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染紅了楓葉,肅殺了百花,暢春園行宮的菊花卻開得燦爛,若火如荼。隨着淑慎的身子健健康復和四貝勒的憐疼,總算一點點平復了她失子的些許痛楚。
這一日,花房新進獻了四盆“玉壺春”的黃菊,那顏色燦燦若錦陽,奪目無比,朵朵都開得碩大,花體豐滿密實,菊瓣絲絲捲曲,儀態優雅華貴,當真是菊花中的極品。
蘇簾手裡拿着一支鋒利的剪刀,刷刷剪掉多餘的枝葉,留給花朵更多絢爛的空間。修剪畢,瞧着那琺琅荷塘水鳥的長方花盆,精巧又好看,更襯得黃菊鮮豔欲滴,蘇簾便笑着問:“瞧着可喜歡?”
淑慎只微微一笑:“濃豔鮮亮,只是這樣的菊花,只能養在溫室,細細照料,倒不像詩詞裡能耐風霜惡露的秋菊了。”
蘇簾的手輕輕拂過明黃的絲瓣,“的確是嬌養的花兒,沒什麼風骨可言!只是生在皇家,要風骨傲然作甚?未免矯情了。”
淑慎一愣,便道:“您是在說我嗎?”
蘇簾睨了一眼淑慎含愕的嬌容,毫不客氣地道:“你知道就好!”
淑慎怔了許久,低頭又看着那色澤濃麗的黃菊,良久無言。
蘇簾太瞭解淑慎了,她看着溫柔,骨子裡卻有着一份掩藏極深的傲骨,只是這傲骨,若生在尋常人家,做了尋常人家的妻子便罷了,可惜她不是,她是康熙皇帝四貝勒的側福晉,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兒媳婦。若是還存着那份傲骨,與她並無半分好處。
“有些事,你要自己真得看得透,想得開,才成。”蘇簾的聲音悠悠悵悵,若秋日靜默飄零的黃葉,無聲卻有色。
這時候,四禧腳下匆匆進來,低頭附耳稟報道:“娘娘,孫格格小產了。”
蘇簾那握着剪刀的素手不由一緊,良久無言之後,才默默鬆開攥着剪刀的手,將那鋒利之物輕輕擱在一側的香几上,“叫胤祥,來我這裡回話。”
四禧忙道:“十三爺已經候在殿外了。”
蘇簾“嗯”了一聲。
淑慎這時候忙萬福道:“那淑兒先行告退了。”
蘇簾點頭,這些事情,她也希望淑慎摻和進來,便叫四禧親自從她出殿門不提。
孫玉質的胎月份尚淺,本就是極爲不穩固的時候,只是蘇簾還記得前些日子中秋宴上,孫玉質面色紅潤,不像有什麼不妥的樣子。如今乍然便傳來了小產的消息,終究叫蘇簾心頭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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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簾倒不是傷心,畢竟她有些厭惡孫玉質此人,可孫氏肚子裡的到底是蘇簾的親孫兒,小虎子的第一個孩子,於公於私,蘇簾都要問個清楚。如今,她只盼着,別是槿蘭,更別是小虎子的福晉兆佳氏。
沉思間,一身銀青蟒緞服,腰繫黃帶的少年已經步履沉穩走了進來,躬身、打千兒,問安,一如往常。
蘇簾道了一聲“免禮”,看着已經褪去大半青澀的面孔上帶着沉怒之色的兒子,便問道:“孫玉質,怎麼會小產了?”
胤祥沉着的面色微微一凝,道:“原以爲,起碼會撐到四個月的,沒想到——”
“什麼意思?!”蘇簾聽着他話裡不對問,便急忙追問。
胤祥深吸一口氣:“額娘!孫氏服用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避子湯,這湯藥作用明顯,極少會出現錯漏,那是因爲避子湯裡含有一定分量的麝香!雖然麝香的藥效被其他佐輔的藥沖淡了大半,但是長久服用之後,就算乍然停了藥,也得調養一段時間,身體才能恢復正常。”
蘇簾的額頭嗖地緊了,孫玉質正是停了避子湯之後沒多久便懷上了的!這點顯然不正常!
胤祥繼續道:“從孫氏之前服用避子湯的次數來看,她只要調養兩年,纔可能有孩子!!所以當初福晉提及要停了幾個侍妾的避子湯,兒子猶豫了些時日,也就答允了!可是沒想到孫氏竟然沒多久就懷孕了!!”
“兒子隨後叫人細細詳查了,孫氏不安分!竟然胡亂私自服用了助孕的藥!!那藥作用明顯,也是也有極大的隱患!!若是身體健康的女子,也得精心調理着身子,腹中孩子方纔有可能無礙!可孫氏之前服用過避子湯,身子又不是十分健康的!所以,兒子早知道,她這一胎是註定保不長的!”
聽着他將前因後果一一道來,蘇簾眉間已經怒色攢涌,這個孫玉質!!爲了懷孩子,竟然走這樣的歪門邪道!!她爲了爭寵,爲了搶先生下長子,竟然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到頭來,害人害己。
“額娘,兒子已經下令把孫氏禁足了。”胤祥話中不帶有絲毫感情。
蘇簾眉頭微微一皺,孫氏自作自受,固然不足憐惜,可是……“她纔剛小產,你便禁足了她,只怕落在旁人眼中,不知道會說什麼閒話了。”
胤祥眉梢挑動着怒意:“兒子也不想這麼快處置她!是孫氏太不安分!小產了,竟然還要口口誣陷旁人!未免更難聽的話傳揚出去,兒子只能把她禁足了!”
“誣陷?她誣陷誰?”蘇簾忙問。
胤祥似乎在強忍着怒火:“孫氏是今早去給福晉請安的時候,不小心踩到霜滑到,才提前落了胎!!孩子沒了,她竟口口說是福晉的害的!!兒子豈能容她?!”
蘇簾點頭:“兆佳氏不是那種人。”——孫氏的出身,是決然威脅不到兆佳氏的地位,況且當初堅持要停了妾侍避子湯的便是她,可見她是希望幾個侍妾格格懷孕的。
胤祥點頭,怒衝衝道:“那是自然!孫氏這一胎生不下來的事兒,兒子一早就告訴福晉了!福晉又豈會去害她?!!簡直是荒謬之極!!”說着,他狠狠一甩袖子,眼底的滔天怒火化作濃濃憤恨。
看着他如此維護嫡妻的樣子,蘇簾倒是不由心頭有所舒緩。
既是如此內情,小虎子也做出了果斷的處置,蘇簾也便不再多過問。天氣漸冷的時候,蘇簾再度跟着玄燁回到紫禁城,住進已經燒着熱騰騰紅籮炭的乾清宮中。
宮裡總覺着比暢春園要冷些,乾清宮又殿高宇闊,頗顯得冷了些。蘇簾坐在西暖閣晝榻上,手裡捧着個喜鵲登梅的錯金手爐,肩上披着雪白的裘衣,心想着孃家的事兒……達山的三年孝期總算過了,阿林已經被起復,並且榮升了太僕寺寺卿,居正三品,成了僅次於六部的一個部門的一把手。而阿克敦卻沒有起復,這其中的內情,蘇簾最明白,當年阿克敦在三藩戰場上腿中流矢,當初便沒有好好診治,如今年歲大了,舊疾便找上門來了,尤其到了天冷的時候,他的腿已經幾乎下不了牀了。若再不好好診治,可就要釀成大患了。
雖然阿克敦退了下來,他的長子承澤卻接替了阿克敦正藍旗佐領的職位,烏蘇里氏這一脈,榮耀不減。蘇簾看得明白,承澤愚魯樸實,若無玄燁格外加恩,是絕無可能在這個年歲就當上了四品佐領。想着這些,心頭不由暖暖的。
冬日撲簌無聲,光陰飛快滑過。
轉眼便進了臘月門,懷胎十月的芬兒終於足月發動了,太醫院最好的婦產千金一科太醫都早早被請去了公主府看顧,蘇簾也急得差點要自己奔去瞧瞧!好在玄燁一力阻攔,方纔沒有成行。
蘇簾焦急地一直等到日暮時分,方纔傳來喜訊,說芬兒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兒。蘇簾這才長長地送了一口氣,旋即又有憂愁席上心頭。
來年,便是芬兒和舜安顏成婚五週年了……可是他們還沒有兒子。
緊接着的洗三和滿月,辦完了之後,便是康熙四十三年了。芬兒抱着個白嫩嫩的孩子,一臉憋屈之色,“額娘,我該怎麼辦呢?!自從我生了尼楚賀,鈕祜祿氏都沒看看過一眼!連孩子的滿月都沒出席過!”
尼楚賀便是這孩子的名字,是滿語,翻譯成漢語便是珍珠。名字是孩子她爹舜安顏給娶的,意思是視若珍寶。是個挺好名字,可惜孩子她祖母卻沒視若珍寶,反而相當嫌棄的樣子。
蘇簾溫熱的手指撫摸着尼楚賀還透着紅彤彤的小臉蛋,瞧着她熟睡的樣子,不由想起了當初的芬兒,也曾經這樣小小的、軟軟的,叫人憐惜,這孩子和芬兒出生時一樣,都有一頭烏黑柔軟的柔發,小小手窩成小拳頭,在睡夢中也不肯鬆開半分。
“額娘!!”看到蘇簾只顧着端量小尼楚賀,芬兒撅了撅嘴巴,一副任性小女兒家的樣子。
蘇簾不禁笑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成什麼樣子!”
芬兒唉聲嘆氣道:“正因爲做了母親了,我才犯愁呢!!你瞧着吧,只怕用不了多久,我那婆婆鈕祜祿氏又要替納妾的事兒了!”
蘇簾端量着扎喇芬產後略略發福,卻紅潤的健康的樣子,便道:“那你還不快點再懷一個,堵住你婆婆的嘴巴!”
芬兒氣得跺了跺腳:“額娘,您正經些好不好?!要是那麼容易懷上,我就不急了!!”
蘇簾溫溫吞吞地笑了:“放心吧,我自有主意,你只管安心過自己小日子就是了。”——當孃的,便是要在關鍵時候給自己女兒撐腰!!鈕祜祿氏和小佟貴妃要是再想串聯一次,這回蘇簾已經有了準備,可不會叫她們得逞了去!!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