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再無一物，更不要提人的屍骸。
西涼恆瞪着，驚恐，不可置信，讓他踉蹌着後退一下子跌坐在雪地裡，嘴裡喃喃着，“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猛地爬起來，趴着棺木，“人呢？人呢？我明明把她放進去的……”
西涼昊也被這一幕驚呆了，棺木裡竟然沒有人！難道說，當年的風蘭眸根本沒有死？可是，所有的人都能證明當年的葛蘭眸是死於難產，絕無生還的可能！
他心思急轉，想起葛黎非同一般的能力，想起傳說中她藍色的眸子，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從心頭跳出來。
當年，她確實死了，實際上，她是走了，她，應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西涼恆卻癡了，傻了。突然笑起來，笑着，笑着，淚水漣漣而下，似乎高興卻又極度的悲傷和後悔。
西涼昊靜靜地看着他，不發一言。
西涼恆笑夠了，扶着棺邊輕聲道：“我知道，她沒有死，她走了……我一直忘了，當年我從西涼把她帶回來的時候，葛家的父母曾經告訴我……”他眼神迷惘，記憶翻開久遠的一幕，“他們說，蘭兒不是他們親生的，是從外面抱養的……當年，葛父在沿海一帶討生活，有一天突然起了大風浪，烏雲密佈，等到天放晴時，波浪將一個小木盆推到了岸邊，裡面有個小小的孩子……她竟然是藍色的眼睛……沒有人敢收留他，還是葛母心軟，央求收了她，以後輾轉到了一個偏遠的村莊住了下來。……這個女孩子就一直當做親生的養着，一直到她嫁給我……”他的眼神空洞，迷惘，“我該想到，她不是平常人……甚至我曾聽無籌說過，她對她的未來看得很清楚……”
他絮絮叨叨着。
西涼昊卻聽出了端倪，感嘆中又有點遺憾，卻釋然。
西涼恆絮叨一會兒似乎想開了，輕聲道：“我終究對不起你母親，她應該恨我……沒關係，她好好的就好……給了我念想……”說着，伸手去拿那套衣裙。
誰知手剛剛碰觸到哪衣裙，像是驟然間花開花謝，日月變化，那衣裙迅速地變了顏色，變輕，萎縮，最後竟然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燼。
風一吹，打着旋兒將那黑色的灰燼捲起，飄飄揚揚地四下紛飛，如黑色的蝴蝶蹁躚起舞。
此時，天上落下了雪，白色的與黑色的裹挾着，有一片落在西涼昊的肩頭，顫顫的，他伸手輕輕地捻下，凝注片刻，脣角微微勾起，手指鬆開。
那一片飄忽着隨着風兒向着遠處飄去，漸漸地，消失了蹤影，天地間唯有白雪紛飛，一片迷濛。
西涼昊透過茫茫雪霧彷彿看到那黑色的蝴蝶飛過了那山，那河流，飛落在段無籌的墳頭上，落下，斂了雙翼，化作一撮灰燼，湮滅融合。
他想，母親所託非良人，受盡了傷害，唯有那個男人曾給了頭溫暖和渴望，她心裡還是有着他的位置的吧？那個男人若是有知，是不是很開心？希望下一世他們能相遇得早一些。
他們尚有下一世，自己呢？他苦笑，隨即甘之若飴。
小葛兒，即使你我不能相愛相守，但能和你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呼吸着有你氣息的空氣，聽到你的消息，守護着你，看着你，看着你幸福，就好。
他的神智漸漸幻滅，血色的眸子漸漸漾起，散開，迷離……身體輕飄飄的，如煙般散開，從此成爲幽魂，沒有前世也沒有了來生。
在魂飛魄散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前世的他和杜錦心……
新年剛過，天空高遠，風兒溫軟。
西涼皇宮，九曲回
廊，亭臺樓閣，中間植有長青樹木，湊近前，原先光禿的樹枝上冒出點點毛茸茸的突起，正在蓄勢待發。
夜慕華從鶯婉殿出來，俊美的臉上籠了層戾色，貼身太監小錄子縮着脖子亦步亦趨。
下了臺階，他放慢了腳步。
小錄子止住步。
他吁了口氣，不勝厭煩，道：“你說，她怎麼就不明白該如何做？成日裡哭哭啼啼惹得父皇厭煩？”
對方踟躕着，道：“實際上也是不怪鶯妃娘娘的，是和妃娘娘她們……”
夜慕華冷笑，道：“是又如何？總歸要替我想想……”頓了下，將未出口的話嚥了下去。
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奔過來，“五皇子，十一皇子扭了腳，您快去看看。”
夜慕華蹙了下眉頭，不動，皇上子女甚多，夜慕華的母妃與十一皇子的生母是一同進宮的表姐妹，關係甚好。只是十一皇子生母並不得皇上的喜歡，生下皇子後便早早去了，臨死將十一皇子託付給了鶯妃，因此他與夜慕華的關係也算是親厚。
鶯妃容貌美麗卻沒有心機，出身貧寒，唯有能依靠的便是皇上的寵愛，正因爲這一點被其他嬪妃嫉恨，暗地裡使絆子。這一次被和妃算計失了寵，每每以淚洗面，顧影自憐。
夜慕華明白她如果失了皇上的寵愛，自己更是艱難，暗惱中不勝其煩，卻只能忍着，自然無心去管對方，正想着推託。
對方一個頭磕了下去，哀求道：“五皇子，您是最看顧十一皇子的，您不能不管啊……”
夜慕華薄惱，但是不能有所表現，畢竟他在皇上面前一向是兄友弟恭的形象，吐了口氣，道：“帶路。”
那太監大喜，忙一路引着他去了。
幾個人彎彎曲曲走了一截，果然看見前面的假山邊坐了一個少年人，那太監似乎是無意地往旁邊讓了讓。
夜慕華沒有察覺，徑直走了過去。
那少年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目中露出驚慌之色，道：“五，五哥，你……”
年齡十三四歲，容貌與夜慕華有幾分相似，身上着了件半舊的暗青色長袍，只是略顯單薄。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腳疼，那臉色有些蒼白。
夜慕華走近前，居高臨下地道：“怎麼了？”回身招呼，“把人攙起來。”卻不禁一愣，本來緊跟着自己的兩個人竟然不見了。
他心裡一沉。
少年低了頭，還沒有等他做出什麼反應，一陣笑聲從身後傳出來，回過頭，卻是三個衣飾華美的少年人，後門跟着兩個鐵塔般的侍衛。
其中一個臉稍長，狹長的眸子冷光幽然。
另一個和他容貌肖似，神色張狂。
還有一個則是個肥頭大耳，圓滾滾的像個球一般。
他笑道：“果然，你們真是兄弟情深呢！這麼一誑就來了。”
夜慕華目光如刀般地割着十一皇子的臉。
他不擡頭，也不說話，用力揪着衣襟，手微微發抖。
夜慕華吸了口氣，這是和妃的雙胞子，另一個是蕊嬪的兒子，三人自成一派，仗着和妃的勢最是張揚跋扈，平日裡夜慕華沒有少受他們的欺負。
而隨着皇上的年齡逐漸增大，太子庸碌無爲，母家凋零，是否能順利登基並不被人看好。後宮大權在和妃手裡，她有兩子，孃家顯赫，對太子之位覬覦很久，可惜皇上未知可否。
素來低調的夜慕華則有端方淳厚之名，冬狩時竟然憑着一手出色的箭術一鳴驚人，得了皇上的誇獎，也引起了其他兄弟的嫉恨。
這雙胞就是其中之一。
夜慕華眼角的餘光迅速地掃過，想要找到退路，臉上露出驚詫之色，道：“四哥這是說什麼？不是十一弟受傷了嗎？”關切地向着十一皇子，“我扶你回去，要太醫瞧瞧。”
三皇子冷笑聲，向着左右略擡了擡下巴，兩侍衛圍了過來。
夜慕華慢慢後退，“三哥，四哥，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四皇子呸了聲道：“誰是你的三哥四哥？父皇不是誇你沉穩敏睿嗎？我倒要瞧瞧你怎麼個敏睿法！”使了個眼色。
兩侍衛跨步上前，一左一右鉗住了夜慕華的胳膊。
夜慕華想要反抗，想起什麼又停住了，看着對方，冷冷地道：“你可知道後果？”
六皇子兩邊的肥肉抖動着，道：“誰看見我們怎麼你了？”說話間上前一步，一記重拳打在他的小腹。
夜慕華痛苦地彎下身子。
然而這只是開始，接下來，四皇子，六皇子一拳又一拳，專門找那軟肉地方打，記記狠重，卻留不下什麼傷痕。
夜慕華痛得不能自己，若不是兩個侍衛拖着早就趴了下去。
十一皇子膽戰心驚地看着這一切，在看到對方的嘴角沁出一縷鮮血時，他驚醒過來，“不要！”他突然瘋了般撲在他的身上，任由對方的拳腳落在自己的身上，嘶聲道：“別打了！別打了！求求你們，要出人命的！”
兩人打得累了，停下來。
六皇子一腳踢翻十一皇子，因爲動作激烈和興奮，臉上紅通通的，更顯得又圓又大，像個盤子，他道：“來，給爺學個狗叫！爺就放了你！”
夜慕華垂着頭，一動不動。
對方大怒，又擡腳來踢，被十一皇子一把抱住，“六哥，我來，我來，學狗叫！……”
六皇子摸着下巴，“也行！”
十一皇子慢騰騰地四腳着地，半仰起頭，“汪汪汪……”
“媽的，還要搖尾巴！快，搖尾巴！……”
十一皇子臉色青白不定，幾乎要哭出來，搖着屁股。
“哈哈哈……”三人哈哈大笑。
三皇子意興闌珊，道：“好了，玩兒夠了，該走了。”
那兩名侍衛手一鬆，夜慕華癱倒在地，像是個破敗的麻袋。
六皇子吹吹髮紅的手指，慢悠悠地道：“小十一，知道怎麼說嗎？”
十一皇子點頭哈腰，“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們不小心跌倒了……”
三人很滿意。
四皇子道：“今兒給你們個教訓，以後記住得乖乖的，明白不？”
“是，是……”十一皇子連連應着。
三人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塵，趾高氣揚地從兩人面前走過。
待到三人遠了，十一皇子忙着去扶夜慕華，“五哥……你怎樣？你怎樣？”
夜慕華五臟六腑都像是被移了位，又像是被攪成了一團，他勉力支撐住不讓自己暈過去。他努力聚集目光盯着對方的臉，狠戾，陰鷙。
對方目光閃爍着，戰戰兢兢地道：“我，我不想的，可是，他們說，如果我，我不讓你來，他們就把我扔到水裡……我，我怕……”
夜慕華咬着牙，目光微閃，卻愣了下。假山後閃過一角綠色的裙角，像是一隻蹁躚的蝴蝶，轉瞬不見。他心思陡轉，忍着恨和痛，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你扶我回去……”
“是，是……”十一皇子如蒙大赦，沒有察覺對方一閃而過的殺意，忙小心地扶了他往原路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