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盛傳着自己的死訊……
方君乾起兵攻打大慶……
八方軍連下三十城,快打至茹永城……
布衣一怒,血濺五步,天下縞素。
王者一怒,哀鴻遍野,血流漂櫓!
天下震驚,方嘉睿大驚失色,即命肖傾宇帶兵阻止八方軍攻勢。
他怎麼也搞不明白爲何外面會盛傳公子無雙的死訊,自己明明讓林文正轉告方君乾說肖傾宇已被自己軟禁,以令方君乾投鼠忌器呀!怎麼話傳到八方城就變了一個樣了!
待林文正回府,就看到客廳裡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無雙公子雪袍玉帶,雍容華貴。几上擱着一盞茶,茶水已涼,看來已等他很久了。林文正瞳孔針尖般收縮:從這個年輕人臉上絲毫看不出半點火氣,氣度釁流水淡然自若,哪有半分久等不得的焦躁不滿?這少年,好堅忍,好耐xing。
林文正心中一凜,這個八面玲瓏的大慶左相立刻換上一副笑容:“老夫公務纏身,讓肖丞相久等了,失禮、失禮!”肖傾宇優雅還禮,彷彿如果林文正不趕回來的話,他就是再等一個時辰也不介意。“如今國難當頭,林丞相日理萬機也是情有可原。”“公子過譽了,老夫實在愧不敢當。”
“哪裡,林丞相自是當之無愧。假傳消息、瞞天過海、天下大亂、禍心暗藏啊。”如此輕柔的語氣,語風卻凌厲如刀,字字閃着尖銳的棱角,刺入林文正本就心虛至忐忑的內心深處。
無雙公子面目清寒脣薄如線:“不知林丞相夜半更深熟睡之際,那些枉死冤魂會不會來找林丞相索命。”
眸中冷光彷彿由七分寒意三分怒火淬鍊,眉心一點硃砂,更是隱隱挾着煞氣。
林文正臉上的笑意突然凝固,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轉青,最終長嘆一聲:“還是瞞不過公子,的確是老夫假傳消息。”
肖傾宇無聲地盯着他。這老人歷盡風霜的臉上已有了許多許多的皺紋,因年紀大了的關係,顯得清癯俊雅。
林文正臉容一肅:“老夫實乃定國王爺安排在皇上身邊的耳目。今大慶皇室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小侯爺君臨天下之機已然成熟!老夫假傳公子已死的消息逼小侯爺提前造反,小侯爺早一日報仇雪恨,老夫也早一日報答當初王爺大恩。”
“呵呵呵……”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一樣,無雙公子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他笑得難以抑制,笑到幾乎要把前世今生,從未肆意狂笑的份都一次補齊;笑到,將林文正的臉色嚇成一片慘白。
終於,無雙公子停止了笑聲。
“時機成熟?報答大恩?”一邊說,肖傾宇臉色一邊就冷了下來,“林丞相,肖某看起來就這麼天真麼?低劣的笑話,聽聽是覺得好笑,但如果你以爲肖某會信以爲真,那你也太侮辱肖傾宇的頭腦了!”
林文正兀自堅持:“老夫不懂公子何意。”
“定國王爺的確有恩於林丞相,林丞相也確是王爺安排在皇上身邊的耳目,所以小侯爺纔會對林丞相所傳的假消息深信不疑,因爲他絕不會想到,父親留給他的耳目居然會唯恐天下不亂假傳消息,他更沒有想到,林丞相這個耳目所效忠的對象不是他父親,而是大慶夙敵——匈野。”
林文正臉色晴不定。
“林丞相,肖某說的可對?”無雙公子笑得溫潤如玉。
林文正深吸一口氣,拱手:“佩服佩服,老夫瞞了這麼多年,自以爲萬無一失無懈可擊,沒想到還是被公子一眼識破。”
“如真能一眼識破,肖傾宇何至等到今日。”無雙公子望着這個儒雅清癯的老人,語氣複雜,“林丞相好心機,好手段。”
林文正摸了摸山羊鬚,感慨萬分:“老夫自二十歲入境大慶,整整四十六年未返故鄉,亦從未跟匈野王庭聯絡,終日如履薄冰小心經營,不敢有一絲懈怠。自公子十五歲學成歸來後,老夫更是戰戰兢兢寢食難安,生怕被公子查出蛛絲馬跡——公子大才,老夫心裡是十分欽服的。”
“林丞相四十六年如一日,只等今時給大慶致命一擊。肖傾宇栽在林丞相手裡卻也不枉了。”
“眼下大慶覆滅在即,八方軍即使得勝也必然元氣大傷,老夫臥薪嚐膽四十六載,一夕成功。也虧得方小侯爺對公子一往情深,這才衝冠一怒爲‘蒼’顏啊。”
轉過頭,無雙眸光流轉間流露一須臾的脆弱迷離,微不可聞的一聲輕嘆:“癡兒……”
憂傷眼神一閃而逝,肖傾宇重新對向林文正,瞳眸裡是讓人看不清深淺的深沉:“此事乃肖某失察所致,肖某定要亡羊補牢給無辜枉死的百姓一個交代。不知林丞相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老夫自知今日難逃一死……”林文正彷彿解脫了一般,露出明悟微笑,“只希望死後,公子能答應我兩件事。”
“但說無妨。”
“這第一件事……”儒雅老人閉上眼睛。
腦海裡浮現起少年時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一頂頂雪白的帳篷,阿媽慈祥的微笑。小夥伴們手拉手圍成圓圈唱着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
“老夫死後,望公子將老夫骨灰送回匈野的敕勒大草原,老夫泉下有知感激不盡。”
無雙公子淡淡點頭:“肖某答應你。”
林文正遲疑了一下:“這第二件事,便是希望公子能照顧好小女依依。依依天真無知,且從小對公子暗生情愫。還請公子手下留情,放其一條生路,好好照拂於她。”
嘆了一口氣,肖傾宇微微頜首。
林文正心願已了:“得公子一諾,老夫死而無憾了。”
當林依依衝進左相府,頓時被眼前血腥一幕驚呆!
血。
紫黑色的鮮血,漫延了整個庭院。
黑衣的殺手。
熟悉的面容。
數不清的屍體。
“爹爹?……爹爹?!……”她看見那個慈愛清鑊的父親浸在了血裡。
臉色已經一片死白,嘴脣卻是烏紫的,胸口汩汩流着鮮血。
那些殺手面前,坐着的是個白衣男子。
清雅絕世的面容,悽豔如淚的硃砂。
白衣上還沾有殺戮留下的未乾涸的血跡——那是他滅她滿門的罪證!
林依依已無法站起,只覺得自己是陷在一個深深的噩夢裡。嗚咽着爬了過去,爬入噩夢的更深處,抱住老人早已冰冷的屍體,眼淚如泉奔涌而出!
肖傾宇淡淡瞥過她一眼,冷漠下令:“走。”
“肖傾宇!肖傾宇!——”她跪在他身後歇斯底里地尖叫。洇化在地面本已快乾涸的大片血跡,被她的膝蓋一路拖過,形成了兩條長長的蜿蜒的血線。
“你快殺了我!你快殺了我!否則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會讓你後悔!!”
肖傾宇連頭都沒有回,徑自出了相府大門。任憑身後謾罵詛咒,就這麼靜靜的,逐漸消失在林依依視線中……
肖傾宇回宮覆命,出來時手上已多了兩道聖旨。
回到小樓,原本看守監視他的御林軍已全部被抽回。
勞叔瞪大眼,看着自家公子不帶一絲感情地,將一卷聖旨投入火盆。
火苗瞬間將黃緞吞沒,火光明滅間,映照出肖傾宇閃閃爍爍、不辨悲喜的容顏。
勞叔忍不住道:“公子,這聖旨——”
肖傾宇靜靜看着聖旨在火焰中灰飛煙滅:“是嘉睿帝承認我爲當今太子的詔書。”說完也不理會勞叔震驚的表情,淡淡將另一卷聖旨投入了火堆。
勞叔只覺呼吸困難:“那這?”
肖傾宇沒有回答他。
聖旨在火盆裡焦卷,燃燒。
勞叔隱約看到一些字樣——傳位……正統……傾宇太子……繼承皇位……——那分明是,嘉睿帝傳位於肖傾宇的聖詔!
嘉睿帝命不久矣。燒了那兩道聖旨,等於燒掉了無雙公子身世的最後證明。
勞叔猛然醒悟:肖傾宇是爲了那個男人,才放棄了父親的承認,到手的皇位。
無雙公子靜靜注視着火光中不斷翻卷燃燒的聖旨:即使全世界都知道我的身份,肖傾宇也不在乎,可我只希望,你永遠不知道……
他想到這個名字,胸中一陣抽痛,驟然間只覺多年以來,皇權爭鬥,權勢計謀,已讓他疲倦不堪。
揮退勞叔,他手書一張便條,放入白鴿爪間的竹筒中。
玉手輕撒,白鴿撲騰騰振翅,抖落幾片雪白的羽毛,帶着無數祈盼和思念,在青空中掠過極美的身姿……
肖傾宇遙遙目送着展翅翱翔的雪白信鴿,啓脣:“君乾,傾宇還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