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老虎?”西楚泉驚奇地看着面前那兩個男女。
“怎麼?”夜璃歌一面束腰帶,一面滿不在乎地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呃——”西楚泉後腦勺上掉下串冷汗,“我還是不去湊熱鬧了……這樣吧,我在家裡把水燒好,等你們凱旋歸來。”
“嗯。”夜璃歌點頭,拿起一對銀絲護腕,戴在手上。
“出發!”傅滄驁一甩胳膊,大邁步出了屋子。
明晃晃的陽光,讓夜璃歌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
“啊——”
“啊——!”
她不由衝到一塊山石上,仰頭向天,大喊了兩聲。
絲絲笑漪,在傅滄驁眼中泛開——璃歌,你知不知道,其實你和我一樣,也是屬於這片山野的?
只有無邊無際,時而寧靜,時而潛伏無邊殺機的叢林,才最適合你。
不羈的你。
瀟灑的你。
桀傲的你。
美麗的你。
英勇的你。
爲什麼要回炎京呢?爲什麼要回皇宮呢?我可以給你的,是整個生機勃勃的大自然,在這裡,無論你遇到的是猛虎還是獅子,我都能保護你,安然無恙。
只要,不是人。
不是那種天底下看似柔弱,卻有時邪惡的動物;
不是那種虛僞的,爲了一點利益可以出賣一切的人;
璃歌。
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或許都會騙你,唯有我,不會。
因爲傅滄驁,從來從來,不會騙人。
轉過頭,夜璃歌驀地對上男子那雙湛冽的眸,心中忽然悠悠一顫——他該不會是?
沒有縱容自己胡思亂想下去,她率先調開頭,朝濃密的樹林走去。
鳥兒們啾啾地叫着,掠過叢叢樹梢,有撒歡的小動物,不斷從他們身邊跑過,很快消失不見。
夜璃歌心情大好,不時上躥下跳,全無素日那種冰冷肅殺。
或許,唯有這樣的她,纔是真實的她吧。
忽然間,她頓了下來,用力嗅了嗅,然後嗖地飛上樹去。
傅滄驁雙手環抱於胸前,斜倚在樹幹上,一動不動——對他而言,再怎麼兇殘的猛虎,也只是小兒科。
她要玩,就讓她去玩。
“嗷——”
但聽得一聲長嘯,半人高的茅草分開,內裡躍出只皮色鮮亮的班斕大虎,張着血盆大口,尖尖的獠牙如冷銳寒鋒。
瞅着時機,夜璃歌猛然從樹上躍下,騎上虎背,右手揪住老虎的頸皮,左手匕首一亮,刺向老虎的喉嚨。
“嗷——”
又是一聲長嘯後,另一隻虎從樹叢裡奔出,直撲向夜璃歌!
這絕對是個意外!
一般而言,老虎都是單獨行動,絕不喜歡搭伴兒的,誰知今天一下子便出現了兩隻!
身影一躍,傅滄驁已然欺至猛虎身側,提起鐵拳便衝老虎的腰際砸去,但聽得一聲痛嚎,偌大隻猛虎竟然就那樣被他活生生砸倒於地!
“嗷——”
卻說電光火石間,夜璃歌身下的猛虎忽然馱着她一躍,竟調了個方向,朝着另一隻猛虎不住哀鳴。
夜璃歌心中一動,收回了匕首,騰身躍下虎背,而老虎竟然沒有理會她,而是衝到那隻受傷的猛虎身邊,在它臉上嗅來嗅去,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
傅滄驁也有些發怔——他在叢林裡呆過些日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
卻說倒在地上那隻老虎,眼皮不住地往上翻,口邊慢慢涌出一絲絲鮮血。
略一躊躇,夜璃歌試着上前,探手去摸老虎的皮毛,對方竟然沒有抗拒。
她隨即蹲下身子,從錦囊裡掏出顆藥丸,塞進老虎口中,運功讓它吞嚥下去。
過了半晌,老虎搖搖晃晃地擺起來,衝夜璃歌甩甩尾巴,而那隻沒受傷的老虎擦擦它的身子,然後,兩隻老虎齊齊轉身,相傍着去了。
佇立在原地,夜璃歌目光幽邃。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傅滄驁走過來,拉起她的手。
夜璃歌沒有說話,任由他拉着她,腳步如飛地穿過一片片樹林。
終於,在一條漂亮的峽谷中,傅滄驁停了下來。
好美的地方!
夜璃歌緊繃的心絃,爲之一鬆。
琉璃明澈的澗水中,倒映着各種顏色的樹——黃的、綠的、紅的,風吹過,不少樹葉從枝頭落下,順着流水,靜靜地漂向遠方。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擾,這裡,始終是安寧的,是純淨的。
鬆開四肢,夜璃歌在草地上躺了下來——這一直是她想做的事,忘掉所有,忘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傅滄驁走過來,也在她身邊躺下。
很安靜。
整個時間和安靜,彷彿都凝固了。
他們就那樣躺着,躺在大自然的懷抱裡,聽着風聲、溪水流動的聲音,還有樹葉兒搖動的聲響……
……
鞋子,已經被徹底磨穿,腳掌火辣辣地痛。
可男子還是一臉堅執地向前。
其實,他完全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找她,所憑藉的,可以說,只是一股方剛血氣。
似乎只要走下去,必然就會有答案。
而世間的事,有時候,確實就是這樣古怪。
——只要你堅持走下去,必然能看到方向,看到未來。
望見前方山腰上,那座小小的木屋,安陽涪頊心內一動,此前的焦躁、狂亂,忽然間就平息了。
沿着小徑,他一路攀緣而上,然後,輕輕地,推開木門。
正在塘邊燒水的西楚泉驀然擡頭,冷不防看見那張並不陌生的臉,當下怔住。
“果然,是你們。”對方卻鬆快地笑了,身子一軟,便倒向屋中。
“安陽涪頊!安陽涪頊!”扔下鐵釺,西楚泉站起身來,伸手將安陽涪頊扶住。
“看到你們——”安陽涪頊乾裂的嘴脣上滿是白沫,“真是太好了。”
西楚泉眉頭緊鎖,把他扶到榻邊,又給他端來一杯水。
咕嘟嘟灌下半杯水,安陽涪頊的面色這纔好看了些。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走着走着,就來了。”安陽涪頊咧咧脣,傻傻一笑。
西楚泉眸中閃過絲詫色——在他眼中,安陽涪頊根本就是個紈絝公子,何時竟擁有了這般堅忍的毅力?
朝四周看了看,安陽涪頊眸中劃過絲失望:“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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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夜……璃歌。”
“上山打老虎去了。”西楚泉說得輕鬆又淡定,好像這是一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
“啪”地一聲,安陽涪頊手中的陶杯砸落在地,摔得粉碎,整個人也從牀上跳了起來:“什麼?打老虎?!”
“嗯。”西楚泉點點頭。
“他們……朝哪裡走的?”安陽涪頊一行問,一行便朝門外而去。
“我不知道。”西楚泉平平靜靜地答道。
安陽涪頊頓時失了主張,開始在屋子裡不住地走來走去,手腳都沒有放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安陽涪頊忽地轉頭,門扉開處,日思夜想的女子,帶着一身陽光的氣息,邁步而入。
四目相接的剎那,兩人俱是一怔。
“涪頊?”夜璃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璃歌!”安陽涪頊眸中沒來由地就浮起淚光,上前張開雙臂,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而夜璃歌,沒有拒絕,神情間甚至很有幾分恍惚。
他伏在她的頸間,輕輕啜泣,帶着委屈,帶着憂傷。
好半晌過去,夜璃歌方把他從自己懷中拉拔出來,擡手拭去他臉上的淚痕:“你,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找你。”他看着她,極其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夜璃歌的心重重一抽。
值得嗎?
——三個很酸澀的字,卡在喉嚨口。
安陽涪頊,如此餐風露宿,不辭勞苦,值得嗎?
他一直沒有說話,屋子裡安靜到極點。
立在草地上,傅滄驁看着那兩個人,一動不動,雙眸深沉。
似乎,他要解決的麻煩,比想象中要多,才走了一個傅滄泓,又來了個安陽涪頊,至於那個西楚泉,心裡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連他,到現在都沒有看明白。
“先吃飯吧。”
握着安陽涪頊的手,把他拉到火塘邊,夜璃歌臉力作輕快地道。
“你們打的老虎呢?”西楚泉瞅她一眼。
“老虎?呃,”夜璃歌呵呵地笑,“都放回山裡去了。”
西楚泉倒也不意外,只“咦”了一聲,攤攤手道:“那咱們今晚吃什麼?”
“上次的烤羊肉,不是還存下些嗎?”
“本來是夠的,可是添了他,”西楚泉睨一眼安陽涪頊,“便不夠了。”
“這樣,”夜璃歌挑起眉,“那我再去打些野物回來。”
“不用了,我自己去。”安陽涪頊卻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道。
“你——”夜璃歌上下瞅瞅他,終於點頭,“好吧。”
看着安陽涪頊出了屋子,夜璃歌收回視線,盯住西楚泉:“存糧真的不夠了?”
西楚泉聳聳肩,表示自己並沒有說謊:“不信?那你自己去瞧瞧。”
夜璃歌不再說話,轉頭看着哧哧跳動的火苗。
“你打算,把他留下來?”
“不然呢?”
“可你要知道,他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在這種地方,只怕,呆不了。”
“到時候再說唄。”夜璃歌聳聳眉。
西楚泉又探頭朝屋外瞅瞅:“你不去幫他?”
“不用我出手。”
“嗯?”西楚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夜璃歌卻並沒有解釋的打算。
半個時辰後,安陽涪頊提只兩隻肥大的野雞奔回,眉眼間俱是得色:“璃歌,你看。”
夜璃歌笑笑,伸手接過野雞,交給西楚泉:“看你的了,表演一手吧。”
西楚泉哼了聲,自去打理。
“璃歌。”
“嗯?”
轉眸朝四周瞧瞧,安陽涪頊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打算,一直在這裡住下去麼?”
“有什麼不妥嗎?”
“那——不回炎京了?”
“暫時不打算回去。”
“那——我留下來陪你,怎麼樣?”
“你願意留這兒,那就留下吧,”夜璃歌表情認真地看着他,“不過,我先提醒你,在這裡住着,可沒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也沒有你那些奢華的享受,你可忍得住?”
“我——”安陽涪頊咬牙,“忍得住。”
“那麼,試試吧。”夜璃歌再沒有別話。
將烤好的山雞,連同烤羊肉一起,擺上木桌,西楚泉擺好四個人的碗筷,伸手敲敲桌面:“吃飯啦。”
——最近這些日子,這位本性很是“超塵拔俗”的美男,簡直快成了夜璃歌的貼身管家,脾氣也比先時柔和了些。
不過,這種改變是很微小的,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五個人圍坐到桌邊,開始默默地吃飯。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暗下來,西楚泉取來松明,點燃了立在桌邊,橙黃的光將他們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拉成長長的一細條。
到睡覺時,西楚泉卻發現了問題——本來只有三張牀,夜璃歌一張,傅滄驁一張,他和老殘一張,如今安陽涪頊一來,卻不知可以安排到哪裡。
他只好拿眼看向夜璃歌。
夜璃歌指指自己的牀:“涪頊,你睡吧。”
“那你呢?”
“我睡……桌子。”
夜璃歌說着,轉身去收拾。
安陽涪頊伸手將她拉住:“我睡桌子。”
“你們都不必睡桌子。”傅滄驁看得有些起火,“一人一張牀,我睡樹上。”
言罷,轉身就走,把其餘四個人扔在屋中。
這——
安陽涪頊有些抱歉地看着夜璃歌。
夜璃歌安撫地拍拍他的肩:“沒什麼,去睡吧。”
說完,自己仍是回了自己的小牀,側身躺下。
屋子裡終於安靜下來,窗外風撫落葉的響聲,一陣接一陣傳進。
夜,很寧靜。
也很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