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又捏着鼻子喝了苦澀的藥汁,蘇簾感覺舌頭都要麻了。
繡屏忙端上來一碟酸甜可口的蜜餞葡萄給她壓壓味兒,一邊輕輕又拍着她的後脊,柔聲道:“娘娘,這藥雖苦,安胎卻是極好的。”
良藥苦口利於病,這點道理蘇簾還是懂的,就算腸胃再抗拒,爲了安胎,她也會喝下去的。剛擱下了藥碗,乳母馬吉特氏等人便抱着小猴子來她房中請安了。
因蘇簾胎相不穩,小猴子又被玄燁怒斥過,故而現在小小的人兒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全然不似往日活潑愛玩鬧,蘇簾看了不忍,連忙招手叫他到身邊來。
小猴子扭結着一張包子臉踱步過來,滿是顫顫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蘇簾:“額娘還好吧?”
蘇簾輕輕撫摸着他的額頭,柔聲道:“額娘沒事,躺幾日就好了。”
“那妹妹沒事吧?”小猴子軟軟地問,眼睛裡滿是擔憂與愧疚之色。
蘇簾拉了他柔軟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安慰道:“你妹妹也沒事。”
小猴子扭捏着道:“額娘,我不是故意壓着妹妹的……”說着,一雙眼睛裡又蓄滿了溼意。
“額娘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蘇簾溫柔地道,那樣的情形,太過突然,小猴子想必也嚇着了吧?
小猴子囁嚅道:“可是阿瑪,他生氣了——他好凶。”
蘇簾笑道:“他就是個紙老虎,不用怕他!”
“誰是紙老虎?——”珠簾被掀開,玄燁微眯着眼睛邁步進來了。
額……背後真是一句壞話都不能說人啊,蘇簾急忙直起身子,玄燁卻加快腳步近身上來,按住蘇簾的肩膀:“好好躺着,不許亂動彈!”
蘇簾訕訕笑了笑,“我已經沒事了。”不由看了看牀畔瑟縮的腳步,蠕動着遠離玄燁的小猴子。
玄燁的目光順着蘇簾的眼神睨向那一聲不吭。意圖溜走的兒子,不由眉梢一揚,杵着一張臉問道:“知道錯了嗎?!”
小猴子忙不迭地點頭。
蘇簾伸手扯了扯玄燁的馬蹄袖,道:“你別嚇唬他了!小孩子都膽兒小!”
玄燁微微一哼:“胡鬧的時候總是膽大。闖了禍了膽子才小!”
蘇簾卻寵溺地道:“那個孩子不是如此?慢慢教就是了。”小猴子固然有所缺陷,卻也沒必要這樣嚴厲。蘇簾一直對玄燁的鷹爸式教育頗有怨言。
玄燁伸手招了小猴子近身,語氣放和藹了三分道:“以後不許衝撞額孃的肚子,知道了嗎?”
小猴子急忙點頭,“我以後,要保護額娘!”
這清脆的話語,登時叫蘇簾忍俊不禁了,小小的孩子,卻說要保護她?好笑,卻也不由地叫人心底裡熱熱的。蘇簾莞爾道:“好啊,你長大了來保護額娘。”
小猴子立刻來了信心,他緊攥着自己的肉呼呼的小拳頭,重重點了腦袋。這一舉動,連玄燁都被他給逗樂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腦門子,問道:“你額娘教你 《三字經》背了幾句了?”
小猴子想了想,伸出十根手指頭,然後按下去兩根,道:“八句!記住八句了!”
玄燁微微驚喜,道:“那背來聽聽!”
“嗯!”小猴子鄭重點頭,活像個小大人。他學着玄燁負手而立的姿勢,仰着脖子、擡着下巴,吐字清晰地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背完了之後。小猴子咧着嘴吧,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玄燁表情淡淡,問道:“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小猴子那張包子臉頓時如霜打過的茄子,焉兒了,他道:“額娘沒教過……”
玄燁眼角一睨,怡然調笑道:“蘇蘇該不會自己也不曉得什麼意思吧?”
蘇簾一聽,登時惱羞了:“這種小兒科的東西,我怎麼可能不曉得什麼意思??!!”靠,別這麼瞧不起人好不好?!
玄燁揚一揚眉道:“那你跟朕說,‘竇燕山,有義方’這句是什麼意思。”
蘇簾愣了愣,“額……那個竇燕山這個人很會教孩子?”——字面上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撲哧!”玄燁忍不住笑出聲兒來,“罷了罷了,你沒教胤祚含義就對了!免得越教越錯!”
蘇簾氣鼓了臉,難道她解釋錯了?靠,三字經明明很淺顯呀?她上輩子的確沒學過倒是真的,這東西語文課本里又沒有,她又不是學古文專業的,就算有點差錯也是可以理解的好不好?用得着就住一點錯處就這麼毫不客氣地嘲笑嗎?!
“阿瑪,竇燕山,有義方,到底是什麼意思呀?!”小猴子現在過了怕勁兒,看到他阿瑪又是平常笑語和藹的樣子,便又膩味了上去。
玄燁揚了揚下巴道:“竇燕山,是指五代之時,燕山人士竇禹鈞,此人教子有方,膝下五子皆科舉題名。”
小猴子眨了眨眼睛:“那額娘剛纔的解釋是錯的嗎?”
玄燁看到蘇簾那副沮喪的模樣,便道:“倒也不能說是錯的,燕山人竇禹鈞,後人俗稱爲竇燕山,所以說竇燕山便是指竇禹鈞。”
小猴子似懂非懂,茫然地點了點頭,“那燕山是什麼山呀?”
“這個我知道!”蘇簾立刻插口道,“燕山位於京畿北方,呈西北-東南走向,地勢險峻,地理位置險要,是兵家必爭之地!”側臉看到玄燁微微驚訝的眼神,蘇簾忍不住得意——老孃的地理學得還是很不錯的!
小猴子又是似懂非懂的呆萌模樣,他有問道:“那‘五代’又是什麼?”
蘇簾笑着道:“歷史上統一的朝代從秦朝開始,往後是漢隋唐宋元明清。而五代就是處在唐宋之間的一個戰亂時期,稱之爲五代十國!具體來說就是後梁、後唐、後晉、後漢與後周五個朝代。至於那個竇燕山是哪一朝的我就不曉得了!”
玄燁補充道:“是後晉人士。”然後瞥了蘇簾一眼,“沒想到蘇蘇懂得倒是不少。”
“那是——”蘇簾忍不住尾巴翹了起來。
玄燁立即潑冷水道:“可惜雜而不精!”
蘇簾嘴角抽了抽,丫的,這廝太會打擊人了!最擅長把人高高捧起來,然後狠狠摔下去!真奸詐!!不過玄燁的知識面之廣闊,的確叫她驚訝,經史子集皆不在話下,而身爲帝王的他,自然也懂得“以史爲鑑”,所以歷史瞭解細緻通透。
玄燁在澹寧殿用了午膳方纔離開,順手捎帶走了小猴子。阿林作爲御前侍衛,此次也充作鑾儀衛跟隨來了園子,只不過暢春園行宮也是有前朝、後宮的區域劃分的,凡是帶把的男人,都一律嚴格禁止隨意進入後宮區域,就算是巡視,也是定時定點,十人一組,類似澹寧殿一類的苑囿,莫說是進來了,靠近幾步都不成!故而來了行宮這麼久了,蘇簾也只見着阿林兩回而已,但是小猴子可以不受前朝、後殿區域的界限,隨意來往,自然雖是都能去找他小舅舅玩。
蘇簾並不阻攔,左右她需要靜養,小猴子是男孩子,性子到底不容易長久安靜,索性就讓他跟着玄燁去前朝。因前朝範圍,乳母、保姆、宮女都不能擅自步入,所以蘇簾叫小凌子甄選了幾個小太監跟隨着,一個在澹寧殿侍弄花草多年、行事穩重的金四,再有已經在此伺候了三四年的舊人小伍子、小萬子等幾個機靈的。
一切妥當,蘇簾躺下身來,正打算眯個午覺,卻見葉嬤嬤打簾子進來,福身稟報道:“娘娘,緞庫的掌事常嬤嬤求見。”
行宮緞庫,掌管的是園子裡一干太監、宮女、嬤嬤的四季衣物,直接聽命於大總管張潛鱗。這些事兒,蘇簾自然是不管,真有什麼大事兒,張潛鱗自會稟報。蘇簾直起身子,頗覺納罕:“緞庫出了什麼事兒嗎?”
葉嬤嬤笑道:“一切安好,並無大事。只不過這位常嬤嬤——姓常佳氏罷了!”
常佳氏?!是了,之前毀了容又被攆走的不就是常佳菱華嗎?原來是一家子人,蘇簾挑眉道:“是打了小的,老的要找上門來了嗎?”
葉嬤嬤不禁笑中帶着諷刺之意:“常嬤嬤雖則有些資歷了,但是奴才就是奴才,哪兒有那個膽子?她是來賠罪的,已經跪在正殿外頭臺階下了,說要跪到您肯見爲止呢!”
蘇簾嘴角一翹,勾起一抹冷笑:“合着,我是不見不成了?”
葉嬤嬤冷笑淡淡道:“娘娘若不想見,奴才這就叫小凌子把人叉出去,省得髒了咱們澹寧殿這個寶地兒!”
蘇簾卻來了幾分興致,側臉道:“左右閒着無人,傳她進來吧。”
“嗻!”葉嬤嬤忙應了一聲,走出幾步,便吩咐螺玳去把人傳喚進來,她自己又回身走到牀畔,將金鉤鉤住的的一層半透明如霧的軟綃帳子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