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織造署。
這兒倒是沒大變樣,只打掃的潔淨、佈置此時令花木、看來曹寅吸取教訓,低調了。
駐紮江寧是本次南巡重頭戲之一。皇帝照舊還是閒不下來,每日甚是忙碌。
這一天是九月初八,明天恰逢九九重陽,又是弘皙小朋友七週歲生日。也算是雙喜臨門。
江寧織造署裡一片喜慶。
弘皙收禮物收到手抽筋。從八月下旬在上東就開始有人送,小傢伙兒出來一趟過個生日,差不多夠平常人家過十幾輩子了。
唐果感嘆一番,自己也不能免俗,跟着送份禮物去應景,小包子很快來磕頭謝恩。
唐果暗暗點頭。我可比外頭那些上杆子送禮物的強多了。他們是送了禮還得給這小子磕頭,我不管咋的。送了禮這小子得給我磕頭。
竊笑得太久,被皇帝發現。
問之,據實以答。曰:“我現在發現,被叫皇阿瑪也是有好處的。”
皇帝瞪她一眼:“果兒是在說我老嗎?”
唐果撲之。
“根據我的觀察,親愛的陛下,您老人家跟四年前來這兒的時候沒啥兩樣。肩寬背挺、眉鎖腰直,往那兒一站,看年紀三十許,有智慧、有涵養、有美貌、有身材、有氣質、有地位的六有佳人。實是居家旅行、作奸犯科的必備良品。小女子得嫁如此郎君,幸何如之!”
“哪兒來這些歪話·····”皇帝明明眼睛裡笑意藏不住,還在那兒硬端着冷臉,把老婆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來,“胡說!”
“哪句話胡說呀?”
皇帝一巴掌拍老婆臀部上,“進裡屋慢慢跟你算賬!”扛起老婆走了。
唐果做個鬼臉。
嘻嘻······我想起哪句話胡說了。
“眉鎖腰直”我說咋這麼順口呢?這不是《天龍八部》裡某大鑒定梅蘭竹菊四女是處子之身時說的麼?
用在夫君大人身上,是不大合適······吧?
不過夫君大人腰是很直啊!眉毛麼,等我細瞅瞅······
兩口子一晚上因此有好幾件“大事”要辦。很忙。
次日一早,便有各色人等前來賀節。
皇帝能在江寧過重陽,那是江蘇上下的榮幸了。在節儉,也是鋪張。沒法子,各項規制在那兒擺着,不另外亂加就算節省了。
皇帝出去受了官員們的朝賀,下午又要在織造署行宮賜宴江蘇士紳。
作爲隨行女眷裡身份最高的人,唐果也得賜宴衆命婦和衆名流的老孃老婆。
反正不要她張羅,行宮裡早準備好了,她只要露個臉兒就行。她也不準備跟這兒的人有啥牽扯,周旋應酬還有佟佳貴妃。
至於阮語和甄鳳珠她們倆沒有露臉的資格。皇帝格外開恩,讓阮語見她親孃一面。甄鳳珠祖宅在此。除了她爹領着倆姨娘在蘇州海關監督任上,旁的家人都在此。因她祖母年事已高,且近兩年臥病在牀,難以走動,皇帝準了她回家省親。
倆人心頭雀躍,這可是殊榮。
阮語那兒好辦,甄鳳珠有點兒問題。她一個常在,回家去省親按啥章程?大張旗鼓不可能。後來皇帝給定了基調,只事先通知了她家裡。九年初九巳時初從行宮用轎子送她出去,戌時末必要回來。已是很開恩了,甄鳳珠激動不已。
開宴之前,唐果拿着來賓單子看了一遍。
王子騰夫人王石氏排在第一位。又是姓石的?
見唐果微微皺眉,送單子的高嬤嬤已明其意,忙道:“主子。這石氏是王大人繼室,與宮裡的石貴人是遠房堂姑侄。石家族人衆多,王夫人這一支是不在旗的。她是一等侯石硄的嫬出三妹。王大人原配姓史,是史侯家的女兒,早年難產亡故了,留得一個女兒。”
唐果笑贊:“嬤嬤好記性!那這麼說,這位王夫人卻是那賈寶玉之妻石真珠的嫬出姑姑了。”
四大家族這複雜的姻親關係啊!跟宮裡也能扯上,要注意!
高嬤嬤笑回一聲“奴婢不敢當”,又給唐果說那單子上夫人小姐們的彎彎繞。唐果不想跟人家扯上關係。架不住人家想攀扯她,知道得詳細些有好處。
唐果看那單子上有江蘇布政使賈雨村夫人甄氏,又是一愣。
這甄氏是嬌杏嗎?賈雨村貧賤之時偶爾回頭瞧了他幾眼,便被認爲是美人慧眼識英雄那位?
問高嬤嬤:“嬤嬤,這位賈夫人與江南甄家有關係?”
高嬤嬤看了一眼,回道:“主子,這位甄氏前年認了甄常在的祖母爲乾孃,實際上並無親屬關係。據說這甄夫人是侍女出身,原來的家主姓甄無子,病故了。她後來生了兒子,賈大人並無正經的族人,也就無需請示族裡,自己做主,將她扶正做了妻。聽傳言,賈大人說不棄貧賤當算美談。”
美談?也算是。嬌杏,僥倖麼。不過這賈雨村做到從二品大員,尚未換老婆,倒也有可取之處。
唐果將單子上的人大略熟悉了一遍也就行了。出席宴會的時候高嬤嬤會跟着,出不了大錯。
佟佳貴妃那裡也是如此。不然光憑個人,要把一套一套的親屬關係理順,基本不可能。
重陽節宴。
女眷們在後園。
菊花盛放,丹桂飄香。
江寧的夫人小姐們打扮得各有特色。被侍婢引領着進了場。
唐果、佟佳貴妃一前一後出來,八福晉隨在後面,衆人行禮問安。
說了幾句場面話,入席。
這種宴席最是無聊,可該做的戲還得做。
賜個菜啊、看誰家孩子順眼問兩句、給誰家老太太恩典等等等。
唐果特意看了那王夫人和嬌杏。
石氏四十出頭,看着應該是個精明厲害的人物、聯繫她那侄女兒石真珠,唐果估計,石家老太太調教女兒、孫女兒肯定特有兩下子。
嬌杏三十左右,清秀動人。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挺氣派。
唐果不免又暗自感嘆。十年來前嬌杏爲人使役,甄英蓮是甄家的掌上明珠;十來年後,嬌杏是二品大員的太太,使奴喚婢,甄英蓮流落漂泊,無以爲生。
偶因一回顧,便爲人上人。世間之事,偶然與必然,公平與不公。從來都市說不清的。
微微搖頭,自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卻是菊花酒。唐果不大能喝酒。可這酒清香適口,她喜歡,便又抿了兩口,才放下了。讓小悅給她換了白水。
四年前唐果見過的那位鬱蘭香也在席上,遠遠的排在最末。她的丈夫姓鄭,就在織造署任職。
目光相遇,唐果微微點頭一笑,也就罷了。
鬱蘭香倒是仔細看了唐果好多眼。但今兒席上的人都偷偷打量過唐果,唐果也沒往心裡去。
佟佳貴妃在江寧有本家親屬。八福晉也有胤禩和安王府門下奴才的眷屬在席,也只是面子話說幾句就算了。
戲臺上樂聲一起,更不用唐果應酬了,她樂得清閒,難得的仔細聽了聽戲臺上的戲詞。
一齣戲唱完,中間休息這功夫。吩咐了衆人隨意,唐果起身出席散散,她覺得有點兒酒勁兒上頭。
鬱悶!只喝了幾小口!
活動活動好多了,便往回走,迎面看見鬱蘭香往這邊兒來,唐果遂停了步。
揮手免了鬱蘭香請安,唐果笑道:“你也出來散散?坐不慣席麼?”
鬱蘭香到底福神行了一禮,“勞夫人動問,奴婢是不大喜歡坐席。”
唐果一笑:“你這性子沒怎麼變呢!說話還是那麼直率。這些年過得可好?”
“謝夫人關懷,奴婢還好。”鬱蘭香往兩旁看看,見俱是唐果身邊的人,似是下了決心,低聲道:“夫人。奴婢前些日子去給夫家的姑母祝壽,在她家後院看見一個人影,與夫人極爲相似,但奴婢今日細觀夫人,卻與那人稍有不同。那人似是多了分怨憤之氣。奴婢······不知要怎麼說,但······奴婢以爲,還是應該與夫人提一下。”
“與我相似?令姑母是?”
“山東臨清,衛淳之妻鄭氏。奴婢後來再沒有看見那人,若說失去拜壽,斷不至於席上也不出現,端的是十分讓人疑惑。”
史湘雲婆婆?
唐果上了心,卻一時想不出頭緒,見鬱蘭香也跟着皺眉,心下十分感激:“謝謝你,鬱姑娘。我會派人查查這事。我······能幫你做什麼嗎?”
鬱蘭香愣了一愣,“夫人,奴婢諫顏相求,若是將來有那麼一天······還請夫人幫忙,國法容許範圍內,給奴婢的夫人留一條生路。”
“鬱姑娘,你······知道些什麼······”
“奴婢並不知道什麼。只是有感覺······”
唐果點點頭:“我記住了。”
見鬱蘭香無聲落淚甚是可憐,方想安慰她兩句,人聲由遠及近,是八福晉和席上的一位二品誥命過來了。
唐果掩住話,鬱蘭香也擦了淚,站在一旁。
“給唐佳夫人請安。”
“免了。”
“第二齣戲已經演完,那兩位也說出來散散,別了唐果,往旁邊去了。”
陸續有人出來,唐果看說不了安生話兒,只得罷了。
將近傍晚,才散了席。
回到住處,唐果斟酌再三,召了雁翎來,將鬱蘭香的話告訴了他。
雁翎立刻變得凝重起來:“主子。此事卻需要查個清楚,奴才這便去佈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