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天氣漸漸暖和,冰消雪融之際,芬兒愈發常常帶着小尼楚賀進宮來。
進了三月,御花園裡桃花盛開,層層疊疊,大片粉紅交織,彷彿是個花的海洋,處處都瀰漫着桃花的香甜氣息,蝴蝶蜜蜂都出來添色,倒是一派極好的風景。
芬兒懷裡抱着已經沉甸甸了許多的小尼楚賀,銀紅色百子錦被包裹着一個眼睛黑漆漆若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孩兒,嘴裡“咿咿呀呀”叫着,小小的手兒伸出來,一抓又一抓,想要抓出那四處飛舞的粉色花瓣,當真是可愛極了。
芬兒一臉幸福的笑容:“幸好舜安顏還有點良心!沒等我先開口,她就去跟鈕祜祿氏說自己絕不納妾了!”
蘇簾點頭,笑容紜紜:“那你以後也要對額附好些,別動不動耍小脾氣!”
芬兒帶着舊日撒嬌的語氣,軟滴滴道:“知道啦,額娘!”
走到前頭一方蘇式彩畫的八角飛檐涼亭,正要進去小坐歇息一會兒,卻見東側青石大道上,浩浩蕩蕩的貴妃儀仗迎面而來。能夠擺出這樣陣仗的,顯然除了蘇簾,也就只有小佟貴妃了。
當初她爭奪十八阿哥不成,反被玄燁禁足了足足半年,倒是學乖了一段時間。如今……瞧着似乎又固態復燃了。
小佟貴妃瞧着應該是往東要去太后宮中表示孝順的,不過到了亭子跟前,卻停了下來。
只聽她揚聲清鳴,伴着環佩叮咚之聲,“蘇貴妃好生雅興!今兒怎麼肯從乾清宮出來賞花了?”
瞧着她一色濃豔的裝束,和滿頭的珠翠玲瓏,渾然與她小巧的臉型不大相符的妝容,蘇簾只微微一笑:“難得御花園裡桃花開得如此豔,不出來瞧瞧,着實可惜了呢!”
芬兒認真不悅。草草朝小佟貴妃行了一禮,道一句“萬福”,便板着一張不可親近的臉。
小佟貴妃卻快步走上前來,手裡捻着一方如意錦緞帕子,嬌笑連連道:“喲!溫憲又進宮來了!怎麼不去太后宮裡坐坐?!”
太后一直不怎麼待見芬兒,故而芬兒每月也只去寧壽宮請安一次,而且是和嫂嫂們一起,從不單獨去請安。芬兒冷着臉色道:“兒臣哪兒有佟貴妃您腿腳勤快,都恨不得要常駐在寧壽宮了!”
芬兒話中的諷刺之意濃濃撲像小佟貴妃,小佟貴妃倒是不見怒色。反而笑得更濃烈了幾分:“服侍太后,本就是嬪妃應盡的本分!蘇貴妃,你說是吧?”
蘇簾微微挑眉,“本分?”旋即,嗤的一笑,“佟貴妃的本分,我是不大懂的,只願你的本分真的用在了該用的地方纔好!”
小佟貴妃揚眉一笑:“那就不牢蘇貴妃操心了!!”說着,她輕輕瞥了一眼芬兒懷中奶白圓潤的尼楚賀。笑盈盈道:“小格格生得真可愛!瞧着那眉眼,真像足了溫憲呢!”
看着小佟貴妃尖銳的護甲已經靠近了小尼楚賀吹彈可破的臉頰,芬兒急忙一個側身避開,毫不客氣地道:“煩請您別靠得太近了。萬一傷着尼楚賀可怎麼是好!”
小佟貴妃眼底滑過一絲惱怒之色,當即便道:“小格格固然玉雪可人,可到底不如兒子好!溫憲公主,你說是吧?”
芬兒立刻不屑地瞥了一眼小佟貴妃的腹部。毫不客氣地譏諷道:“我好歹還生了個女兒,總比連個女兒都省出不來的要好吧?!!”
此話一處,蘇簾暗暗叫好。看着小佟貴妃鐵青了的臉色,不由覺得痛快至極!芬兒說的刻薄,可卻是大大的實話,小佟貴妃進宮多年,可不就是連個女兒都沒能生出來嗎?!
芬兒一哼,繼續譏諷道:“您要是有本事,跟汗阿瑪生幾個兒子,再來教訓我吧!”
蘇簾忍不住發笑,且不說小佟貴妃都年過三十了,早不是適合生育的年紀,何況玄燁已經徹底冷落了她,小佟貴妃如何能懷上孩子,給玄燁生兒子呢?芬兒的話,無疑是句句刺進了小佟貴妃心頭痛處。
小佟貴妃氣得面色已經扭曲,卻只能咬牙道:“是我自己無能!不過這女人吶,自己生不出兒子來,就該賢惠些,給丈夫多納幾房妾侍,爲夫家延綿後嗣纔是!!”
瞧着芬兒也變得不悅的臉色,小佟貴妃不由暢快了三分,嘴皮子就愈發尖刻:“公主!我可是爲了你好!你和額附成婚都五年了,卻只生了一個女兒!我勸公主還是快些主動給額附納妾,否則我那嫂子若是先一步給額附納了外頭的貴妾,對公主沒有半分好處!!”
“不勞您費心了!!”芬兒緊緊抱着自己的孩子,語氣相當不客氣。
小佟貴妃卻愈發得意:“我怎麼能不費心呢?額附可是我的親侄兒!眼看着她都二十有七了,還沒有個子嗣,我這個做姑姑的,如何能不爲他費些心呢!若是溫憲你身邊沒有合適的宮女,我的承乾宮裡倒是有幾個小選上來的宮女,姿色都十分不錯呢!!”
蘇簾立刻冷哼了一聲,嚴厲呵斥道:“佟貴妃可是進宮多年的人了!怎麼能如此亂了規矩?!!”
小佟貴妃眼底惱怒嫌棄,立刻便質問蘇簾:“本宮怎麼就亂了規矩了?蘇貴妃雖然深得皇上寵愛,卻也不能如此誣陷本宮!”
蘇簾冷笑道:“佟貴妃不會不曉得,宮女雖然是包衣,但也是皇上的女人!可你方纔竟要把皇上的女人送給額附爲妾!!簡直是荒謬!!”
小佟貴妃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偏生她沒有反駁的餘地,不禁暗恨自己方纔口快,說出了不得體的話,她臉色交雜之下,一揮袖子道:“本宮要去服侍太后,沒工夫陪蘇貴妃說閒話了!”
小佟貴妃幾乎是落荒而逃了。
芬兒瞧在眼裡,便嗤笑道:“什麼貴妃,跟個拉皮條的有什麼區別!!真不害臊!!”
蘇簾眉心卻憂愁暗生,道:“芬兒,看樣子,咱們不得不小心些了……”
芬兒好看的蛾眉一蹙,若是鈕祜祿氏堅持要給舜安顏納妾,那的確是個麻煩的問題……
蘇簾沉聲道:“這回可不能等着鈕祜祿氏出手了,咱們再應對!那樣太被動了!”
“額娘有什麼主意嗎?”芬兒急忙問道,水潤的眸子裡滿是期待之色。
蘇簾脣角一翹,伸手將芬兒鬢角的殘髮梳理到耳後,旋即附耳上去,低聲呢喃了一通。
旋即,芬兒一雙美眸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額娘,您不是開玩笑哄我的吧!”
蘇簾滿是自信之色:“你回去試試就知道了!只不過,要記得一點,千萬要保密!”
芬兒忙不迭地點頭,“若真如額娘所說,那可是個不世的大功勞呢!我在昌縣有個莊子,那地兒隱秘得很,一定不會走露半點風聲的!”
蘇簾回到乾清宮,卻見玄燁已經在西暖閣中,正在低頭批閱着堆積如山的奏摺。蘇簾悄聲走了進來,見他忙碌着,也不出聲打擾,只默默站在一旁研磨着一方上好的貢墨,濃稠的墨汁徐徐泛開,伴着幽幽的墨香。
玄燁擡起狼毫蘸墨之時,便看到了蘇簾,只露出幾縷微笑,然後繼續低頭批摺子。
一口氣,便批閱了一個多時辰,才放下玉管狼毫,輕輕轉動了一下發酸的手腕,嘴上道:“今年春天的政務,似乎比往年更繁雜……”
“再多,你也得悠着點!”蘇簾半是嗔怪地道,“你還因爲自己是年輕小夥子呀!連着好幾個時辰地批摺子,哪兒受得了?”
玄燁淡淡一笑,一副不往心裡去的樣子,“奏摺擠壓了不少了,過些日子,朕還要陪你去暢春園呢,到時候再好好歇歇吧!”
蘇簾端了一碗熱乎乎的杏仁奶茶給他,玄燁飲了兩口,道:“今兒芬兒進宮了,朕還以爲你會多陪她一會兒呢。”
蘇簾想到御花園的事兒,便生出幾分不快來:“出門沒看黃曆,又撞上小佟貴妃了。”
玄燁只淡淡“嗯”了一聲,“朕都曉得,你回來之前,朕就已經叫魏珠去傳口諭了。”
“什麼口諭?”
“命佟佳氏爲太后抄寫佛經百日。”玄燁語氣還是淡淡的,卻透着幾分厭惡的味道。
蘇簾挑動眼梢:“百日,就是三個月,那樣在去暢春園之前,是碰不上她了!”——這樣不錯,小佟貴妃還是改不了那滿身的刺兒,蘇簾最不想和她碰面了。
側坐在玄燁身側,蘇簾笑眯眯道:“老頭子,你真好!”
玄燁閉目養神,一副自得的樣子,“你知道就好。”
蘇簾暗暗吐糟了一通,又滿是討好地道:“老頭子,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玄燁捻動着腕上的仙桃木佛珠,徐徐道:“不管什麼事情,爲夫都應允夫人。”
蘇簾立刻驚喜地道:“老頭子,你封芬兒爲固倫公主好不好?”
玄燁驀地睜開了眼睛,一副驚訝的樣子:“那個,夫人,你、你說什麼?”
蘇簾不禁減了七分喜色,道:“封芬兒做固倫公主!”
玄燁不由清咳了兩聲,一臉爲難的樣子:“夫人,不是朕不願!朕打心眼裡最疼愛芬兒,她自然也當得起固倫公主的身份,可是、可是——”
蘇簾知道,這一“可是”就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