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榮嬪娘娘請安!”衛答應立刻轉身朝蘇簾側後方跪去。
蘇簾回首,只見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一身鐵鏽紅百子縷金雲緞旗服,頭上梳着莊重的大拉翅,上頭點綴紫青色絨花與金黃?色的流蘇,烏髮如漆,肌膚白皙,眉眼端莊大氣,薄脣輕抿間透出幾分威嚴。
這便是宮中最有資歷的嬪妃之一的榮嬪馬佳氏,養育在內大臣綽爾濟府中的三阿哥胤祉和玄燁唯二的女兒二公主,都系她所出。
榮嬪端莊的脣角浮現幾縷溫和的笑容,掛着蜜蠟佛珠的右手微微虛扶:“這不是衛答應嗎?本宮雖然是一宮主位,但也受不得如此大禮,你快平身吧。”
衛答應先是嬌怯怯看了蘇簾一眼,一副害怕無比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起身,卻急忙快步遠離了蘇簾,退卻到榮嬪身後,生生是一副被蘇簾欺負了的小可憐的模樣!
榮嬪側臉教導道:“你好歹是個小主,除非見了皇上和兩宮,否則誰也當不得這跪拜大禮。”
衛答應忙福了一福:“是,妾受教了。”又看了怒意未消的蘇簾一眼,低頭害怕地道:“是妾冒犯了蘇娘娘,並不是蘇娘娘要妾跪拜的。”
榮嬪一聽,自然不會信了她字面的意思,不禁睨了蘇簾一眼,徐徐道:“這位妹妹眼生得緊。”
蘇簾想到了榮嬪的資歷和身份,也不好無禮,便微微福身:“烏蘇里氏給榮嬪娘娘請安。”
榮嬪微微“哦”一聲,“原來你就是懷着身孕的蘇答應呀!倒是很有威嚴——”後半句,榮嬪的語氣沉了下來,露出幾許不滿之色。
葉嬤嬤福了一福道:“娘娘容稟,我們……小主身子不適,想回澹寧殿歇息,但瑚小主和衛小主百般阻攔。是以有了衝突。”
“你胡說八道!!”被制住在一旁的瑚常在忍不住吼叫出來,“分明是這個賤婢以下犯上,見了位份比自己高的嬪妃,連禮都不行!”
榮嬪瞧見被太監按住的瑚常在。眉梢一擰:“怎麼行宮裡的奴才都這般放肆?還不快放開瑚常在!”
幾個太監卻並沒有遵命,反而齊齊看向蘇簾,一副請示的目光。
榮嬪再看蘇簾的目光頓時更加不喜了,但是想到蘇簾還懷着身孕,不好發作,便壓着怒意道:“蘇答應好大的威風!”
蘇簾臉被太陽照射得有些犯暈,她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糾結,便道:“算了,放開她吧。”
剛一鬆手,瑚常在便要衝將過來。四個太監則立刻擋了上去,不叫瑚常在近蘇簾身旁。
蘇簾擦了擦頭上的汗珠,扶着葉嬤嬤的手背,道:“日頭有些曬人了,我們回去吧。”
榮嬪見蘇簾竟然連解釋都不說一句。甚至連點辭禮都沒有,不由怒上心來,沉下嗓音呵斥道:“蘇答應,你不打算與本宮一個解釋嗎?”
侍立於榮嬪身側的衛答應不由更嬌怯了三分,帶着驚怕的表情懦懦道;“榮嬪娘娘,您來得及時,妾與瑚常在姐姐並不曾受蘇娘娘責罰。所以……所以還是算了吧。畢竟蘇娘娘身懷龍裔,貴重異常。”
被阻攔在蘇簾丈餘外的瑚常在卻是早已沒了理智,怒極之下,嘴巴自然愈發尖銳:“榮娘娘,這賤婢以下犯上!若不給她個教訓,以後還指不定仗着那肚子怎麼囂張呢!!今日便敢對您這般視若無睹。日後只怕都要騎在我們頭上撒野了!!”
聽瑚常在說得粗魯,榮嬪眉頭皺得更深了三分,照例她與宜嬪頗有幾分交情,少不得要回護瑚爾渾氏幾分,但是瑚爾渾氏的脾性。素來不是太好相與之輩,這點她是清楚的,便道:“你也收斂着幾分!好歹是個常在小主,這番怒火沖天的,成什麼體統?!”
瑚常在咬牙切齒道:“求榮嬪娘娘給妾身做主!如今連一個答應都能如此欺凌到妾身頭上,妾身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榮嬪看了一眼烈日底下,臉色有些不佳的蘇簾,目光微微挪動到那還不顯懷的小腹上,便隱忍了三分:“蘇答應,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灼熱的太陽,曬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那陽光彷彿是一根根尖銳的刺,紮在人的肌膚上,火辣辣的不舒服。小凌子言明手快,忙擎了那柄七鳳華蓋來遮陰。榮嬪的目光落在那華蓋上,瞳仁不禁一縮。
瑚常在眼中驚駭之色浮現,隨即是一抹快意浮現:“娘娘快看,那賤婢竟然敢僭用嬪主以上方纔能使用的七鳳華蓋!這可是死罪!!”
蘇簾擡頭看了那一眼華蓋,這華蓋是太后所賜之物,原本蘇簾是封存於庫中的,可是後來玄燁只說叫她放心用着,她想着左右行宮裡也沒有旁人,就用着了。哪兒想到今日來了別的嬪妃,倒是鬧出這等事兒來。
榮嬪頓時面色陳鬱,她沉緩着步子,一步步落地如墜走到距離蘇簾只有五尺遠的地方,到底是穿着花盆底鞋的人,生生比蘇簾高出四寸,故而愈發顯得居高臨下,加之榮嬪面色嚴肅冷沉,換了旁人,只怕就要承受莫大的心理壓力了。
榮嬪沉下語氣命令道:“蘇答應,你跪下——”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呀……蘇簾很無語,不過就算榮嬪威嚴非同一般,她卻也沒有絲毫要屈膝的意思,葉嬤嬤忙道:“榮嬪娘娘,我家娘娘月份尚淺,皇上跟前都是免了大禮的,您位居嬪主,想必不會與皇上心願相左!”
葉嬤嬤的話說得恭恭敬敬,卻也不乏威脅之意。榮嬪眉梢沉頓了三分,隨即道:“照例說,本宮就算不寬容蘇答應,也該看在皇嗣份上,但是烏蘇里氏——你着實太過僭越了!本朝的規矩,這金黃?色的七鳳曲柄華蓋,爲由嬪位以上方纔能夠享用!!規矩如此,容不得本宮寬宥!”她看了一眼依舊坦然樹立的蘇簾,眉頭更沉三分,立刻又加重了三分語氣呵斥道:“烏蘇里氏,你跪下!!!”
玄燁跟前,蘇簾尚且沒有下跪的習慣,何況榮嬪?更何況,身爲嬪妃的規矩,本就不需要向皇后之外的其他嬪妃行跪拜大禮,蘇簾何必要自己軟了膝蓋?
葉嬤嬤立刻又道:“這華蓋乃太后所賜之物,非我家娘娘本意僭越。”
聽得“太后”二字,榮嬪瞳仁又是一縮,眼底思慮百轉千回,遊移難定。卻只聽得瑚常在尖銳的嗓音:“你這賤奴胡說八道!!太后是何等身份,如何會賜包衣賤奴這等華貴之物!”
蘇簾心底不由泛起惱怒,算來無論是瑚常在還是榮嬪,與她都是頭一回相見,根本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仇怨,卻偏偏非要將她踩在腳底的架勢。
蘇簾瞥了一眼後頭依舊楚楚可憐的衛答應,此人挑撥之功力,果真非同一般,便看了一眼榮嬪道:“榮嬪娘娘久居宮闈,見多世面,想必不會和瑚常在那麼蠢笨,生生被人利用,當成搶使吧?”
“你才蠢笨呢!!”瑚常在氣哼哼吼叫道。
榮嬪卻驀然陷入更深的沉思,斜着眸子便瞥了一眼看似可憐無辜的答應衛氏……說實在,她的確有些厭惡衛氏楚楚可憐的姿態,而常在瑚爾渾氏的確是個容易衝動人。
衛答應頓時臉色白了三分,可憐兮兮望着榮嬪:“娘娘,妾……”
榮嬪心下一凜,頓時暗驚於衛氏的心機和演技,沒想到她入宮十載,居然被一個答應給耍得團團轉。方纔可是衛答應身邊伺候的宮女,跑去她跟前哭求,她纔來得這般及時,正好看見了衛氏跪在烏蘇里氏腳下,貌似被欺凌的模樣!
這時候,澹寧殿的太監小元子尋了過來,上來打千兒行禮道:“娘娘,皇上派魏公公來傳話,說馬上就來澹寧殿,您快些回吧!”
小元子是小凌子手底下的小太監之一,還算伶俐,今兒算是來得及時了。蘇簾被熏熏夏日蒸得已經暈暈乎乎了,卻還必須保持儀態,渾身膩膩的出了一身汗,當真不舒服。
“榮嬪娘娘,我可以走了嗎?”蘇簾輕聲問道。
榮嬪臉色青了三分,便帶着幾分訓斥的口吻道:“蘇答應,日後且謹言慎行一些吧!”
蘇簾笑着道:“告辭。”
蘇簾是施施然乘着肩輿回了澹寧殿,殿中有冰盆,涼氣縷縷沁人,果然立刻就舒爽了三分。
她提醒榮嬪警醒衛氏,她可不是好心,而是她不希望榮嬪回宮之後在太皇太后面前進了惡言。她雖然不曉得榮嬪是何等人物,但是能在宮中十載,又位居嬪位的,想來不會是愚笨之輩。衛答應就算演技在過人,只需戳一下要害,想必榮嬪能夠看透其中。至於那個瑚常在,愛衝動就罷了,還那麼缺心眼,這種人危害不大,倒是衛答應挺叫蘇簾頭疼的。
細細一想,當初她在行宮做針線宮女的時候,蘇簾可沒虧待她,莫非她是把被攆回內務府的仇恨記蘇簾頭上了?真真是無妄之災,蘇簾覺得自己恨冤枉,分明是玄燁下旨攆人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