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薇眼睜睜看着林睿言接過那小細瓷瓶,他沒有絲毫猶豫一飲而盡,動作優雅,是世家公子慣有的標準動作,他在笑,那樣從容。
獄卒兩個大男人大力按着杜青薇,按得她手上全是淤青,不敢讓杜青薇有一絲動靜。
而這樣對杜青薇來說實在太過殘忍,杜青薇就是這樣親眼看着一切發生的,而她什麼也做不了,渾身動彈不得,嘴被捂住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有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
她看着林睿言喝下毒藥,覺得自己渾身冰冷,從身冷到心,她渾身失去力氣,無力地跪在地上。
內監難得看到這樣合作的人,那藥一滴就能要人性命,這麼一瓶,放到一羣人都沒問題,該辦的事也已經辦完了,便十分乾脆走了。
等他們一走,獄卒趕忙放開杜青薇,林睿言就在這個時候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杜青薇起身趔趄地跑向林睿言,哭着喊他的名字,“睿言!睿言!”
看到林睿言眼睛有些空虛地望着她,那個眼神是寂滅的神色,杜青薇回身對牢頭怒吼:“把門打開!”
到這個份上,牢頭也沒多說了,畢竟人家是夏侯王的未婚妻、杜相的二女兒,也不願得罪她,就十分配合地開了門。
杜青薇瘋了一般衝了進去,抱起林睿言,將他牢牢抱在懷裡,“睿言!”
林睿言嘴脣越來越蒼白,臉色越來越難看,可他溫柔地笑着,他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跟杜青薇講。
“我曾經天真的想,我或許不是最強大的那個人,但是我會是等你到最後的那個人,可是,很遺憾,我終究沒能等你到最後,而且這樣早早地死去,叫你悲傷。”鮮血從林睿言嘴角溢出,流下,又一遍染紅那血跡斑斑的衣襟,“青薇,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林睿言終於落下眼淚,他其實只是一個平凡的男子,平凡到只想娶他的小女孩,給她幸福,給自己幸福,給他們的孩子幸福。可他的小女孩卻不是平凡的女子,他試圖去追逐她的腳步,卻終究沒能追上。
他的話讓杜青薇覺得鋒利如刀切入她的
心臟,血流成河,杜青薇的眼淚掉下來砸在林睿言的臉上,兩個人的眼淚融合在一起,掉落,杜青薇泣不成聲,“睿言……睿言……”
林睿言貪婪地看着他的小女孩,這個只屬於他的小女孩,語聲顫抖,一邊一邊喊着她的名字,“青薇,青薇……”
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那些血流淌在她的指尖,那樣粘稠,那樣滾燙,在杜青薇的心裡燙出個無法癒合的傷痕。
杜青薇看着這個從小呵護她長大的少年,他已經長成這樣好看的少年,即使塵滿面,即使血滿嘴,他還是那樣好看,杜青薇痛苦地道:“睿言,我這一生如果說有一件後悔的事,那就是沒有嫁給你。”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十四爲君婦,羞顏未嘗開。
他們有最美好的開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沒能等來洞房花燭夜她羞顏頻低眉。
林睿言用力地看着杜青薇,恨不得將她刻進靈魂帶到下輩子,“青薇,不要恨,那並不是我經過你的生命想要教給你的東西,如果可以,我其實想要教會你愛。可惜那個人不是我,但也請不要讓我教會你恨,如果我活過的意義只是教會了你恨,那樣我會很難過,很難過。”
“那你告訴我,要如何才能不恨?”
“我並不怎麼恨,所以……你也忘了吧……都忘了吧……連着把我也忘了吧……”林睿言聲音虛浮,他那樣不甘心地閉上眼睛,眼淚最後的眼淚滑落下來,但他說,“青薇,記得要忘記……”
青薇,我不想活到那麼久,久到千帆過盡,久到我是等你等到最後的人,卻不是那個陪你看細水的人,青薇,其實,我現在就已經看到結局。我沒有辦法面對沒有你的結局,所以,請原諒我的自私。
杜青薇看着林睿言在她面前閉上眼睛,恐慌地大喊:“睿言!睿言!”
可是他再也不會迴應她,她的睿言,她的睿言哥哥,再也不會迴應她的話,杜青薇痛哭,“睿言哥哥!
你不要嚇我,你一定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對不對?從小你就最愛捉弄我的,你回答我,你在捉弄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快回答我,我很害怕……睿言哥哥……我很害怕……你不要走……”
那年,是誰抓着他的小女孩一直喊,青薇,叫睿言哥哥,來,快叫睿言哥哥!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他說,青薇,叫睿言哥哥。
於是,現在她一遍又一遍聲嘶力竭喊着,“睿言哥哥!睿言哥哥!”
可現在,她這樣一遍一遍叫他,他卻聽不到了,“睿言哥哥,你是不是在懲罰我從前不肯叫你睿言哥哥?我以後會聽你的,我會一直叫你睿言哥哥的,求你不要這樣懲罰我,我求你!不要這樣懲罰我!睿言哥哥……”
遠處,夏侯儲之安然站在那,他身後是夏侯明月,他們從頭到尾只是靜靜地看着。夏侯儲之靜靜地看着那個悲痛欲絕的少女,他並不知道林睿言的死,對杜青薇來說會是這樣悲傷的事情,她哭得不能自己,彷彿失去了一切。
對於四歲就已經失去所有親人的夏侯儲之來說,他並不知道一個陪伴一個少女六年的少年,那意味着什麼,那怕此刻,夏侯儲之也並不明白。
如果夏侯儲之懂林睿言對於杜青薇意味着什麼,他是否還會做同樣的選擇?沒有人知道。
夏侯明月靜靜地問:“你看她這樣傷心,那個眼神多麼悲痛,我從沒見過一個人這樣傷心,儲之,你後悔了嗎?”
“不,我從不後悔。”夏侯儲之淺笑,“我說過,每一個註定分離的結局,往往都有一個美麗的開始。”
夏侯明月目光悽切看着夏侯儲之,“我真的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心?”
ωωω. тTk an. ¢ 〇
“應該沒有。”他回答得坦然。
夏侯明月淺淺笑了,轉頭,太息般的目光看着杜青薇,看着那個被傷害得如此徹底的少女,她道:“儲之,終有一日會有人教會無心的你情爲何物。”
“那麼,在你看來,情爲何物?”
“愛了,於是痛了,於是知道,什麼叫做求不得,什麼叫做放不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