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困難地睜開雙眼,周身的痠痛讓她不由輕吟一聲。昨夜顯淳有些反常,瘋狂地需索,鷙猛過度的熱情讓她有些吃不消,致使天亮顯淳起身她也只是迷濛地睜了睜眼睛又睏倦的翻了個身睡過去。再次睜眼已經日頭高掛,房內靜悄悄的,一牀的凌亂昭示着昨夜的激情似火。
她起身梳洗,選了一件衣襟邊上滾了一圈兒白色羊羔皮的天青色雲團紋袍子,將頭髮挽了一個墜雲髻,斜插了顯淳送她的那支玉簪。這時有僕人送來早點,她瞅了瞅,奶茶、風乾的肉乾與餅子讓她沒有一點食慾。隨手拈起一塊當做零食的糕點放進嘴裡,濃郁的玫瑰香氣頓時在齒頰便縈繞不散。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蘇孝倫也愛吃母親親手做的點心,便各挑了幾塊用小盤盛了步出房門。
她來到蘇孝倫暫居的客房門前,輕輕敲敲門,見蘇孝倫應門出來。她將手中端着的糕點舉高,糕點獻寶似的道:“兄長,今日廚房新做的糕點,都是咱們家鄉的風味兒,雖比不上蘇府師傅的手藝,在這兒可是新鮮得緊。要不要嚐嚐?”
蘇孝倫望着巧笑倩兮的雁影,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縫隙照在她臉上,綻開了一朵笑花;她眉眼兒帶笑,金色的光芒在她晶眸中折射出點點金芒;天青色滾白邊袍子更顯出她白皙的肌膚和婀娜的身段兒。如此雪膚明眸,巧笑嫣然,他竟看得癡了。
“大哥?”
“呃?哦,好啊,離開汴梁有些時日,正想念家鄉的吃食呢。見到這些點心,倒叫我胃口大開了。”他拿起一塊杏仁酥塞進嘴裡,掩飾自己的失態,不想忘記了手臂上的傷,扯動了傷口,“哎呀”一聲扶住手臂。
雁影慌忙扶住他,“怎麼了?扯痛傷口了嗎?你小心些啊,明明肩上有傷還這樣大的動作,給我看看傷口是不是裂開了。”她扶他站穩,撩起他的衣袖,綁着白布的傷口已經滲出血跡。“糟糕,血滲出來了,可能是傷口崩開了,你快進屋,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
蘇孝倫望着她擔憂的小臉,控制不住心動,抓住她的手。“雁影……”
雁影心思也是一顫。蘇孝倫目光中的愛戀燙了她的心。神思慌亂間,手裡的糕點落地,瓷片清脆的墜地聲讓她她慌忙後退,卻掙不開蘇孝倫的手。
“蘇大人好興致!”隱含着狂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野利顯淳高大的身軀也出現在雁影身後。他那雙深棕色的眸子里正燃燒着熊熊火焰,健臂一伸扯過雁影,也成功地讓蘇孝倫放手。“傷還未愈便有心思調戲我將軍府的家眷,大宋朝御史的禮儀便是如此麼?”
“不是的,你別誤會……”雁影急忙解釋,但腕上的手勁兒一緊,顯淳燃燒着怒焰眸子直射向她。
“誤會?我誤會了嗎?兩個人都拉扯到一起了,還讓我怎麼理解?難道非要捉姦在牀才能證明我沒有誤會嗎?”
“將軍,”蘇孝倫聽不下去了,他攔住野利顯淳的話鋒道:“雁影自小與我相熟,此番遠嫁西夏許久未見,她得知蘇某受傷,前來探望,又擔心此事會給兩國帶來爭端,特前來探望安撫,勸我瞞下此事以兩國百姓爲重。是蘇某見到青梅竹馬的玩伴情難自抑,一時情動,做出不合宜的舉動,一切罪責全在蘇某,望請將軍不要爲難雁影。”
蘇孝倫越是替雁影開脫,顯淳的妒意就愈發的強烈。
“爲難她?我要怎樣對待我的女人不勞蘇大人操心。別忘了這裡是我野利將軍府,請蘇大人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妒意讓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他攥住雁影的手腕扯着就走,內心的火氣使他未覺察自己的手勁兒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雁影被他抓得痛極,輕呼出聲。
“將軍請留步。”蘇孝倫見雁影痛苦的神色,上前一步伸手攔住顯淳,清俊的臉上浮現怒氣。眼見雁影遭受如此粗暴待遇,料想雁影平日裡的境遇堪憂,他更不可能坐視不理了。
顯淳桀驁地瞪視他,方脣抿得死緊。
“將軍,江雁影是我仁宗皇帝賜予將軍的妻子,蘇某不明白爲何她到西夏這麼久卻還是無名無份的客居將軍府裡。將軍這樣無視我仁宗皇帝的賜婚,分明是藐視我大宋。”
“這裡是大夏,娶不娶她,給不給她名份是我野利顯淳的事,不需要別人置喙!”顯淳拋下一句話,轉身粗暴的扯着雁影大步而去。
蘇孝倫望着被野利顯淳拉走的雁影,想救救不得,欲解釋更是說不清,一顆心焦急擔憂,懊悔不已。
門“咣噹”一聲被踹開,力道之大使門扉來回開合幾次後才停止擺動,雁影被野利顯淳拽進門一把甩在牀榻上,摜力使得她小腹撞在牀沿邊上,疼得好一會兒沒緩過氣來。緊接着野利顯淳一記重拳落在牀柱上,震得牀榻直顫。雁影心裡的委屈說不出口,而更多的是難堪與狼狽。本就所剩無幾的一點兒自尊在經過這麼一鬧也是蕩然無存了。她在野利顯淳眼裡算什麼?僅僅是他的玩物?禁臠?她可以不計較名份,可以不在乎他怎樣對待,她僅僅是想在蘇孝倫面前保有一點點尊嚴,可就連這麼一點小小心願也被野利顯淳毀得徹底!
她捂着被撞痛的腹部撐起身子,身上痛不算什麼,只是那份被她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眷如今被他強硬蠻橫地踐踏了個粉碎。他竟如此殘忍!
顯淳被她如此淡漠無聲的抗議激得怒火更旺,他扯過雁影讓她面對自己:“不要再用這樣無辜可憐的模樣來勾引男人,你得明白誰是你的男人,誰又是你的主人。西夏國風雖然開放,卻也容不得女人出牆。”
“主人?”這一句“主人”更是讓雁影心寒。原來自己的處境竟然是這樣的不堪。難道在他眼裡她就是一件玩物,一件他野利顯淳隨手可棄,任意欺凌侮辱的玩物!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悲,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一片心思竟然這樣的被輕賤。她笑起來,笑聲由小至大,由小聲的苦笑到大聲的狂笑,伴雜着洶洶的淚水宣泄而出。
江雁影啊江雁影,是你太傻,誤將他偶爾的溫柔當做有情。原來之前她以爲的情愫根本都是自己的自以爲是。一個連自己國人眼裡都無足輕重的女子在別人眼裡能算什麼?還能奢求什麼?
野利顯淳被她的樣子震住了,一把攥住她:“你瘋了麼?”
她仰頭衝着他笑,蒼白的臉頰上笑容飄忽詭異。視線被洶涌而上的淚水迷糊,她倔強地咬着脣用力推開他,站起身朝外走。
“你幹什麼去!”
她不理睬,腳步虛浮卻不肯停下。
顯淳氣得抓起身邊的茶壺砸過去,大吼一聲:“你給我站住!”
茶壺在她腳邊粉碎,鋒利的碎片劃過,在她的手上留下一道血痕,也阻住了她的步伐。
她轉過身,面無表情地道:“回稟主人,奴婢和僕婦不能待在主子的房間,這是規矩。”
“你——”顯淳被她的態度給激怒了。她竟如此眼盲心瞎辜負他的心意!他不理父親的指責,不管因爲留下她惹來的部族間的非議,更不顧太子的威脅;爲了她控制自己的脾氣,爲了她在戰場上拼命搶奪時間只爲與她相聚。這麼多的遷就與疼寵,怎麼她就視而不見感覺不到?她竟然、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她那個青梅竹馬拉拉扯扯!心裡的氣悶妒忌如發了狂的瘋馬四處衝撞,他衝過去扯住她狠狠的摔回牀上,回身掃落桌上的茶具,擡腳踢翻了桌子,可心裡的怒氣依舊狂炙燃燒,盛怒之下,他將他所能看到的摸到的統統砸了個遍。在砸爛了房間裡除了牀之外的所有的物件之後,奪門而去。
雁影跌伏在牀上,直到顯淳摔門而去,才漸漸緩過心神。望着一室的狼藉,不由得悲從中來,趴在牀上痛哭失聲。
敞開的門窗外吹進來的冷風將哭累了睡過去的雁影凍醒。眼睛因爲流淚太多而乾澀疼痛,頭腦昏昏,喉嚨嘶啞。她擡起腫脹的眼皮看看窗外,天已經黑了,想必已經過了晚飯時辰。她聽到房門外有腳步聲,接着兩個丫頭從門口走過去,他們只是向房裡瞥了一眼,繼而調轉頭走開了。雁影不由得感嘆人情冷暖。一個漢女在西夏本就沒地位,將軍府的僕傭們都不曾把她當回事,只是因爲顯淳的在意纔對她表面上恭敬。此時此刻,她惹惱了將軍,更是無人敢上前來,誰還會在意她是死是活。
她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心中酸澀哀慟,周身一會兒冰冷,一會兒火熱,打擺子似的顫抖着。昏然間她似乎看到了母親,看到了母親眼裡的心痛與憐惜她軟弱。
“娘——”她喚着,眼淚洶涌而出。她又看到老父眼裡的譴責,似乎在責備她不該這樣不明不白地苟活。瞬時驚出一身冷汗,神智猝然清醒,哀傷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