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所有人都明瞭的。
杜青薇接着道:“幸福與否,只怕也是見仁見智的,青薇說這些,只是希望容大人明白,大局已定,我姐姐是無辜的,她對大人一片情真意切,萬望大人莫要辜負了她。”
容旬念淡笑,杜青薇知曉自己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便欠身行一禮告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容旬念望着那嫋娜的背影,那是昔日會跟他拌嘴跟他撒嬌的小女孩,如今卻只是這樣一針見血地挑出他深藏在內心的痛苦,和那些從沒有人知道的不甘心。
人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爲驚才風逸的容旬念,理所當然要爲容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沒有人問過他他是不是幸福,從沒有人擔心過他會不幸福。
他的手驟然失力,無力地垂在身側,那手裡的碧葉隨風跌跌撞撞地飄落,趴在地面迎風嗚嗚作聲,如泣如訴。
“我本來並沒有那麼多不甘心,可是看到你,我卻真的不甘心了,如果你是青怡……”容旬念慘笑一聲,“青薇,只是這樣的偏差,卻要造就我一生的不幸,我爲什麼不可以不甘心?”
兩年前除夕的前夕,容旬念曾經到過杜家,那時候容家正準備向杜家提親,娶杜相嫡女杜青怡。但他看到那個少女在陽光下笑容燦爛如花開,滿園玫瑰洗盡豔麗無華,只剩下她一人美得光芒萬丈,芳澤無加。
那樣自由的笑,那樣肆意的美好,他一見傾心,他想既然命運讓他在這個時候遇到她,大概是有深意的。
他想他應該等她長大,他想他應該爲自己爭取一次,等到他向容貴妃一再請示懇求,終於獲得她點頭,卻傳來了她是康隆女帝女兒的消息,接着就傳來了她與夏侯王定親。
爲什麼每次都這樣偏差?他這一生,不過只求了這一件事而已,就這樣一件而已,叫他如何甘心?
容旬念擡頭看看天際的晚霞,笑了笑,踏步朝上陽宮走去,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他一個人從石階邁步而上,他一個人路過這花叢,從未遇見任何人,也沒遇見任何悲傷。
遠處,
夏侯儲之遙望着那個男子,他嘴角含笑,輕聲自語,“青薇,看來一切比預期的還要精彩。”
夏侯儲之目送那兩人遠去後,邁步去了慈寧宮,見的自然是孝恭太后。
兩人眺望着遠方,夜空繁星璀璨,皓月灑下清輝徐徐,夏侯儲之卻笑道:“太后看,這天色是不是要變了?”
孝恭太后也笑,“夏侯王爲何覺着哀家會同意呢?”
“因爲恨,”夏侯儲之淺薄地笑着,“這世上沒有人不會恨,而這樣的恨,儲之不信有人能放下。”
“看來王爺也恨,否則怎會理解得這樣清楚呢?”
夏侯儲之點頭,容色淡淡的,“嗯,恨。”
“看來唯有恨的人,才能理解恨的人,”孝恭太后沉默了良久,“哀家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孝恭太后一忍就忍了十四年,彷彿一點恨都沒有,彷彿哀莫大於心死。可這世上,有一種恨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只是藏在心裡,慢慢醞釀,等着爆發的那一天,傷人傷己。
夏侯儲之瞥見孝恭太后,她的眼裡是深深的乍喜乍暗,那種喜悅彷彿是從黑暗的地底洶涌澎湃地噴涌而出,“看太后的神情,是堅信我們會成功了,只是不知太后爲何這樣相信?”
“李家的江山會不會倒,哀家不知道,”孝恭太后嘴角上揚,說着面部變得猙獰,“但哀家知道,李家的人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沒有一個!”
“啪”的一聲,孝恭太后大袖一揮揮到案几上的青花瓶,青花碎了一地,水花四濺,孝恭太后大口大口喘着氣,誰說不恨?誰說的??
十四年了啊,她的雲兒死了十四年,她的雲兒爲李家而生,爲李家而死,千古一帝最後服毒自盡,這一切都是李家逼的,李家不亡,李家的那些人不萬劫不復,她又怎麼會甘休呢?
“那青薇呢?”
孝恭太后收了笑容,“那是個聰明的孩子,沒有她,就沒有這場復仇。哀家等了十四年,曾經以爲沒有機會親自加諸痛苦在李家的人身上,可是蒼天有眼,終究是叫哀家等到了這天!”
夏侯儲之看着那破碎了青花,“那是康隆女帝唯一的骨血,太后也捨得?”
“那又如何?”孝
恭太后冷笑,她頓了頓,又朗聲笑了,“民間不是都說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嗎?何況,她是哀家的外孫女,卻也是夏侯王你的妻子,王爺不也捨得嗎?”
夏侯儲之笑了,笑得極其無情,“太后說得極是。”
這是一場結盟,爲了向李家討回屬於他們的公道。
而杜青薇出了上陽宮,自然是要參加宮宴,任何宮宴都是後宮三千佳麗爭奇鬥豔的好時候和好場合,杜青薇倒是白看了一場好戲,看各宮佳麗是如何使勁渾身解數想要引得堯帝的目光,最後悉數輸給容貴妃一笑,總有人一笑傾國傾城。
只是席上夏侯儲之頻頻看向杜青薇,杜青薇一一含笑回視,她並不想探究的太多,有時候想的少一點會幸福一點。
夏侯儲之同杜青薇出宮後,下了轎兩人並肩入府,夏侯儲之看杜青薇低頭的樣子,便問:“你這是有什麼感觸嗎?”
杜青薇腳步一凝,很快又笑了,回首別有深意含笑看夏侯儲之,不無打趣,“今日宮中宮宴看着好生熱鬧,他日不知是否會換成你我?”
如果有那麼一天,夏侯儲之君臨天下,杜青薇與他江山與共,便也會有三千佳麗同她爭奇鬥豔,不知那時,她會不會同今日的蘇皇后這般笑容清和如水。
但杜青薇知道沒有那樣一天,她不過是轉移話題,因爲那個兒時的玩伴容旬念,同樣是上一代恩怨的犧牲品,她不知道那樣的人能不能給杜青怡幸福,她恨杜家,但無法恨杜青怡,杜青怡始終是無辜的。
夏侯儲之瞥一眼杜青薇,“所以呢?”
杜青薇輕笑,“覺着真要有那麼一日,其實也挺有意思的,人生在世終究是風波不停,真要什麼事都沒有,就要等嚥氣那日了。”
夏侯儲之笑而不語,只是折下一枝薔薇花遞給杜青薇,那朵花帶着刺。杜青薇接了,回房後便將花隨手插在了花瓶裡。
杜青薇同夏侯儲之,也許相愛,但他同她,始終比的是,誰比誰涼薄。
這場夾雜了太多是非利益的情緣,誰也不可能純粹投入,可以愛,無論多深都可以,但始終不能將心交給對方,因爲註定會受傷。無論是夏侯儲之,還是杜青薇,他們都始終清楚這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