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寧殿中,蘇簾正絮絮叨叨與兒媳婦說着些養胎滋補的經驗,西林覺羅氏也聽得認真有仔細。小凌子卻滿臉都是急躁之色走了進來,打千兒道:“娘娘,方纔四貝勒派人請了太醫去圓明園!”
蘇簾心頭一緊,忙問:“是誰病了?”
小凌子道:“是二阿哥。”
“弘昐?”
“是。”
弘昐便是隻比弘暉晚三個月出生的孩子,是胤禛的次子,生母是貝勒府最得寵的妾侍李清吟。纔剛滿週歲的孩子……這個年紀正是最容易夭折的年紀。蘇簾不記得歷史上有這個人,或許因爲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或者……是個早夭命數的孩子。
嘆了口氣,又想到那仙桃木手串……只給了四貝勒的大阿哥和大格格送了,倒是忘了這個庶出的皇孫,但是想到去年才被折了一次的仙桃樹,蘇簾有些肉疼,便褪下了自己手腕上那已經打磨得光潤平滑的仙桃木手串,道:“把這個送給弘昐,就說是能保平安的。”
西林覺羅氏微笑道:“有額孃的一番心意,弘昐定然會平安好起來的。”——桃木寓意吉祥平安,西林覺羅氏也信幾分這些意頭,何況佩戴桃木佛珠的弘晗、弘暄和弘昉都健健康康,她便只當真的是什麼得道高僧加持,故能庇佑。
過了幾日,便聽說弘昐那孩子沒有大礙了,蘇簾也算鬆了口氣。仙桃木雖然有驅除疾病,調理身體的功效,但是她也不確定是否真的能改變夭折孩童的命數。畢竟具體的歷史她也不是很清楚,只不過這到底是胤禛的唯二的兒子,若是沒了,只怕他要傷心。
又聽底下人來報說,四阿哥來請安了。
蘇簾疑惑地道:“只有四貝勒,沒有四福晉嗎?”
繡裳點頭道:“回娘娘話,只有貝勒爺一人。”
雖然暗暗訝異,卻還是叫人請了他進來。胤禛和他福晉不分寒暑,素來都是一同來請安的,如今他卻撇下了嫡福晉,一個人來了,怎麼看,都有些不對勁啊……暗暗盼着,可千萬別是夫妻生了嫌隙纔好。
封了貝勒,四阿哥性子也愈發老成,他穿着一件藏青色暗繡團壽字紋的杭羅對襟褂子,顏色花紋都與他二十出頭的年紀不相符,行禮了之後,蘇簾便問:“弘昐可無礙了?”
四阿哥沉着臉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手中攥着一串蜜蠟佛珠道:“多謝母妃關心,弘昐已經沒有大好了。”
蘇簾剛放下心,便聽四阿哥面色鄭重地道:“兒子打算擇日便上摺子請立李氏爲側福晉,不知母妃意下如何?”
“冊李氏爲側福晉?!”蘇簾驚呆了,“你怎麼會突然有這個想法了?”
四阿哥微微緘默了一會兒,隨後才踟躕着道:“李氏爲兒子生育一子,出身也還過得去,當得起側福晉之位。”
瞧他一副已經篤定了主意的樣子,蘇簾卻有心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側福晉可是要上宗室玉牒的,非得慎而重之才成。我倒不是說李氏不好,而是這種事兒,你可曾與你福晉私底下商量過了嗎?”
四阿哥頓時便陰沉了臉色,聲音擲地有力道:“福晉素來賢惠,不會不同意的。”
聽這話,便曉得,這事兒四阿哥根本都不曾與烏拉那拉氏透過底兒,蘇簾暗暗思忖着,怕是和弘昐這一病有些許關係。李氏一直都只是侍妾格格的身份,自然是沒資格養育弘昐阿哥的,故而也是滿月之後,便被抱去給了烏拉那拉氏撫養,而此番生病,烏拉那拉氏怎麼也要落下一個照顧不周之名。
蘇簾也揣度得出其中的齟齬,便正色道:“你福晉固然賢惠,之前照看弘昐,一切份例都與她親生的嫡長子弘暉無異。此番弘昐生病,自然是有她的疏忽在裡頭,你生她的氣也是應該的,可是——你該不會懷疑自己嫡福晉的賢惠與否吧?”
蘇簾最後一句話,算是問道了點子上。四阿哥不由怔怔了半晌,才道:“福晉她——不是那種人。”
蘇簾這才鬆了半口氣,溫聲細語道:“你心裡有數就好。李氏雖然與我孃家有姻親,可是我心裡是更偏向着你嫡福晉一些的,不爲別的,就爲她是你的嫡妻,就爲她是你汗阿瑪親自爲你挑選的嫡福晉!”
四阿哥面色舒緩了大半,“是兒子不該疑心重。”
蘇簾微笑道:“你統共就這兩個兒子,在乎過頭了,也是人之常情。而李氏——看到自己原本好生生的孩子突然就病了,大約也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你別往深處想,也就是了。”
四阿哥點點頭,再度陷入了沉思中。
蘇簾低頭抿一口茶,面色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雲淡風輕。四福晉的性子不至於會去害弘昐,那是養在她膝下的孩子,一旦有個什麼不好,她便首當其衝。而李氏——雖然有些心眼兒,但也不至於那自己兒子的小命兒耍心計,只怕多半是弘昐舟車勞頓折騰到了圓明園,小身子體弱,才生病的。如此好的天賜良機,李氏怎麼可能不借此發作?一謀位份,二謀自己孩子的撫養權,倒是叫烏拉那拉氏一時間沒了應對之策。
四阿哥想了半晌,又擡頭道:“母妃的意思,兒子明白。只是李氏服侍兒子多年,又生了弘昐,兒子還是覺得給她提一提位份比較好。”
蘇簾喉嚨裡的茶水差點沒噴出來,怎麼還是要晉她位份?!!
蘇簾苦了臉色,便問道:“你是爲了弘昐,還是因爲喜歡李氏?!”
四阿哥臉上微微報赧,嘴上卻急忙道:“自然是爲了弘昐將來能體面些!”
蘇簾擡了擡眼皮,四阿哥並不是個會說謊的人……這副樣子,話都說得太假了!看樣子他是真挺喜歡李清吟的!嘆了一口氣,蘇簾又建議道:“你要是真有心擡舉她,不如先封個庶福晉?”
四阿哥卻堅定地搖了搖頭:“庶福晉與侍妾差不了多少,只是叫着好聽些罷了。福晉到底年輕,照顧不全兩個孩子也是有的。兒子的意思是打算叫李氏親自撫養弘昐,那樣便至少得是側福晉的身份才成!還請母妃允准!”——庶福晉,也是沒有資格養育自己兒子的人。
四阿哥的性子,也是極爲執拗的。蘇簾知不可打消,便道:“你自己後院的事兒,自己有主意便好。只是烏拉那拉氏是你的嫡妻,這種事,起碼要先與她說清楚纔好。”——四阿哥的脾性,其實跟玄燁差不多,都是極有主意的人,而且一旦打定了主意,便不是輕易能改變的。
四阿哥面上一喜,急忙點頭道:“是,兒子明白。”
四阿哥的動作倒是極快,隔天便上了請封李氏的摺子,一個側福晉之位在別人眼中或許挺高的,但是在玄燁眼中,還真不是個大事兒,想到這個李氏一是他賞賜的人,其二還是個知府的女兒,第三還生了個皇孫,而且蘇蘇也同意了(蘇:老孃什麼時候同意了?只是不反對而已!),便大筆一揮,準了!
因爲李氏是由侍妾晉封的側福晉,並非入門便是側室,故而只發下了兩套側福晉吉服、朝服和聖旨,再叫宗人府將其記入玉牒即可。要是四阿哥願意,倒是可以大宴一下,以示隆重和風光,只不過四阿哥還是比較看重嫡妻的,只叫在圓明園擺了兩桌宴席,只一家子妻妾用了一頓晚宴罷了。
李氏晉封爲側福晉第二日,四福晉烏拉那拉氏便帶她來澹寧殿磕頭請安了。
換了側福晉朝服的李氏,果然添了三分威儀,三肅三跪三叩之後,蘇簾便照着章程訓誡了幾句,才免禮賜坐。——到了側福晉這個位份,已經有資格坐着說話了。
四福晉帶着一臉端莊的微笑道:“李妹妹溫柔恭順,又給爺生了一子一女,如今晉爲側室,也是料想之中的事兒。”
李氏忙謙恭地道:“福晉過獎了,這些都是奴才應盡的本分。”
四福晉親和地道:“真因妹妹你盡到本分,我和爺才商量好了,進了你的位份。”
李氏眼角一揚,卻微微垂首:“多謝福晉擡舉。”
四福晉又親親熱熱拉着李氏,那帶着華麗赤金鴛鴦紋的掐絲護甲的手習慣性擺成蘭花形,嘴上親切地道:“妹妹是有福之人,以後也要加倍好生服侍爺,爲爺多多延綿子嗣纔是。”
李氏垂眸微笑:“是,謹記福晉教誨。奴才一定會爲爺多生養幾位阿哥的。”
李氏此話一出,果然四福晉的的太陽穴微微一凸,似乎在極力隱忍着憤怒。——瞧着她們倆妻妾和順,親如姊妹的樣子……打心眼就叫人覺得假得慌。
四福晉又笑容款款對蘇簾道:“有些日未見六弟妹了,不知她的胎相是否已經穩固了?”
蘇簾微笑着道:“才一個多月呢,我已經叫她安心養胎了。”
四福晉抿脣笑道:“有母妃這樣的婆婆,六弟妹當真是有福之人吶!”說着她不禁微微嘆息,此話說得倒也是發自心腸。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