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暉殿用過了午膳,玄燁在批摺子,蘇簾便有些便無聊賴了,偏生玄燁不許她走,她倒是去了一趟梢間的書房,想尋二本野史雜記或者話本演義什麼的來打發時光,偏生春暉殿的書房裡不是四書五經就是什麼列祖列宗聖訓,都是些無聊至極的東西。
玄燁也是察覺到蘇簾的百無聊賴,可是那麼多的摺子又不能不批,其中還有剛送來的南方加急呢!便吩咐旁邊磨墨的樑九功道:“去把那東西取來!”
“什麼東西?”蘇簾立刻抻直了脖子,活像只長頸鹿。
玄燁只笑吟吟着執着狼毫,落下一個“準”字,合上奏摺,生生是吊起了蘇簾的胃口,卻還故作神秘地道:“自然是好東西,蘇蘇一定會喜歡的。”
此話一出,蘇簾立刻如被貓爪子撓了心肝一般,癢癢得不得了。樑九功倒是手腳十分麻利,很快便端上來一物,約莫是個大盤子,上頭用個四合雲紋錦帕覆蓋,只見鼓鼓小山一般,卻不知內中是何物。
樑九功笑呵呵奉上來,蘇簾只感覺到撲面的冷氣以及幽淡的果香,待他取下錦帕,入眼的是滿滿一盤紅淡淡的荔枝!荔枝下則鋪着一層細碎的冰屑,可謂是又香又涼。只是蘇簾見了,卻不免失望,原來只是荔枝啊!她桃源世界的果園裡有一大片呢!比外頭成熟早,她早就狠狠吃了個夠!只不過看到那邊玄燁偷偷瞄過來有些期待的目光,蘇簾也不好做出失望之態。畢竟這個時代,北方人能吃到南方的荔枝,那是何等稀罕的事兒啊!
便笑吟吟拈了一枚,道:“大夏日的,這東西自然再好不過了!”左右她很喜歡吃荔枝,倒也不全然作僞。
蘇簾熟練地左手一捏,右手的指甲便在荔枝的中心紋路上一劃,便將裡頭白嫩多汁的荔枝肉給擠着撥開了出來。
玄燁微微有訝異之色:“你從前可是吃過荔枝?”
蘇簾吐出荔枝核,這纔想到自己的撥荔枝殼的動作未免太熟練了點,便只好呵呵敷衍道:“吃過一兩次……”可這麼一出口,玄燁必然察覺不對勁了,以她曾經的身份,是如何也吃不起荔枝的。
玄燁的目光幽暗,思忖了一會兒,便擱下了毛筆。
一旁躬身侍立的爲主不知爲何竟然冷了場,便急忙笑呵呵道:“娘娘容稟,這是妃子笑荔枝!是當年楊貴妃最愛吃的那種!這個品類的荔枝果大肉厚、味甜核小!從廣東千里迢迢送至京師,可金貴着呢!連宮裡的娘娘、小主們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
蘇簾知道東西來得不易,便也笑呵呵的吃着,只是瞧着玄燁的神情卻似乎愈發幽沉叫人看不清晰了。樑九功推在一側,不出半句話,倒是魏珠口舌伶俐無比:“唐朝時候爲了這東西不知累倒了多少名駒寶馬!那是他們笨,到了本朝,便有人發明了用冰鎮之法!一大早天還未亮的時候,廣州的荔枝林便採摘下成色最好、個頭最大的荔枝,放在加了大冰塊的馬車裡!”
魏珠揚着嗓子,手舞足蹈:“這馬車可不尋常,都是密封的,紋絲不透不說,裡頭還要鋪上好幾層大棉被呢!一路也得快馬加鞭,每到一地,便要換冰,一個照看不周,冰提前化完了,那一車的荔枝就全毀了!故而送到皇城來,十車能有一車新鮮完好就不錯了!”
古代版的移動冰箱呀!古人看樣子還是相當有智慧的。只不過這般運送過來,那荔枝的價格肯定是堪比黃金了。除了宮中,尋常達官顯貴怕是吃不起呢!
樑九功一邊看着,神色有些不屑。直到玄燁突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沉聲吼了一句:“夠了!!”
魏珠雖不曉得皇上爲何緣故驟發雷霆,膝蓋卻登時軟得跟麪條似的,整個人趴在地上了。樑九功也默默跪下,不出一聲兒。
玄燁深深呼吸了幾下,似乎在隱忍着什麼,帶到魏珠嚇得已經面色慘白的時候,他才低沉着嗓音道:“都滾出去!”
魏珠自然是屁股尿流,樑九功眼角流過一絲鄙夷之色,在御前這麼久了,竟然還不曉得察言觀色,活該惹了聖怒!
蘇簾手中正捻着一枚冰涼的荔枝,也是疑惑無比,怎麼沒個由頭就發火了?嗯?到底怎麼回事了?吃炸藥了?!看着玄燁那張隱隱含雷的臉,蘇簾愈發納悶。
玄燁亦在凝視着蘇簾,凝視了好久,方纔沉沉道:“蘇蘇,朕願不想問你前世之事的……”
蘇簾看了看手中的荔枝,又看看她,前世神馬的根荔枝有毛關係啊?!
對着蘇簾那張只有疑惑的臉蛋,玄燁的怒容幾乎維持不下去,但是他心中的疑問是如何都要問出來的,深吸一口氣,玄燁定定問:“你前世的丈夫,到底是什麼人?!”蘇蘇以前既然吃過荔枝,必然是前世之事!但是荔枝之物,歷朝歷代只供奉於宮闈,莫非蘇蘇前世的丈夫身份……
蘇簾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前世是南方人!我有一片很大的荔枝林,所以年年都能吃到荔枝!跟他沒關係!”這話半真半假,蘇簾不是南方人,但的確有一片荔枝林——在桃源世界中。
玄燁似乎鬆了一半,也是,蘇蘇這副樣子,可不像是前世也做過嬪妃的!只是,他既然開了口問,便想徹底問清楚。玄燁起身,走到蘇簾跟前,逼近凝視:“蘇蘇,都告訴朕!朕想知道,他——到底是何等顯貴人物,叫你竟今生都念念不忘!!!”
蘇簾有些頭皮發麻:“別問了成嗎,前世的事兒,我、我都記不得他長什麼樣子了……”這不是虛話,前世的丈夫,音容笑貌,在蘇簾的腦海中早已模糊,其實她忘不了的不是那個人,而是他身上具有的這個時代的人所不具有的專一!
玄燁眉頭怒意擴張:“不記得長什麼樣子,卻還是念念不忘——!!他到底是什麼人?!”
蘇簾也被問得有些火大了,前世的事兒你還要管嗎?便悶聲道:“只是普通的讀書人,不是很有錢,也沒有什麼權勢可言!”
“那你爲什麼忘不掉他?!”玄燁逼問。
蘇簾頂風而上,勇氣不知從何而來,便迎着他的怒容吼叫道:“因爲前世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是他唯一的女人!!!”
這一句話,生生叫玄燁呆滯在了那裡,蘇蘇忘不掉不是前世的丈夫,而只是“明媒正娶”和“唯一”……
吼完了這一句,蘇簾忍不住眼中掛了淚,偏生這輩子她只能做個外室而已!!她這樣的身份,又如何敢將這個作用無數嬪妃的男人放在心頭呢?!若是對他用情,結果只是自傷而已。她不去管那些三宮六院,不因爲旁的女人而傷心落淚,是因爲她還沒有無可救藥地愛上這個男人而已!!
蘇簾擦了擦眼淚,放下手中的荔枝,起身道:“我不吃了,我回澹寧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