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是誰?你不知道?那你就別在京城的文人圈子裡混了!
京城上下甚至周邊郡縣,只要是稍微自詡有點才華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飄湘樓的寒煙姑娘的。說起這寒煙姑娘,別看人長得冷冰冰的還整天抱着個小琴不鬆手,那一手琴技卻真讓人稱絕,據說就連當年的月聖也比不上她。多少人爭着搶着撒銀子就爲了聽寒煙一曲,偏偏這寒煙姑娘規矩還怪。
在飄湘樓裡,她只彈客人帶來的琴,不管是古琴還是仿製的還是當代的,唯一的要求就是音色要好。看上眼了分文不收,看不上眼砸了你帶來的琴也不無可能。各路文人騷客競相給寒煙送琴,久而久之,清流裡評判一個人才華的高低都以寒煙姑娘是否收下他的琴爲標準。
若是想要寒煙姑娘離開飄湘樓陪遊,則更是艱難。雖然寒煙姑娘不像其他故作清高的頭牌那樣直接甩出不接堂會的要求,但是至今爲止還沒有人對寒煙姑娘邀約成功,畢竟大聖遺音,九霄環佩,太古遺音的真品可不是那麼好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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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聽泉引》悠然停下,屋內人卻仍沒有從深山幽泉的怡然中緩過神來。曲子雖短,餘韻綿長,年過五旬的長者半眯着眼睛一邊打着拍子一邊不住的點頭,“好曲,好曲!”
寒煙輕輕撫摸着面前這位青先生帶來的桐木古琴,“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獨稱雄。琴好,曲纔好。”
“哦?看來寒煙姑娘認定我這春雷是真品了?”
“瞧青先生您這話說的,先生哪次帶來的琴不是真品,真真叫寒煙羨慕不已呢。可惜……先生的琴從來都是哪來的回哪去,讓寒煙乾眼饞1留戀的摸摸春雷,寒煙一閉眼將琴送回青先生手裡,轉身又把桌上的檀木小琴抱入懷中。
“寒煙姑娘這是在怨我呢?”青先生掃了一眼一旁的琴架,“你這兒一池波,老龍吟,玉壺冰……這麼多琴裡怎麼也有一兩把真品吧?我就不錦上添花了。”
見寒煙不置可否卻也沒有真惱,青先生接着說:“眼看北夷這場仗打了快兩年了,不知道寒煙姑娘認爲我朝是否能勝?”
寒煙道:“這些軍國大事哪是我們小女子能摻和的,青先生可別難爲寒煙,彈彈琴品品香寒煙還算在行,這些東西……寒煙可不敢多言。”
“誒——隨便說說嘛,這裡又沒有其他人,你還怕官府來抓不成?香羽,你說是不?”
“沒錯沒錯,小姐我去換壺茶,這下就真沒人了,您和青先生慢慢聊~”機靈的小丫鬟捧着茶壺溜出去了。
“瞧這丫頭鬼的,讓她練琴剎不下心來,這時候倒鬧得歡。”寒煙微微搖頭。
“小孩子嘛,慢慢調|教。咱們接着說咱們的。”青先生見寒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啞然失笑。
“說起打仗寒煙不懂,不過寒煙是打心底裡希望這場仗能贏,最好是大勝,讓那些蠻子再也不敢打我們的主意!”
“說的好!說的好!要是打了勝仗,當今天子少不得又要大赦天下,不知道寒煙姑娘可有什麼願望?”
寒煙輕嘆,“您這不是說笑嗎,皇上高高在上,哪裡管得了我們這些小人物。不過說起願望……我只希望能夠親眼見見得勝還朝的大軍的風采……”
“來來來,寒煙姑娘再彈一曲,咱們預祝薛將軍凱旋而歸!”遞上春雷。
捻抹挑攏中,氣勢恢宏的《廣陵散》暴風疾雨般響起。待到一盞茶後琴音漸歇,青先生卻沒像往常那樣開口誇讚,而是拋出了一個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寒煙姑娘的琴聲中似乎藏着些什麼,如今我更是可以肯定了。這曲《廣陵散》寒煙姑娘彈得可是殺氣騰騰,跟往日的婉約含蓄完全不同啊!”
“青先生多慮了,《廣陵散》本身就有殺伐之氣,這跟小女子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就算是換個初學者來彈也避免不了有些殺意。”寒煙淡淡道。
“來了這麼多次,還沒問寒煙姑娘師從何人,必是一方大家才能教出姑娘這般靈氣的學生吧?”青先生看似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不過是普通私塾先生,先生過譽了。”
“寒煙姑娘謙虛了,不過既然你不肯說,我也不難爲姑娘。”青先生話題一轉,開始和寒煙討論起琴藝,彷彿剛纔刨根問底的事情完全沒發生過。
“不知姑娘以爲何爲琴德?”
“美而不豔、哀而不傷、質而能文、辨而不詐、溫潤調暢、清迥幽奇、忝韻曲折、立聲孤秀”(出自唐末五代劉藉的《琴議篇》)
“那麼如何判斷琴聲是否優美呢?”
“十六個字:輕、鬆、脆、滑、高、潔、清、虛、幽、奇、古、澹、中、和、疾、徐。(出自明代冷謙的《琴聲十六法》)
其中輕鬆脆滑描述的是彈奏風格,高潔清虛、幽奇古淡說的是意境和曲韻表達,而中和疾徐則是針對整首曲子,”輕柔的聲音婉婉道來。
“寒煙姑娘果然高才,不過你確定是十六個字?”青先生一改往日儒雅,凌厲的目光直射到寒煙心底。
“當然是十六個字,至少當初小女子的先生是這麼教授的。難不成青先生還有其他的說法,小女子願聞其詳。”寒煙不動聲色。
“既然寒煙姑娘不肯賜教,那青某改日再來。”不給寒煙開口的機會,青先生轉身離去,臨走前留給寒煙一個勢在必得的微笑。
不出五日,青先生果然捲土重來。“天清氣爽,東湖的荷花開得正豔,不知寒煙姑娘是否有雅興跟青某去遊湖賞花?”
命香羽給青先生上茶,寒煙也拿起茶盞輕酌一口,“雨前的龍井,青先生嚐嚐。”
待一盞茶見底,寒煙才徐徐開口:“青先生應該知道小女子的規矩,不知先生帶來的是哪把琴?”
“大聖遺音!"
寒煙接過琴細細摩挲,“桐木爲胎……慄殼紫……鹿角沙漆灰……金徽……玉軫……龍池……鳳沼……果然精緻,可惜是贗品。”
“寒煙姑娘不是在開玩笑吧,這琴可是經過不少人的鑑定,只有你說是贗品,難不成是姑娘想食言?”
“先生之前帶來的琴無一不是精品,不過的琴這次確實是假的。寒煙雖不才,卻還不屑於說謊。”
“既然姑娘如此篤定,不妨告訴青某你從哪裡看出的問題,也讓青某長長見識。”
“這——”寒煙有些猶豫。
“不如我來替姑娘說,是不是這琴少了幾個字?”又是那種讓人無所遁形的目光。
悔不當初,這四個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寒煙此時的懊惱。之所以把大聖遺音琴當做條件是因爲寒煙知道這把琴早已隨着先皇下葬,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拿得出仿得一絲不差的大聖遺音琴,唯一與真品不同之處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一旦挑明也就等於承認了她與月寒的關係。寒煙倒不是怕她跟月寒的關係曝光,她擔心的是有心人從月姓上順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世。
據外祖父說,知道真正的大聖遺音琴琴池兩側刻有“嶧陽之桐,空桑之材,鳳鳴秋月,鶴舞瑤臺”十六個字的人已經都不在人世了,這青先生又是從何處得知?
青先生見寒煙神色變幻卻仍舊不肯坦白,心知她必然是有難言之隱,而且麻煩恐怕還是不小,畢竟承認與月聖的關係對寒煙來說絕對是利大於弊。思及此,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口氣也緩和了下來:“姑娘如此執着,青某再糾纏下去就未免太不憐香惜玉了。不過青某想請姑娘最後彈一曲,我相信姑娘知道我的意思。”
寒煙一愣,隨即釋然。將那把大聖遺音的贗品擺到面前,十指輕捻,隨着跳躍的音階一曲《酒狂》似迷茫而又超然,似濃醉卻又清醒,簡簡單單的曲調盡顯灑脫無羈,卓然豁達中卻偏偏流露出些許痛楚。
青先生一言不發的聽着,讓寒煙反反覆覆將這首曲子彈了數十遍,又靜坐了一個多時辰才緩緩站起。掏出一個通體剔透的龍形墨玉扳指遞給寒煙,“這個以後可能會對你有所幫助。”
瞬間衰老的面容,再也挺不直的腰身,直到此時寒煙才真真切切感覺到面前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長者。
視如珍寶般的輕輕抱起那把贗品,青先生告辭一聲便離開了,從此以後再沒有踏入飄湘樓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