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風雨交加,屋外電閃雷鳴,尤爲駭人。
而謝玉從外面回來便直接來了方廳,站在蕭景焱的跟前,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蕭景焱終是把手上拿着的書給放了下來,疑惑地詢問,“怎麼了?”他以爲謝玉是被這嚇人的雷聲給驚住了,難免有些擔心,他記得她是很怕打雷的,聽見雷聲總會將整個人都縮在被窩裡。
只是他怎麼也沒料到,謝玉開口便是這般一句話,“蕭景焱,你不是希望我早點嫁出去麼?你不必爲我到處尋人了,你說的那個張家少爺是個病秧子,如果你真的這麼不待見我,就請再忍一忍吧,最多也就這兩天,說親的人就會上門的。”謝玉笑了笑又說道,“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我要嫁人了,嫁給朱祁陽。”
說完,謝玉便獨自離開了方廳,將自己關在了屋子裡,而方廳裡,整夜都是燭火通明。
蕭景焱一直在聽朱夫人講話,可她說的內容,他一句也沒有聽清,只能夠瞧見她的嘴脣一直在動。
謝玉要嫁人了,這不就是他想要的麼?爲何心裡會空落落的,就好像憑空有些東西要消失了一樣。
“蕭公子,小玉和小兒的婚事就訂在下個月初十如何?是個吉日。”
他只聽清了這一句,下月初十,怎麼會這般快。
謝玉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自從她許了朱家以後,她同蕭景焱的關係猶如冰封,雖然都在同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擡頭見,不過兩人都沒有任何的交流。
明明冬天快要過去了,可謝玉卻越發覺得冷。
臘月三十,除夕之夜。
像從前的新年一樣,蕭景焱在家中一直忙碌,做了很多好吃的,而謝玉則一直坐在方廳裡。
兩人同坐在一張桌子旁,迎面而坐。
“又過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望着一桌子冒着熱氣的飯菜,謝玉主動出聲打破沉默。
蕭景焱有些意外,本是垂着的眼眸猛然望向謝玉,她肯同他說話了。
但也只是說了這一句而已,飯桌上依舊是沉默的,謝玉小口的吃着飯菜,與從前的大快朵頤決然不同。明明還是那些她喜歡的東西,可是卻沒有胃口,這個新年註定過得不愉快。
她心裡是難過的,過了今晚,她就十五歲了,或許以後都沒有機會再同他一起過年,也不會有機會一起守歲了。想到這些,難免會覺得有些悲涼,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她不喜歡他,或許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改變,他們還是從前的模樣,可是世間沒有如果,有些事本就是註定,見過蕭景焱的人,又怎麼可能不喜歡他。
啪嗒。
一滴水珠從眼角滑落砸在桌面上,謝玉連忙低着頭,伸手擦了擦眼睛,擡頭見蕭景焱望着她,她連忙咳嗽一聲說道:“菜有些辣,嗆着了。”真是蹩腳的藉口,可至少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是因爲他而掉眼淚。
同蕭景焱一起吃年夜飯,幾乎花光了謝玉所有的
力氣。
結束後,謝玉準備起身回房間,蕭景焱卻在她身後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疑惑地轉身回頭,望着他。
他是什麼意思呢?謝玉總是習慣性地去猜,可是總是猜不準,對她來說,蕭景焱太過複雜了。他爲什麼要留住她,是爲了她和朱祁陽的婚事?還是……想來又覺得自己好笑,到如今還心存着僥倖,以爲他心裡其實也是有她的。
蕭景焱從袖口中拿出了一個方形的小錦盒,錦盒很漂亮,外表鑲嵌了珠玉,還有青花。
他把錦盒遞給謝玉,示意她打開。
謝玉有些疑惑,不過還是接過了錦盒,緩緩將手心裡躺着的錦盒給打了開。
是一支通體碧透清亮的玉鐲。
“你送我這支鐲子是爲了祝賀我新婚麼?”謝玉嘴角銜着一絲諷刺的笑,對蕭景焱說道。
蕭景焱默然,他自知謝玉誤會了,這支鐲子他早就買好了,是特意給謝玉準備的新年禮物。
“蕭景焱,你真是好的很,你簡直是這個世間獨一無二的大好人,你辛辛苦苦收留了我這麼些年,你得到了什麼?不,到最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張清大哥當年把我買回來的時候,告訴我要好好陪着你,因爲你一個人太孤單了,我很聽話地陪着你,想要努力擠進你的世界,可你從來都沒有想過爲我留一點縫隙,從頭到尾,無論再過多少年,我都靠近不了你,也好,七年,今晚過後,便是整整七年,你大概不知道當年我同張清大哥簽了協議吧,我陪着你七年,七年以後我便恢復自由,如今正好七年,蕭景焱,從今以後,謝玉再不會麻煩你!”她背對着光,所以面容看不真切,這樣也好,蕭景焱就不會瞧見她的眼淚,就不會瞧見此刻她的痛苦掙扎。只要蕭景焱肯說一句挽留的話,她便不會離開。
時間慢慢過去,久久沉默,謝玉終是死了心。她轉身離開方廳之前,留了一句話給蕭景焱,她說,“蕭景焱,我成親的那日,你一定要來。”
燭光燁燁,她選擇自傷,也傷了他。
冬天終究是過去了,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的早,二月沒到,院子裡的梨樹便長出了嫩葉。
而謝玉的婚期也到了。
一早,謝玉便被嶽輕娥給叫了起來,換了一身紅衣,她坐在梳妝鏡前,任由嶽輕娥給她搗鼓。
小文在一旁看着,手裡拿着待會兒要給謝玉握在手裡的蘋果,徐州城裡的新娘成親那日都得手握兩個蘋果,寓意爲平安如意。
她望着鏡子裡的人出神,那真的是自己麼?紅脣,黑眉。原來有些古話說得是對的。
“小玉,你可真好看,都說女人這輩子就成親的那日當新娘子的時候是最美的,果然沒說錯。”小文笑着說道。
這番話也惹得嶽輕娥輕笑出聲,“你呀,等你成親嫁人的時候,也會很漂亮的,不過我們小玉生來就是個美人胚子。”
謝玉只是淺淺一笑,再好看又有什麼用,她原本想把最好的那一面給蕭景焱看,如今……
妝畫好之後,嶽輕娥笑着將紅蓋頭給謝玉蓋上了,小文也把蘋果放在謝玉的手中。
她靜靜地坐在牀榻上,等着喜娘,
等着朱祁陽來迎娶她。
可她不知道爲什麼蕭景焱不來看她,她就要嫁人了,他卻怎麼也不肯露一面,他們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他當真就這般狠心。
屋外傳來噼裡啪啦的爆竹聲,隨即便是急促的腳步聲,去而復返的嶽輕娥同喜娘一起進了屋。
“小玉,朱家少爺已經來了,你得上轎了。”
謝玉一顆慌亂的心,卻在此刻沉入谷底。
他沒有來,而她要走了。
“好。”她啞着聲音應道,在嶽輕娥和喜娘的攙扶下走出了門。
紅蓋頭下,明媚的謝玉紅了雙眼,眼淚刷刷直往下掉,無聲的哭泣比什麼都來得疼痛。
她被攙扶着走出了院子,被擋住了視線,謝玉瞧不見蕭景焱,當走到轎子旁,她卻停住了腳步,她問身旁的嶽輕娥,“輕娥嫂子,蕭景焱你見到了麼?”
嶽輕娥應道:“他在屋檐下看着你。”
如此,謝玉便不再停留,毅然決然地上了花轎。
喇叭聲,敲鑼打鼓的聲音繚繞在耳旁,轎子外面是那羣孩子的嬉鬧聲。
轎伕擡着轎子平穩地走在青石子路上,前端朱祁陽一襲紅衣騎在高大黑馬上。
謝玉坐在轎子裡,耳旁響着的是嶽輕娥說的那句,“他在屋檐下看着你。”
他會不會捨不得,會不會也曾經有一絲一毫不捨得,如果有那麼一點不捨,她也不會離開。
只是命運總是這般捉弄人,徐州城裡在辦喜事,城門外卻有人渾身是血地跑進城,用最後一口氣告訴衆人。
“快跑,晉軍殺過來了。”說完,人就嚥了氣。
一切發生地太快,全城譁然,開始逃的逃,散的散。
花轎重重砸在地上,謝玉還沒來的及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掀開簾子準備問問情況,卻聽見了碎物倒地,撕心裂肺的吶喊聲。她一把將蓋頭給扯住了,拽過朱祁陽的手,問道:“出什麼事了?朱祁陽,爲什麼大家都這麼慌。”
朱祁陽滿臉擔憂,他看着謝玉的眼睛說道:“小玉,快走,晉軍殺過來了,徐州城完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聞言,謝玉整個人都悶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朱祁陽,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去找蕭景焱,不行……”她不能走,她要去找蕭景焱,他一個人在家,他肯定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她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
“小玉,快走,不然來不及了。我先把你送出城,然後回來找我娘他們,你快走。”朱祁陽近乎嘶吼,他的眼睛血紅。
可是謝玉卻扯開了他的手,她哭着說道:“你去找你娘,我去找蕭景焱,我們等會兒來城門口這裡匯合,快去,朱祁陽,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說完,謝玉便往前跑去。
火紅的嫁衣,在風中飄舞。
謝玉拎着衣襬,用最快地速度往茶園巷裡跑,她只有一個目的,她要去找蕭景焱。她不能夠再騙自己,把他留下。
所有的人都是往外逃,只有她一個勁地往裡面跑不知道撞了多少人,像個瘋子一樣。
終於跑到家門口,她才喘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