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麒派出的探子在跖孤山周圍轉了整整五天, 也沒找到通往幻月教的入口,正準備飛鴿傳書迴翔榮世家詢問上任家主榮德仁——曾經參與過三次圍攻幻月教的他必然知道跖孤山的地理——一個衣衫殘破遍體鱗傷的女子找上了門。
荒山野嶺中突兀的出現一個孤女,還那麼巧的找到他們這些受過特殊訓練的人, 怎麼可能不引人懷疑?可是偏偏這個女子悽悽慘慘的同時還讓人找不出把柄, 比如說她從小混跡在跖孤山中對這裡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再比如說她也曾經受過一定的訓練, 並且在追蹤方面尤爲擅長, 能從草木的折損野獸的足跡判斷出周圍是否有人經過。
即便如此, 領頭的榮零也沒有真正相信這個女子,但是由於她帶來的消息太過重要,在得到家主榮麒的回覆之前, 也只能裝作全盤信任。按他的意思,就算這個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能夠短時間內背主的人也不必留下來, 直接處理了最安全。可惜的是, 他們的新任家主對寒煙的愧疚之心太過強烈,對關於她的一切消息都來者不拒全數接受, 回信竟然命令他們盡心照顧這個所謂的寒煙的貼身婢女,等待他趕來再做安排。
……
津陽城外,翔榮世家。
榮麒拿着手中的密信眉頭緊皺,這兩天他總會莫名的心慌有不好的預感,如今手上的這封信恰恰證實了他的不安。他就知道符思杬那個魔頭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果然把人騙回自己的老巢以後真面目就暴露出來了!
一想到此時寒煙吃不飽穿不暖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榮麒就忍不住心焦。這個女子太過高尚, 身負血海深仇卻不肯連累無辜, 明明父債子償是天經地義之事, 可是她竟然一點也沒有遷怒到自己身上,更別提她連父親都放過了。光是這份恩情他就算舍了這條命也無以爲報。
榮零的信裡雖然指出寒煙在幻月教裡處境不堪, 但是畢竟語焉不詳,而這種遮遮掩掩難免使得榮麒充分的發揮了他僅有的想象力。傳聞裡幻月教主後宮三千,如今寒煙羊入虎口又豈能被放過?在青樓中摸爬滾打堪堪保住的清白竟然在離開那骯髒之地以後被奪走,寒煙此時怕是心神俱裂痛苦難當。
想到這裡榮麒不禁埋怨起自己,當初爲什麼就任由寒煙隨着符思杬離開了呢,應該力排衆議留下她纔對!□□麒也不想想,力排衆議力排衆議也得有衆可議,當時的情況除了他以外,正派的人忙着跟他翔榮世家劃清界限,族裡的人忙着跟他們父子劃清界限,有誰會去關心導致翔榮世家分崩離析的源頭的死活。
現如今幾個月過去了,翔榮世家內部已經基本上整頓好,有了再戰江湖的資本。雖然江湖上的輿論已經完全一邊倒,提起翔榮世家幾乎沒有人不鄙視的,但是幾代的積累總是會留下些東西,至少面對面時大家還是會有所收斂,頂多在肚子裡罵兩句。
而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練,榮麒也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起來,若是說之前的他只懂得直來直往,現在的他早就學會了曲線救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營救寒煙,但是他心知肚明就算他的理由再光明正大,響應的人恐怕也是寥寥無幾。你翔榮世家想報恩就去報啊,沒人攔着,不過想讓他們蹚渾水那就敬謝不敏了,沒人會傻到跟幻月教主搶女人。
所以若是想要達到目的,他必須改變說法。
正在榮麒爲如何挑起正道人士同仇敵愾之心好再一次圍攻幻月教時,下人來報,他的父親榮德仁請他過去一談。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榮德仁就癱瘓在牀,即便經過名醫的調治,也不過在半個月前才能勉強開口說話。
不管是因爲翔榮世家內部的混亂而沒有時間,還是由於對榮德仁所作所爲的不齒,榮麒除了每天早晚的請安其實已經很少去探望榮德仁。不是說他不再孝順,否則也不會遍請名醫爲榮德仁延壽,只不過他不知道改如何面對曾經視如天神的父親。
曾經高大的形象倒塌得那麼突然,事情剛發生時長年的習慣還可以讓他對榮德仁多方迴護;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榮麒掌權後接觸到翔榮世家越來越多的陰暗面,他才發現杜家的慘案不過是冰山一角,說句武林人不待見的話,若是用官府的眼光去看,榮德仁的所作所爲不但他自己抵得上千刀萬剮之刑,連翔榮世家也逃不過誅九族的命運。
榮德仁自己似乎也感覺出榮麒的抗拒,從來沒有主動來尋過榮麒,平日裡都是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而突然間讓人來找榮麒還說什麼有要事,這讓榮麒很是疑惑。疑惑歸疑惑,去總是要去一趟的,於是榮麒提起精神離開書房走向內院。
……
推開門,榮麒發現房間內竟然不止榮德仁一個人,曾經在某天半夜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暗部首領正跪在榮德仁牀前,低着頭看不起表情。
“父親,您找我?”
“嗯,坐吧,”一反幾個月來的頹勢,榮德仁似乎找回了意氣風發時的倨傲,言語間流露着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彷彿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百般疼愛的兒子而是一個普通的手下,“聽說你今天收到了一封密信?”
“父親從哪裡聽來的?”聽了這話,榮麒心下詫異,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前發生的事情,父親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父親的態度也不對,從小到大父親對自己連紅過臉都沒有,看着榮德仁的漠然,榮麒心裡不免有些彆扭。
“哪裡知道的不要緊,爲父只問你一句,是不是想要去救人?”
“是!”榮麒也不遮掩,直言不諱。
“你認爲單憑你,或者說單憑這個千瘡百孔的翔榮世家就能從幻月教手中把人救出來?”
“不能,但是兒子正在想辦法聯繫武林同道,集衆人之力總能搏一搏。”
“你行麼?連個小小暗部都收服不了,還想煽動其他門派?”看看跪在地上的暗部首領,在瞅瞅一臉堅定的榮麒,榮德仁嗤笑出聲。
“車到山前必有路!”已經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榮麒被榮德仁這番連消帶打刺激的可是不輕,回話裡也少了一分尊重多了一分憤懣,“至於那個什麼暗部,我是不屑收服,哼,一天只會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偷雞摸狗?偷雞摸狗也比你一事無成要強!你看看你,整日裡就計較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把個翔榮世家都整成什麼樣子了?”榮德仁痛心疾首的看着榮麒,“麒兒啊,以前是我把你保護的太好,以爲那樣纔是對你好。現在我明白了,我做錯了,應該早點讓你認識到這個江湖的殘酷。幾條人命算什麼,所有的榮譽權勢都是用鮮血堆積出來的,沒有權勢別的什麼都是空談,有些犧牲是必須的!”
“別急着否認,”擡起手阻止榮麒開口,榮德仁繼續說道,“剛纔爲父不過是對你冷漠了點,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現如今你好歹還有個家主的名頭,假如有一天你什麼都不剩了,所有人都可以像爲父剛纔那樣對你,甚至更過分,你能接受的了嗎?接受不了?那就牢牢抓住手裡的權利,不論用什麼辦法!”
“父親是說不擇手段也可以?”被榮德仁一番臭罵,榮麒不但沒‘虛心求教’反而更加憤怒,“我不是父親,昧良心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去做的!假如父親叫兒子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恕兒子不再奉陪!”說完站起身來就準備離開。
“站住!”
榮麒停下腳步。
“罷了,罷了!忠言逆耳,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爲父的苦心,”榮德仁招招手,“回來,先坐下,你終歸是爲父的兒子,爲父難道還能害你?你把事情跟家主說說!”指指跪在地上的人。
“是!”地上的人先對着榮德仁重重磕了個頭,才跪爬着轉向榮麒。
等他轉過身來,榮麒駭然。幾個月前匆匆一面,榮麒還記得這個人雖然長相平凡到不了讓人過目不忘的地步,不過也算是白白淨淨五官端正。可是現在面前這人左頰上一塊爛肉深可見骨,眼窩深陷,更誇張的是額頭上竟然用烙着一個‘罪’字。
“不用介意,那不過是對他背叛的小小懲罰,”看出榮麒的驚駭,榮德仁不以爲意隨口解釋道,同時示意地上人繼續答話。
“少家主,屬下的手下跟逃出幻月教的那個女人談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啊——”話還沒說完,暗部首領突然痛苦的慘叫,滿地打滾。
“哼,蠢材!老夫跟你說了多少遍,從今往後麒兒就是翔榮世家的家主,你再亂叫試試!”榮德仁輕蔑的看着地上淒厲哀號的人,“記住教訓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老家主饒命,家主饒命!”可憐鐵錚錚的漢子被不名物體折磨得全無尊嚴。
“那就繼續說吧。”也沒見榮德仁做什麼,地上的人已經停止了翻滾,大口喘着氣。
掙扎着爬起跪好,這個所謂的暗部首領開始向榮麒彙報起他及榮德仁商議好的對付幻月教的陰險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