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儲之白皙修長的兩指夾着漆黑圓潤的棋子,那手骨節分明得如玉雕一樣好看,叫人歎服上蒼的傑作,“本王要的並不只是夏侯家的子嗣這樣一點骨血而已,棋子尚未聚齊,既然要算當年的舊賬,怎麼能少得了當年的重要角色呢?”
君寓瑋眸色不辨悲喜地看着那嘴角一抹輕笑的夏侯儲之,他永遠這樣談笑風生。
夏侯儲之四歲君寓瑋就派人保護他,直到他七歲的時候成爲他的主上,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再也看不清夏侯儲之,他成了這樣神色自若的執棋者。
他將自己囚禁在高高的王座上,王座下堆滿夏侯家人的屍骸,也堆滿敵人的屍骸,他站在堆積如山的屍骸上笑若煦風,再也沒有人能看清他,他也再不允許別人看清他。
君寓瑋想這夜夜色籠罩的郢京,寂寂明月高懸,一點也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蛛絲馬跡,一派祥和,可謂是頂頂的國泰民安啊。
第二日杜青薇醒的也早,臨華院裡的梧桐株株挺拔,一株青玉立,樹幹無節直升,千葉若綠雲縈繞,梧桐成林氣勢昂揚,顯得極其清雅潔淨。
杜青薇本臨窗出神,當看着高大魁梧的梧桐下,夏侯儲之信步而來,杜青薇有一瞬間的失神。那男子鳳骨龍姿,嘴角挑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白色的衣袂微微飄着,步態十分閒淡,但骨子裡透出上位者的積威,叫人不敢直視,是所有大堯少女懷春時夢裡夫婿的模樣。
夏侯儲之明明是一柄橫空出世鋒利的利器,有絕世的才華和天縱的鋒芒,可他給人的感覺卻是溫潤的,從不咄咄逼人,不會讓人對他抱有防備。或許這纔是真正高手,殺人於無形之中,就像飛蛾撲火,明知是覆滅卻還是叫人甘願前仆後繼。
那一刻,杜青薇承認,她現在對夏侯儲之有一點動心,杜青薇一向是對自己坦誠的人,這樣的一個男子,任何女子見了都會動心的,她杜青薇並非佛祖座下弟子,亦不能免俗。
杜青薇已經移步相迎,兩人亦不再客氣,兩人依次落座,採露奉茶退出。
杜青薇看着飄蕩在翠綠茶水面上的天雲劍毫,微笑地道:“王爺想要什麼,青薇都可以配合,雖然夏侯家的目的和青薇不同,但畢竟我們要的結果是一樣的。”
夏侯儲之目光悠悠,溫言問:“你覺得夏侯家要的是什麼呢?”
杜青薇笑容未改,理所當然地反問:“夏侯家要的,不就是天下嗎?”
夏侯儲之扣茶盞蓋子的手一凝,目光鋒利一聚,是帝王的凌厲氣勢,卻隨即輕笑,他還是那個只是權傾天下的夏侯王而已,他擡眸看杜青薇,“何以見得?”
杜青薇哂笑,“人人都說女帝身爲帝君猜忌權臣,可與長平侯相戀的女帝始終是一個女子,如果夏侯家不是真的有這樣的心思,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對自己心愛的人下這樣的狠手?讓女帝爲了對付夏侯家,不惜自毀婚約踏上君臨天下這條路,必然是夏侯家做了什麼逼得她不得不如此。何況人中龍鳳,人中龍鳳啊,既然爲龍,又豈會甘居人臣?夏侯家這些年力薦的政策樣樣爲民,深得民心,若爲人臣子,要民心做什麼?”
得民心者的天下,夏侯家要的只能是這個。
在康隆女帝以謀反罪對夏侯家滅門後,雖不知真相如何,但夏侯家一向深得民心,爲夏侯家叫屈者居多,後來堯帝爲夏侯家平反,更是讓人覺得康隆女帝是受人矇蔽,才釀成夏侯家慘案。
在夏侯家有意無意的渲染下,夏侯家滅門之案已經成爲大堯史上最慘絕人寰的冤案,而這個十七歲的少女的見地卻一針見血,夏侯儲之眼裡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惋惜,“你很聰明,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杜青薇的笑慢慢淡下去,直到沒有,“並非我聰明,若作爲一個局外人我也不可能想到這個上,只是聽了江姑姑的話,讓我從一個女子的角度去重新看問題而已。人人都認定夏侯家蒙冤,可江姑姑很清楚夏侯家到底是不是冤枉的。”
“看來經過昨夜一夜冷靜,你已經都想好了。”
杜青薇目光清湛如星,“我要的
是大堯江山傾倒,杜家覆滅,夏侯家要的是天下,杜家是對大堯最忠心耿耿的,杜家不亡大堯不倒,所以說,我們要的結果是一樣的。”
夏侯儲之輕輕嘆一聲,“青薇,你也是夏侯家的孩子,是夏侯家嫡系一脈唯一的子孫。”
杜青薇飛快地道:“那不一樣。”
生於宮廷長於杜家的少女,流着夏侯家的血,但意圖謀反的父親,同最後絕望而死的母親,那是不一樣的,終究是長平侯背叛她在先,漫說女帝已死,夏侯家的仇已經報無可報,就是女帝還活着,她做女兒的還能執劍對着自己的母親嗎?
何況,夏侯家株連九族,夏侯家滿門早已覆滅,只餘下她杜青薇一人,如今看起來風光無限一門顯赫的夏侯家,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夏侯家。
這一點,杜青薇清楚,夏侯儲之更明白,無論是從血緣上來講,還是從感情親疏上講,杜青薇與現今的夏侯家並無太大的干係。
可如此果斷否決自己同夏侯家的關係,真的只是這樣嗎?杜青薇瞥一眼一身白衣風采絕世的夏侯儲之,低頭漾出一個微澀的苦笑。
也許,每個少女心裡,都有一個白衣飄飄的翩翩佳公子。而此刻杜青薇眼前就一個,而且風姿之卓絕無人可及,才能之驚世無人可敵,身份之尊貴,更是不是一般人能高攀得起的。
夏侯儲之那一身白衣看着像是新衣,杜青薇神不覺多看了一眼,夏侯儲之捕捉到杜青薇的目光,“白色太乾淨太純粹的顏色,並不適合我。但秦管家送來的時候說,十個姑娘裡有九個喜歡白衣飄飄的公子,想必青薇姑娘也會喜歡。”
這樣說,彷彿他是爲了她似的,杜青薇心裡一顫,面上一派沉穩輕笑,言笑晏晏地開口彷彿只是打趣,“你這樣我會誤會的,那就不好了。”
“哦?”夏侯儲之一笑,輕飄飄地道:“那就誤會好了。”
杜青薇輕輕飲一口清茶,勾了勾嘴角,慢條斯理地道:“如果誰讓我誤會了,一般的,我是會讓他負責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