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塵埃落定
康師傅的“聖旨”是用來鎮臣子和萬民的,孝莊的“懿旨”是用來鎮康師傅滴!
“說說吧,這些亂七八糟的書,你都是從哪兒弄來的?” 回到南書房,康師傅果然依着老太太的話,強壓着心頭火,勉強心平氣和地開始問我話。雖然他的臉上還是彤雲密佈,但我也不敢在這時候要求他“微笑服務”。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啊。
班第只說了一本《金瓶梅》,卻原來康師傅早已將我的書架掃蕩了一遍,我所擁有的全部“**”——《金瓶梅》,《西廂記》,《歡喜冤家》,《隔簾花影》,全被他搜刮到南書房了。《金瓶梅》是那次去盛京祭祖時,佟妃偷偷放我出去玩兒時買的,《西廂記》是我委託永綬幫我淘的,《歡喜冤家》和《隔簾花影》是我從永綬那裡“永久強借”來的——能搞到這兩本書是相當不容易的,爲此永綬還特地做了標記——在書的最後一頁上,都蓋着他的藏書印章。如果康師傅已經翻閱過的話,他應該一早就知道這兩本書的來源了,永綬八成是保不住了,那本《金瓶梅》的來歷,倒還可以胡諏一下,無論如何,不能拉佟妃下水。
“怎麼了?說話呀?”康師傅鷹隼般的凌厲目光在我的臉上逡巡,眼底躥動的火苗忽隱忽現。
我腆着笑臉,“呵呵”了兩聲道:“時間隔太久,有點記不清了,我得想想才能說清楚。”
“嗯,是得好好想清楚。”康師傅竟然笑着微微點了點頭。“不過,你可千萬別想岔了,我不但很想讓你開開心心過完除夕,也很想讓你之後的每一天都開開心心的,但是,要是你自己不願意,那我也沒辦法不是?”
我心內着實瑟縮了一把,康師傅這是在警告我呢!老太太這回的護身符果然只能保到除夕夜!
永綬,親愛的哥哥,看樣子,我只有把你供出來了,你是男孩子,又正兒八經地練過功夫,被打幾下的話,應該能挺住吧。
“想清楚了嗎?”康師傅仍然微微笑着問道。
“想清楚了!”我趕忙點點頭,指着《歡喜冤家》和《隔簾花影》交代道,“這兩本是從永綬那兒借的……”又指着《西廂記》,怯怯地道,“這個是我讓永綬幫我買的,《金瓶梅》是我自個兒出宮上街的時候……買……買的。”
“就這些?”康師傅似乎還有懷疑。“再仔細想想還有沒有順手藏在別處的?”
“沒有了!”我趕緊搖手又搖頭,很認真地道,“都在這兒了!”
康師傅緊盯了我兩秒,眼中的疑問才逐漸消退下去,拿起《金瓶梅》交給我,吩咐道:“去,到那邊的爐子,把它一頁一頁地給朕燒乾淨了!”
我“哦”了一聲,接過書,蹩到炭爐旁,將《金瓶梅》一頁一頁地撕下來,扔進炭爐,一邊撕,一邊想:唉,這種**可真不好找呢,價錢又貴,其實蘭陵笑笑生的文筆很不錯的,這下好,便宜東西方諸神了,下回再買的時候,可得另外找個妥當的地方藏着……
“啓稟皇上,廣西道御史錢珏的密摺到了。”樑九功手捧着一個匣子進來稟報道。
康師傅將視線從我的身上移到了匣子上,樑九功剛想離開,卻聽康師傅吩咐道:“傳旨,即刻召恭親王常寧入宮覲見。”樑九功“遮”了一聲,躬身退出書房。
“幹什麼呢?捨不得燒啊?”我才一愣神,手頭停頓了一下,康師傅就開始催了。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視野真開闊啊!
“嗯?啊?不是。”我回過神來,重又開工,加倍賣力地撕書。
書房裡安靜地很,康師傅打開了匣子,開始看密摺,我則一刻不敢停地撕書, “嘶——”,“嘶——”的聲音,相當地有節奏,倒有點像背景音樂。
全本的《金瓶梅》就是厚,當常寧的身影出現在南書房的時候,我手上的書還剩下三分之一沒處理。
繁文縟節過後,康師傅面無表情地望着常寧,淡淡地道,“五弟,知道朕爲何這麼急着找你嗎?”
“回皇上,”常寧有些不解地往我這邊看了一眼,躬身答道,“臣弟不知。”。
康師傅跟常寧招了招手道:“過來,朕給你看樣東西,你就知道了。”
常寧將信將疑地走到書案前,接過康師傅遞過來的幾本書,看了看,疑惑地問道:“《四書集註》?”
“你翻開看一看。”康師傅說着,轉頭狠狠的盯了我一眼,我急忙低了頭,假裝繼續專注於撕書。
“《西廂記》?”常寧一聲低呼,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康師傅,顯然是吃了一大驚。
“嗯。”康師傅早已受過驚嚇,估計已經“麻木不仁”了,牽動了下嘴角,對常寧道,“再看看另外兩本。”
“《歡喜冤家》?……《隔簾花影》?!”常寧的驚呼聲一聲比一聲高。“這……這是……”
“你翻開最後一頁看看。”康師傅提示道。
“永……永綬的?”常寧的眼睛瞪得賊大,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顯然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是啊!”康師傅往椅背上一靠,“呵呵”笑了一聲道,“朝廷再三嚴令銷燬的**都能讓他找出來,還把它們借給禧兒看,永綬的本事真不小。”
“什麼?還借給禧兒看?”常寧怔了怔,隨即就反應過來,咬牙切齒地道,“這個逆子,竟敢做出這樣的事來,看我回去不打斷他的腿!”
“永綬這孩子,的確是聰明,可俗話說得好‘玉不琢不成器’,你要是再不花點心思好好管教管教他,真不知他以後還會做出什麼好事來!”
“臣弟謝皇上教誨!”常寧說着,跪地告辭道,“臣弟告退。”
“嗯,去吧。”康師傅點點頭,目送着常寧出了書房。
看來永綬這回是在劫難逃,別看常寧平時對我是溫言軟語,慈眉善目的,可他真發起狠來,跟康師傅是不相上下,這一點,那次在蘇州懲治家奴時就見識到了,那麼多人,說殺就全部殺了,一點都不手軟!
要在平日,我肯定會替永綬求情的,可這次,我恐怕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只好在心裡默默地祈禱上天保佑永綬能少受點皮肉之苦。
“想什麼呢?”我纔剛一分神,康師傅別有深意的話語又在耳畔響起,“你是不是想去觀看你五叔如何打斷永綬的腿啊?”
“不想……”我忙不迭搖頭,收回視線,繼續我的“毀書工程”。康師傅是比常寧更狠一籌,他這招的目的就是爲了堵死“源頭”,往後,我再想讓永綬幫我淘書啥的,估計就剩仨字了——“沒門兒”!
這刊印《金瓶梅》的人也真是死腦筋,這麼厚的書,完全可以分冊裝訂,非要刊印成一本,唉!撕得我手都累。
好不容易終於將“大毒草”銷燬乾淨,還以爲康師傅這下總該消氣,可以放我走了,卻不成想想,他老人家倒和顏悅色地開始跟我“嘮嗑”:“禧兒啊,是不是朕每月準你出宮一次,你就盡用來找這些亂七八糟的書了?”
“怎麼可能!”我心中警鈴大作,康師傅不會要剝奪我這個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權利吧?於是急忙申辯道,“我一般都是去二伯,五叔,或者安王叔公府上串門兒來着,再者就是在街上了解百姓疾苦呢!至於……那本書,純屬偶然,偶然哈,我就是好奇……”
“你那點好奇心要是用在正事兒上該多好!”康師傅搶過我的話頭,臉上帶着笑,但語氣卻是不容辯駁的。“朕要暫時收回你每月可獨自出宮一次的機會,至於何時還你,取決於你的表現,你可有意見?”
我當然有意見了!——我真的很想這麼說。這可是當初我冒着“生命危險”爭取來的!
可是,腹誹也只能是腹誹,這時候我哪敢明目張膽地反對?那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嗎?因此,只好“呵呵”乾笑着回答:“沒意見”。
“又是一年春來到,家和人樂真熱鬧,封封紅包懷中抱,如何教人不大笑!”我這四句打油詩一出口,在座的一個個基本上都樂不可支,康師傅和孝莊聽完也是笑不可抑。
我自己也知道這四句非常“白”,然而,此時此刻,在這個非同尋常的除夕夜,我能隨口占出這樣的四句已經很不錯了!因爲,我實際上的心情並不樂呵,也沒有大笑的意願,相反有些鬱悶。可偏偏康師傅今兒的心情非常好,定要以“除夕”爲題,讓在座的十歲以上的阿哥,公主,格格們各吟詩一首,我沒法子,心情不好自然也“雅緻”不起來,只好上“大白話”了。
要問我爲啥心情不好?這主要原因有二:其一,今兒的阿哥桌上,沒有出現永綬的身影,問過恭王福晉馬氏,她雖藉口說是受了風寒,比較嚴重,因此在府中將養,可是說着說着,她就紅了眼眶掉了淚,一見這情形我知道,永綬肯定是被常寧“修理”得下不了牀了。雖然這種情況已有所預料,但我心中本還存着點僥倖,畢竟永綬是常寧的親兒子啊,下手不至於那麼重吧?現在看來,僥倖落空了。一想起是我“出賣”了永綬,雖然當時的情況也是不得已,但我這心裡真的很難受。其二:就是指婚的事了。估計過一會兒,等人都到齊之後,孝莊就要宣佈了。雖然說,這事兒是我自己最終決定的,但是,一想到一經宣佈後,從此我跟班第就真的被“拴”在了一起,心裡頭的滋味不能說不好吧,但是也沒那麼暢快。
“哈哈哈,純……純禧,你這詩作得未免也太俗了吧!”胤礽笑得忒誇張,不但聲音響亮,而且還用手抹了抹眼角,以表示他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同時凸顯我的詩寫得是多麼沒水準。要是換成別人這麼笑我,我可能一笑置之就算了,問題是他是胤礽,剛剛還見他和蓉玥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說些什麼,蓉玥那丫頭說話時還不時地拿眼瞟着我,眼神中的嫉恨呼之欲出。這回胤礽這麼說,在我聽來就是別有用意的了。
“唉!”我假裝嘆了一口氣,道,“我本就是俗人,沒辦法,只能吟得出這麼俗的打油詩來。哪比得上太子您吶,‘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爲晚霞’,”我用誇張的語調吟誦了一下,道,“這兩句名句,宮裡宮外都傳誦遍啦,直追詩仙李白啊……”
我一陣“猛誇”,胤礽的臉上果然現出得意之色來。
“……不過”我忽然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估計他連做夢都沒想到的問題。“都說‘李白斗酒詩百篇’,不知道太子您寫出這兩句佳作之前,飲下了多少美酒呢?”
胤礽果然臉上得色盡消,代之以尷尬之色,康師傅臉上雖看不出什麼異樣,但我的問題,顯然已經引起了他老人家的注意,不然他的兩道“愛剋死光”也不會若有所思地在胤礽的臉上逡巡來逡巡去了。
見此情形,我心中總算有了一絲“樂”,心道:死胤礽,你再繼續跩啊!還“樓中飲興”,我呸!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小小年紀就學會酗酒了是吧?
“康親王傑書到!”門外太監的一聲高唱,宣告人員終於到齊,也緩解了場內的尷尬氣氛。
轉眼間,康親王已來到席前,給在座的各位“領導”請安,拜年。
“傑書啊,椿泰怎麼樣了?” 孝莊關切地問。
椿泰是康親王的小兒子,還不到兩歲,聽說就在昨天夜裡忽然得了急症,康師傅爲此特地派了太醫院的幾個大夫一同去康親王府會診。
“回太皇太后,經太醫確診,其實是風疹,並非出痘,奴才來時,椿泰剛服了藥睡下了。”康親王恭敬地答道。
“阿彌陀佛,那我就放心了。”孝莊唸了一句佛號,跟康師傅對望了一眼後道。
“犬子此次得以安然無恙,全賴太皇太后和皇上洪恩!奴才再次叩謝!”康親王語帶感激,說着又要行禮。
“康王叔免禮!”康師傅笑着制止道,“快快入席吧,今夜太皇太后有兩件大事要宣佈,這麼多人可就等你一個了。”
康親王“遮”了一聲,退下,坐到了王爺席上。
康師傅望了孝莊一眼,孝莊微笑着朝他點點頭,康師傅便站起身來。霎時,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康師傅的身上。
康師傅環視了一下殿內,用清朗明亮的聲音道:“今天是除夕佳節,在此辭舊迎新之際,太皇太后要向各位宣佈兩條大喜訊!”說完,他就過來攙扶起孝莊。
“我木布木泰過了今晚就七十二啦!” 孝莊笑呵呵地掃視了一遍在座的人員,興致勃勃卻又滿帶感慨地道,“我可連做夢都沒想過自己能活到今天,不但能親眼看到孫兒們成家立業,還能看到重孫子,重孫女們長大成人,給他們指婚!”孝莊說到這裡頓了頓,溫暖地望了我一眼後,繼續道,“今兒,我要宣佈的第一條喜訊是:皇上和我商量後決定,將大公主純禧許配於科爾沁頭等臺吉班第……”
孝莊的話音未落,就聽見席間傳來“哐當”一聲,隨即就看到胤禛所在的阿哥席上一陣騷動,坐在他旁邊的胤祉,胤褆都猛地跳了起來,遠離座位,侍立在一旁的宮女太監們慌忙上前抹桌子,收拾殘局。
我望了一眼胤禛,還好,這小傢伙就是兩眼冒火地瞪着班第,沒有更進一步發作。天知道,爲了以防他在聽到“我被指婚”的消息時情緒過於激動,做出什麼出格的事而吃虧,這幾天我是連哄帶騙地跟他吹了無數次風,再三跟他解釋“指婚”是“指婚”,離“成親”還遠着呢,起碼得等個十年八載的,我還是在宮裡,他也不會失去我這個姐姐,有什麼事兒他還是可以一樣來找我,跟以前沒什麼不同,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現在看來,我的脣舌沒有白費,小傢伙心裡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只是拿了碗碟撒氣,沒讓孝莊和康師傅下不來臺。
康師傅的神色有些微的不悅,但也沒有開口責怪,孝莊則似乎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待那邊的騷動平靜下來,又繼續道:“……第二條喜訊是,二公主蓉玥許配與巴林蒙古郡王世子烏爾袞。”
第二條喜訊一經宣佈,烏爾袞便喜形於色,蓉玥看得出來是心有不甘,但也沒有什麼過激的表示。蓉玥這丫頭此次的反應讓我覺得有些奇怪,按照她的性子,在前幾天接獲這個消息的時候,應該就開始鬧出點什麼事來纔對,可這些天卻一直沒什麼動靜,這是爲什麼呢?
“禧兒,禧兒!”坐在我左側的佟妃忽然用肘子碰了碰我。我回過神,扭頭看了她一眼。佟妃輕聲道,“想什麼呢?還不快去謝恩。”
對啊,我差點兒忘了這一茬了。
我急忙起身,一回頭,卻發現班第早已相當自覺地站在我身後了,另外,在坐席的另一側,烏爾袞和蓉玥也已並肩站成一排,看來,衆人就等着我回魂了。
“純禧(蓉玥),班第(烏爾袞),謝太皇太后指婚!”
我,班第,烏爾袞,蓉玥,四個人頭一次異口同聲地謝了恩,孝莊高高興興地哈哈大笑,每人賜了一柄玉如意,康師傅望着我們四個欣慰地頻頻點頭。接下來,在座的其他妃嬪和近支宗親,齊聲向孝莊和康師傅道賀,那聲音把整個大殿塞得滿滿的。
殿外,“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傳了進來,於是,人們跟在太皇太后和康師傅的身後,紛紛走到門口,去觀看焰火。
一支支禮花沖天而去,幻化成朵朵絢麗的花火,將夜幕裝點得燦爛繽紛,觀看的人羣都興致高昂,每一朵禮花的綻放總會引來一陣驚呼聲!我倒是不像他們那樣大驚小怪,因我曾見過比這花色更絢爛,更壯觀的焰火,所以雖然眼睛盯着,但實際上在想自己的心事,腦子裡轉來轉去就是四個字“塵埃落定”。
“禧兒,快看,快看吶!”佟妃忽然異常興奮地指着天空跟我道。我收攏了心思,擡頭仰望,卻見天幕上竟然出現了我的名字——“禧兒”!
隨着“砰砰”的幾聲,隨即打上來的禮花都幻化成了一個字,這幾個字合在一起,最終組成了一個句子——“禧兒,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吃了一驚,心裡莫名奇妙地有些感動。這時,我的右手悄悄地被某隻溫熱的長滿了老繭的手握住了,耳畔傳來輕聲的詢問:“喜歡嗎?”
我轉過頭,對上班第那雙晶亮的眸子,沒有答話,輕輕地點了點頭,感覺右手被那雙大手攥得更緊了。
恰在此時,胤禛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進來,橫在我和班第之間,不由分說就掰開班第的手,換成他自己的小手拉着我的手,然後對班第道:“你不是說過年的時候要送我一把羅剎國的小刀嗎?刀呢?”
班第的眼眸中盡是哭笑不得,我扭頭抿嘴輕笑,佟妃低聲斥道:“禛兒,不許無禮!”
“沒事兒,我的確答應過四阿哥的。”班第跟佟妃解釋,隨即笑容可掬地跟胤禛道,“小刀我已經帶來了,一會兒看完了焰火就拿給你,成不?”
胤禛想了想,道:“焰火沒啥好看的,走,現在就拿來給我。”說着就強拖着班第擠出了人羣。
“呵呵呵”,我後腦勺傳來一陣輕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小穗那丫頭的。
“笑什麼啊,傻丫頭!”我轉身輕斥道。
“哎呀呀!”小穗有些幸災樂禍地道,“大額駙的好日子開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