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門被輕輕叩擊了幾下,傳來許超溫和的聲音,“武夫人,您睡了嗎?”
武安然直起身,睏意消失了大半,她示意小硯子去開門,自己轉身坐到原來的椅子上。
門開了,許超走了進來,臉色有些白,精神卻尚好,他的一隻手臂被白帶捆了好幾道,然後掛在脖子上在後面打了個結,看着有點滑稽。
武安然迎上去,道:“許大哥,您還沒有好,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就好了。”
許超道:“沒事,我聽說有人死了?”
武安然神色不禁黯然,道:“是,就是那個杏兒,說是失足墜樓而亡。”
許超蹙眉,道:“我想看看她的屍體。”
武安然一愣。
許超解釋道:“你該知道你中的蛇毒不是一般的毒,中毒者無一倖免,而當日若不是暗衛發現的早又做了急救措施,只怕你現在……”他吞下了後面的話。
武安然想起那幾日瀕臨死亡的絕望和痛楚不由地打了個寒噤。
許超繼續道:“這種蛇稱之爲幽冥之王,它的存在數量極少。最喜歡盤住在百年墳穴中,幾乎不見天日,曾經是南風煉蠱者的最愛,得之者以精血養之,一旦被馴服,便終生視其爲主,甘心爲之驅使。”
武安然眉尖挑了挑,沉吟着道:“這麼說,這蛇來得奇怪?”
許超點頭,道:“本來我想要好好查探一番,卻不料出了這件變故。閒下來想了想,將這幾件事聯繫起來,我覺得有些疑點。”
武安然沉默着,她出身將門,寡母和哥哥在世時也是百般寵愛,卻不同於一般深閨女子,生性爽直大方,風光月霽,所以得葛黎傾心相交。至於後來西涼國破,葛兮立國,再然後南風入侵,國破家亡,在顛簸流離中活了下來,心性早已非平常女子能比。更何況,這三年來,她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傅氏皇商的皇商地位,其心智能力韌性可堪當世奇女子。
她隱約察覺出一點端倪,對方是針對自己而來,而原因很可能與那個人有關。也就是說,傅禺書一直在這裡!
她煩躁,她怨怒,卻又思念不捨。
她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拳頭,慢慢又鬆開,道:“如此,我們去看看。”
許超沒有異議,兩人說着便往外走,小硯子跟在後面隨手帶上了門。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門被吱呀一聲關上時,梨花木牀上的枕頭微微動了動,伸出一小截斑斕的尾尖,又縮回了枕頭下。
天陰沉沉的,風潮溼而帶着涼意,吹到身上有絲絲的涼意。
武安然縮了縮脖子。
小硯子道:“爺,您和許大人先走,奴才給您去拿披風。”
武安然想了想,道:“我枕頭下還有一瓶藥,也一起拿來。”
“是。”小硯子返身回去了。
兩人出了客棧,早有人趕了馬車等着。
許超示意她先上去。
武安然一手把住車門使力蹬上,卻晃了幾晃。
”小心!“許超另一隻手扶着她的胳膊,遞了力。
武安然回頭感謝地笑了笑。
許超低了眼,動作麻利地上了車,與她對面正襟而坐。
武安然沒有介意。
馬車噠噠出了城門,直奔城外的一處墳崗。
因爲杏兒出身貧寒,死後也只是草草埋葬,只有一個小小的黃土堆,上面插着根招魂幡,迎風獵獵作響。
無聲地出現兩個黑衣人,恭敬地向武安然施禮後便用備好的鐵鍬開始挖土。
許超站在一邊,一眼不眨地看着。
武安然手下意識地揪着衣襟又放下,目光漂移不定。
不大會兒,一臺紅漆薄棺木被拖了出來,掀開蓋子,一股子淡淡的臭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因爲時間不久,屍體還沒有腐爛,衣裙的顏色尚鮮豔,臉色白生生的看着甚是瘮人。
武安然捂住了嘴。
許超神
色如常,用一枚小小的薄刃劃開屍體肋下寸許處露出一塊肌膚,然後取出一根手指長短的銀針紮了進去,再拔起,放在鼻尖聞了聞,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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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功夫後,他示意兩人將棺木重新封上推回墓穴,蓋土,然後拍拍身上的土向着武安然走過來。
武安然道:“可是有什麼發現?”
許超點頭道:“她的脾胃裡殘留着一種毒,這種毒會讓人產生迷幻的感覺……”
武安然臉色微白,所有的猜測都得到了證實,而似乎所有的事都串成了一條線。從那個老道士的出現,測字算命,祈願,到自己被毒蛇咬傷……再後來,醉平生樓上墜落的花盆卻被許超推開……黑暗中,有人一點一點地算計着將她推向死亡,一環連着一環,計劃堪稱完美。
她的脊背處滲出細細的冷汗。
許超看了她一眼,目中露出一絲關懷,道:“冷嗎?”
武安然木然搖頭,突然想起來什麼,“小硯子呢?”
幾個人都恍然,好像對方回去拿披風就一直沒有跟着過來。陡然間,一種不好的預感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武安然急促地道:”回去!快!“
不多久,幾個人急匆匆地趕回客棧。院子裡靜悄悄的 ,只有風吹樹葉簌簌的聲音。
許超和武安然互相看了眼,不約而同地跨進了主院廂房,推開。
風吹帷幔,隱約只見一人趴在牀沿上。
“小硯子!”武安然搶步進去,卻見對方上半身歪在牀上,一隻手往前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披風被挽在臂彎,一動不動。
武安然心膽俱裂,剛要伸手,眼前人影一閃,暗衛擋住了她,上前,扶上對方的肩膀輕輕一扳。
小硯子翻過身,撲通一聲跌落在地上,整個人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而一雙眼睛睜大,滿是驚恐,嘴微微張着,臉上籠了層黑色,早已沒有了呼吸。
“小硯子!”武安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是一個時辰的功夫,原先還靈動活潑的人兒如今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
許超倒吸了口涼氣,蹲下身,仔細察看着。而同時,暗衛已經將房間裡仔細查看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許超的目光落在小硯子那隻往前伸着的手的食指上,那裡有兩點如針眼般大小的血點,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他用布包住手,捏住那手指,臉色沉凝,將目光移向牀上,最後落到枕頭處。
枕頭被斜斜地推開,露出一個白瓷小瓶,那是他專門爲武安然配置的藥丸,因爲自從那次武安然中毒後,雖然撿回了條命,氣血卻有些虛,他便專制了藥丸讓她隨身帶着。
當時,武安然急着要走便落在了枕頭邊,想不到成了小硯子催命的符!
他脫口道:“又是它!”
武安然本能地反問,“誰?”
許超道:“她是中毒而死,這毒和你的一樣,可惜……”他搖頭,想起昔日那個跳脫可愛的小姑娘不禁覺得惋惜。
武安然更是如雷轟頂,喃喃道:“蛇毒?又是那蛇?可是,那蛇不是死了嗎?”
許超道:”這蛇雖然稀少,但有心人能用特有的方法捕捉,併爲己用。“
武安然喃喃道:”這麼說,那人想害的人是我,如果小硯子不是爲了拿藥就不會去翻枕頭,如果不翻枕頭就不會被蛇咬。……”
“是。”許超肯定地道:“這蛇應該一直藏匿於枕頭下,小硯子驚動了它才引來殺身之禍。不過,如果不是她驚動了這蛇,躺在這兒的可能就是你……”
武安然已經聽不見他說什麼,她頭腦嗡嗡的,有個聲音在反覆着,……如果不是她,那蛇咬的應該是你……你纔是那蛇的目標……”
慢慢地,她像是被抽盡了所有的力氣,跌坐在椅子上,臉色灰白,“是我,是我害了她……”
許超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又頓住了。
房間裡是死一般的寂靜和沉悶。武安然
蹲下身,手顫顫地想要撫上小硯子圓睜的眼睛,停住了,字字像是從齒縫裡擠出,帶着徹骨的恨意和絲絲森冷,“小硯子……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報仇!……你等着……”
那人坐在輪椅上,膝蓋上蓋了塊薄毯,隨意地理了理,看向後面那輛馬車上下來的人。
阿嘉披着件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臉上塗了薄薄的一層粉,卻依然能看出那份蒼白,一雙秋眸紅腫着,淚意盈然,隱有怨懟之色。她不勝羸弱地半依在白芍的身上,一隻手抓住披風上垂落下的流蘇,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她一眼不眨地看着對方。
傅禺書神色平淡,道:“所有的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即使不能大富大貴也是保你此生無憂,白芍跟着你,你好好兒地去吧。”
阿嘉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嘴脣動了動,“你,你真狠心將我送走?……”
傅禺書道:“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他輕嘆一聲,“阿嘉,因爲我欠你的所以我願意容忍,但是不代表我沒有底線。”
阿嘉呆了呆,突然笑了,指着他道:“原來你一直和我演戲!……傅禺書,你都知道是不是?你知道我做了什麼?……”看着對方冷漠的神態,她覺得是極大的諷刺。
她七竅玲瓏,費盡了心思想要留住這個男人,想要握住幸福,所以她以爲對方的寬容是對自己的付出有了一點回應。她患得患失,又是歡喜又是甜蜜,忐忑着,試探着。卻不料自己的所有都落在對方的眼底。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個跳樑小醜,彷彿那天雪夜裡她被剝光了在那個莽漢的身下痛苦掙扎、屈辱、難堪、甚至麻木。
她無力地靠在白芍的身上,聲音艱澀空洞,“你是不是覺得可笑?……我以爲我做得很隱秘,我以爲……”她笑着,笑着,淚水洶涌而下,“爲什麼你沒有戳穿我?是因爲愧疚還是因爲可憐我?……”
傅禺書沉默着,半晌道:“走到這一步是我的錯……所以,你走吧。”
阿嘉撲到他的膝蓋上,揪住他的衣袖,揚起淚痕斑斑的臉,瘋狂而熱切,“跟我走!傅大哥,你知道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你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們走,離開葛兮,走得遠遠的,我們可以看看山水,可以結廬而居。我可以爲你生很多孩子,男孩像你,女孩兒像我……”她抓住他的手,緊緊地十指相扣,貼着淚臉,“不要丟下我,不要……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傅禺書慢慢用力將手抽出來,目光沉沉地凝着她,輕啓脣,道:“阿嘉,你該知道,我對你沒有任何男女之情,如果不是……”他梗了梗,深吸口氣,“你做的事是瞞不過去的,刑檀遠不是傻子,武安然也不是……只要她想要查,就一定會查出來!……你的手上已經沾染了杏兒的血,或許還有其他人的,我,不想知道,我能做的就是讓你離開,你明白嗎?”
阿嘉茫然地,呆呆地。
傅禺書吩咐道:“白芍,過來伺候你家夫人上車。”
“是。”白芍過來,怯怯地去拉阿嘉,“夫人,我們走吧。”
阿嘉木然地站起身子,慢慢推開她,滿臉的怨毒,冷笑道:“你真的要這麼對待我嗎?三年了,在你的心裡始終不曾有過我的位置?即使,即使你和我……”
“夠了!”傅禺書暴喝一聲,握緊了拳頭,目光冷厲,“走!”
阿嘉卻沒有絲毫懼意,脣角綻開一絲嘲諷的微笑道:“你害怕提起那一夜是不是?在你心裡是你不堪回首的?……哈哈……傅禺書,你真的讓我鄙視!”她風情萬種地掠了掠鬢前段一絲碎髮,悠悠地,“你想要爲那個女人守身如玉?所以你痛恨那一晚,如果不是顧念曾經的情誼,你是不是會殺了我?”
傅禺書緊抿着嘴脣,眸子裡殺氣一閃即逝。
阿嘉卻笑得燦爛,道:“我不會離開的,如果你真的要我走,就殺了我吧……”
傅禺書瞪着她,呼吸漸漸粗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