉過頭一看,身後不知何時立了兩人兩馬。下午的陽光柔和地照在他們身上,在他們的身後拖出兩條長長的影子。
我再仔細一看,發現前面的那個人有點眼熟。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有着一張清雅俊美的臉,那修長的眉,那細長的鳳眼,溫煦的微笑,好熟悉啊!我擰緊了眉頭,腦子裡回現的是石劍山歌會的那個晚上,見到的那個如謫仙一般的男子。是他!一定是他!
我愣愣的看着他,忘記了說話。
男人鳳眼微閃,突然,他像憶起了什麼似的,薄脣微微地向上翹起。
與此同時,身旁風兒似的跑過來一個人影,是子廷!他雀躍着歡呼:“璟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