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笙原以爲伍玄墨這人是最瞧不上下棋的,當然也導致他認爲伍玄墨根本不會下棋,因爲從來伍玄墨都對下棋一事斥之以鼻,於是鬱笙大放厥詞,對伍玄墨說,“如果你贏了的話,我就給你洗一個月的衣服。”
半個時辰後,從鬱笙的營帳裡傳來了悽慘的叫喊聲。
“啊……”
營帳在外的士兵們紛紛在猜測這將軍和副統領兩人到底發生了何事,怎麼副統領會叫的如此悽慘。
“伍玄墨,你什麼時候棋藝變得這般好了?”鬱笙滿臉的不高興,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一個本不會下棋的人給打敗了,而且還是從頭到尾沒有贏一次的那種,他簡直想哭。
坐在一旁喝茶的伍玄墨,倒是悠閒自在的很,心情似乎緩和了不少,果然自己不爽的時候欺負鬱笙,自然也就好了。
“我不喜歡下棋並不代表我不會,就算我從前不會,每次瞧見你下,我自然也就學會了,你可要履行你的承諾,給我洗一個月的衣服,一天都不能少。”說完,伍玄墨又抿了口水,卻是覺得這水一點味道也沒有,還是在徐州城喝的梨花酒比較好喝,合他的胃口。
“對了,你有沒有喝過梨花酒,也可以叫梨花釀。”
“那是什麼東西?”鬱笙疑惑地問道,大梁國,他也只不過來了兩三次而已,好吃的也吃過不少,這梨花釀倒是沒有聽過,“難道是梨花做的酒?”
伍玄墨一臉你還不是太笨的表情望着鬱笙說道:“大抵是用梨花釀的,味道很好,讓人難忘,用樑國人的話來說就是脣齒留香。”
“你在哪喝的?有沒有帶回來?”對於吃,鬱笙一直都很感興趣,一聽梨花酒如此如此美味,鬱笙自然要多問幾句。
伍玄墨也就抓住了鬱笙這一點,故意吊他的胃口,也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喝過一次,大概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它的味道了。”
一聽伍玄墨這般誇讚,鬱笙只覺心癢難耐,更是想嘗上一番。
“你就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徐州城喝的?待我哪裡有空,路過徐州,我也要喝上幾壇。”
“噢?喝上幾壇?只可惜這酒怕是沒人釀了。”謝玉說梨花酒是她釀的,而她又怎麼肯爲他釀酒,想想也越發覺得自己的念頭有些好笑。
鬱笙總覺得伍玄墨有些怪怪的,思慮了一番,越發覺得伍玄墨自從從徐州回來以後就變了,以前的他可不會說話這般拐彎抹角讓人猜不透。莫非是與那個年輕姑娘有關係?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竟然能夠影響伍玄墨。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伍玄墨如此這般,自從那年的事情以後,伍玄墨便像變了個人似的,從來不會多看哪個女人一眼,好多時候弟兄們都覺得伍玄墨有問題,如今看來,只是姻緣未到而已,不過既然這個姑娘是大梁的,無論怎麼樣也是得調查一番的。
“那位被你帶回來的姑娘,你可是真心喜歡?”鬱笙試探性的問道。
喜歡麼?那種感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她還是隻有十六歲的小姑娘,而他已經三十又七了,明明是第一次卻又如此的熟悉,就好像他們本就該遇見一樣,人羣裡,他在城樓上一眼便瞧見了她,便不再忘。世上怎麼會有長得如此相像之人,讓他彷彿以爲就是同一個人。鬱笙問他喜歡謝玉麼?他喜歡麼?不,多的是征服和佔有,他享受那種感覺,那種被人臣服的快感。
伍玄墨沒有回答鬱笙的問題,放下茶杯,走到牀榻前,直接脫了鞋便翻身上了榻,動作迅速地讓鬱笙都沒有回過神。等鬱笙反應過來,伍玄墨已經堂而皇之地躺在上面了,還扯過了被子。
鬱笙快步走到牀榻邊,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出聲說道:“你這是做什麼啊?你不是有地方住麼?”這大冷天的,他也不需要人暖被窩,兩個大男人睡一塊,想想都覺得怪異。
伍玄墨一點他佔了別人牀鋪的自覺都沒有,特別淡定地說道:“覺得你的營帳比較舒服,便住下試試。”
“……”鬱笙抽動了嘴角,弱弱地說道,“你把我牀給佔了,我睡哪?我可不和你同牀共枕先說清楚。”
伍玄墨瞥了眼鬱笙,尤爲嫌棄地出聲應道:“你以爲我願意?呵,你可以選擇睡在地上也可以去和其他人擠。”然後,伍玄墨便轉了個身,背對着鬱笙的,閉上了眼睛。
鬱笙真正是無語了,怎麼可以有人這麼淡定地佔別人的東西還這麼有理的樣子!
“算你狠,我去別的營帳。”鬱笙小聲嘀咕,提步往營帳外走。
本就對副統領營帳裡發生的事情感興趣,一羣人瞧見鬱笙走出來,連忙又仰起了八卦的臉。
“你們幹什麼!這麼慫的眼神盯着我,感覺要把我給吞了似的。”一出營帳,就瞧見面前排排站一羣看好戲的人,着實把鬱笙嚇
了一大跳。
“副統領,將軍和你在裡面做什麼了?有什麼新的計劃麼?”平日裡底下的人也就和鬱笙走得比較近,鬱笙也會好脾氣的回答大家的問題,至於想讓伍玄墨回答,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伍玄墨想到之前的事情,就各種挫敗和不快!瞅了眼面前問自己問題的小哥,想到今晚自己沒地方住,便輕咳一聲說道:“今日巡邏的隊伍需得多加一個人纔好,最近不太安生。”
衆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沒弄懂鬱笙話中之意。
鬱笙故意往周圍看了看,然後又把目光收回,手指着面前的小哥說道:“就你了,年輕有力,今晚巡邏隊伍增加一個你,將軍也比較安心。”
小哥有些激動,頓覺無上光榮。
殊不知,鬱笙當晚直接就佔了人家小哥的牀榻,睡得尤其的香,頓生感慨,果然還是別人的東西用起來好。
而主將營帳的燭火卻是一直亮着的,謝玉坐在那,紋絲未動。
營帳裡安靜的幾乎能夠聽見外面的風聲,而她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待在晉軍軍營裡,怎麼也不是辦法,她必須得早日離開纔是,不然她不可能找得到蕭景焱。離開徐州,她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找蕭景焱,難免有些挫敗,就好像從前那日蕭景焱離開家未歸時一樣的,一樣的忐忑不安。或許從那時候,她便明白了自己的情感,也開始正視蕭景焱對自己來說是如此的重要,只是那又如何,現下她被伍玄墨給抓了來,又怎麼逃地掉呢。
蕭景焱在哪,他如果知道徐州城被佔,他會不會回去,又會不會爲她擔心呢?或者會不會來找她,都說女人是矛盾的,如今她亦是矛盾的,她既期待又害怕蕭景焱會來尋自己。
還有朱祁陽,他又在哪呢,伍玄墨放了他以後,朱祁陽去了哪裡,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會不會出事……
越安靜,便越會胡思亂想。
如果伍玄墨沒有來大梁該有多好,如果他沒有把徐州城給攻陷,她依舊還是茶園巷裡的謝玉,她依舊陪在蕭景焱的身邊,不對,蕭景焱不要她了,就算伍玄墨沒有把徐州城給佔去,蕭景焱也不會永遠陪着她,就算她沒有嫁給朱祁陽,他也不會娶她。這些如果,想來是如此的傷人,可她依舊每日每夜都在想,一次比一次地更爲清晰。
“蕭景焱,你到底在哪呢?”
寂靜的夜裡,謝玉顯得尤爲的孤獨,與她相伴的是那暈黃的燭光。
而另一頭,湘山閣。
本是沉睡入夢的蕭景焱,猛然坐起身睜開了眼睛,額頭直冒冷汗。
“少主,你怎麼了?可是做了噩夢?”守在牀榻前的夜天見蕭景焱大喘着氣,擔憂地詢問道。
蕭景焱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讓他驚慌失措麼夢,蕭景焱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夢見謝玉,而且還是夢見她從徐州城的城樓上跳下來,夢裡的謝玉穿着一身火紅的衣服,滿眼絕望地往下跳,而他只能站在城樓下眼睜睜地瞧着,他喊她的名字,他想要用武功去阻止,可是卻發覺自己使不上力氣,到最後謝玉猶如一隻蝴蝶,斷翅的蝴蝶飄飄墜落。
“夜天,徐州城那裡有沒有什麼消息?”蕭景焱有些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會發生,他擔心謝玉,害怕她會出事,他從來沒有夢見過她受難的。
窩在那的夜天整個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這實在是太爲難人了,陸先生交代過千萬不能讓少主知道,可現下少主又問起,實在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真夠爲難的。
“咳咳……”蕭景焱重咳不止,好一會兒才平復,“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還真是料事如神,不過他還是聽陸先生的話,不告訴少主爲好,眼下最要緊的是把病養好纔是,如果被蕭景焱知道了徐州城出事了,肯定等不到天亮便要離開。
“少主,我怎麼會有事情瞞着你,你呀,還是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陸先生交代了你至少得臥牀三日,不理任何煩心之事,所以你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放心不下,你派人去徐州城一趟,不,還是你親自去,我比較放心,你去茶園巷裡找一個叫做謝玉的女孩子。”說完,蕭景焱又發覺似有不妥,謝玉已經嫁到朱家去了,又怎麼在茶園巷,想了想他又開口說道,“算了,還是等三日之期滿了,我親自去尋吧。”
“少主,那位叫做謝玉的姑娘,同你是……”夜天說到一半發覺自己好像問了不該問的。
“她是我收養的一個孩子,從小到大都跟在我的身邊,兩日前,她許了人家成親了,我答應她要去參加她的婚禮,可終究還是食言了。我好像不是第一次欺騙她了。”
夜天默然
,暗道,這委實有些不太幸,兩日前成親的話正逢徐州城淪陷,逃的逃,死的死,這個叫做謝玉的小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要是少主知道了的話,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情況,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
“少主,等你病養好了,再去看她吧,你沒有去成她的婚宴,也是有原因的,她定會原諒你的。”
蕭景焱擡眸,謝玉會原諒他麼?她曾經說,“蕭景焱,我把自己的心捧在手裡交給你,想要你替我好好保管,你可願意?”
他回了什麼?
“小玉,你的心需要自己保存,等到你長大了,便會遇到那個真心呵護你,爲你保管的人的。”
而她,在月光下淚流滿面。她哭着說,“蕭景焱,我喜歡你,很喜歡你,書上有一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前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我知道了,蕭景焱,你願意與我執手到老麼?”
“小玉,你還小,你還不懂男女之間的事情,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你對我的感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蕭景焱,我不小了,我已經十六歲了。”
又想起了那晚,他將她的心給傷了個透,把所有絕情的話都說出了口,不給她一點希望。
他把她當成一個小姑娘,是他親眼瞧着慢慢長大的女孩,可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女孩會喜歡上他,而自己也放不下,這便是習慣吧,深入骨髓的習慣,又怎麼可能輕易遺忘。他終究還是逼得她嫁人,他不知道謝玉是真的想要嫁給朱祁陽還是隻爲了他的話,可無論如何,終究是他對不起她。
謝玉,你還好麼?蕭景焱心中感慨萬千。
“少主,這麼多年過去了,如果不是陸先生髮現了遊神醫的手冊,我們也不可能找得到你,也只有他才能夠做到將一個人身上的痕跡都給抹去。”
謝玉回了神,他知道對於夜天來說,如今的自己是陌生的,因爲在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一點過去的痕跡,如果非要說有的話,便是那個殘留的字跡,犯。
當年遊宗仙問他需不需要將這個字給抹去的時候,謝玉拒絕了,他說,“我得留着,這個字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不能死,我得活下去,活下去爲穆家洗刷冤屈。”
“夜天,這些年你們都留在此處,可曾回過梁州?”
“少主,自從那年沒救出來你,我們這些活着的弟兄便離開了梁州,散落在各地,還是陸先生近兩年纔將所有的弟兄都給集中在了一塊。”
“林凱呢?”
林凱當年是穆老將軍的得力猛將之一,瑤山一役,穆將軍派遣穆楓同林凱去接應援軍。只是後來,在途中遇到埋伏,林凱獨自帶領士兵抵抗,穆楓則帶着另外幾個人去接應援軍,卻未料到,匆匆一別,翻天覆地。
夜天沉默,看了眼蕭景焱才應道:“後來林凱帶着人返回瑤山,在大峽谷中了埋伏,所有人都死了。他的屍首……”明明過去了這麼多年,可當年的慘烈卻依舊在眼前。
死去的那些將士,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誰,也根本來不及收屍。
“後來他的夫人來領了屍首回去,葬在梁州城外的眉山。”
蕭景焱沉默,他原以爲林凱至少會活下來無論怎樣,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林凱的夫人,他是認識的,都是梁州長大的,又怎麼可能不認識,只是如今,皆是物是人非。
“少主。”夜天出聲喊了一句,卻見蕭景焱擺了擺手。
“你先去睡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放心,我不會走的。”
夜天自然知道蕭景焱的心裡很不好受,也不再做聲,拂了拂手便提步離開。
坐在牀榻上的蕭景焱忽地猛咳起來,整個人都是抖動的。
十五年前,同穆家有關的人全都死的死,傷的傷,而蕭景焱連屍體都沒有機會去收。
“皇上有旨,念及穆楓年幼,經查明並未參與謀逆叛亂,特免去殺頭之罪,施以流放之邢。”
“小楓,你可是個乖孩子。”
“小楓,什麼時候成親哪,等你這次凱旋歸來,可是要早早成親,母親還想着早日抱孫子呢。”
“小楓,姐姐在家裡等你回來,做你最喜歡吃的梨花糕。”
“穆楓,等你這次回來,我便把我收藏的所有珍珠都給你!”
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臉,太奶奶,母親,姐姐,還有他最好的朋友凌王殿下。
他們都說過要等他回去的,可是他回去了,他們卻一個個地都不在了。
蕭景焱垂在一旁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咳咳……”
屋外守着的夜天,一整晚都未離開,他聽見屋子裡傳來沉重的咳嗽聲,久久都未停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