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初沒想到自己前一秒還在旁觀這些丫鬟,這一秒就引火燒身了,看着這一羣最底層丫鬟的嘴臉,心裡泛起一陣陣的噁心。給她們洗衣裳?洗她們所有人的衣裳?而且還洗一個月?就算是洗了也只能得到躺鋪上睡覺的待遇?我去!前一秒還同情她們被人當牲口使,沒想到這一秒自己就成了牲口不如的人!
藍初覺得這樣的爭執再繼續下去只能自取其辱,那樣的破被子她纔不稀罕!這樣黯淡潮溼的寢房,她也不在乎!都被人欺負到這樣的地步,再繼續在這裡呆下去,那就不是太太想作踐自己而是自己作踐自己了!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惹不起,躲總躲得起吧?
藍初恨恨的一跺腳,轉身就走了,走出寢房的大門,走進了無邊的夜色。身後響起砰的一聲關門聲,同時一句冷嘲熱諷的低於順着冰涼的晚風吹到了藍初的耳邊:“年紀不大,脾氣倒挺大。愛睡不睡!”
哎!藍初在黑夜裡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將胸中鬱結的悶氣嘆了出來。她以爲自己這樣奪門而出,便能將那低賤的人羣和太太不懷好意的作踐全都拋開。可是現在置身黑暗的夜色和無處不在的夜風中,忽然不知道到底是誰拋開了誰。也許是自己纔是被所有人拋開的那一個……
夜很黑,也很冷。而且還是這個陌生且偏僻的地帶。今天之前藍初不知道萬府裡面還有這麼一個地方,今天之前藍初也不知道春天的夜裡也可以冷得賽過寒冬。她遊走在無邊深沉的夜色中,想要找一片寧靜的角落來安放自己。
可是又能走到哪裡去呢?藍初單薄的身子站在瑟瑟寒冷的夜風中,心中無限地思念起了孃親。從前自己仗着穿越者的身份對於身爲萬府里老實巴交的繡孃的孃親有過鄙薄,有過惋惜,總覺得一個女人完全可以憑着自身的自信和努力過得很好,孃親未免也太軟弱了些。
可是現在,藍初自嘲的想,現在的自己卻是連孃親當初的容身之處都沒有的。落於冰冷殘酷的現實之中時,藍初才知道古往今來,想要在世上好好的活着都是多麼的不容易。
孃親已經不在了,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去找盛姥姥?是的,盛姥姥看在死了的孃親的面上會幫助自己,免於這黑夜的冰冷,可是幫一日容易難道還能指望盛姥姥幫助自己一輩子?而且盛姥姥也只是萬府的一個奴婢,並且年紀已經大了,自己又怎能再去麻煩她?
可是若連盛姥姥都不能幫忙的話,自己這今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呢?
藍初無助地在一處牆角邊的大石上坐了下來心中萬分擔憂着自己的將來。是的,自己是個來自先進時代的穿越者,狗血小說裡面那些穿越女不都是很厲害的麼,可是穿越者也不是天神,照樣要生活要睡覺啊!清高地說大話誰都會說,可是生活容不得清高自傲的人,這不自己剛剛在那些粗使丫鬟們的面前放了幾句傲慢的大話現在就得在這冰冷的夜風中挨凍麼?
有很多的時候,低頭總是比傲慢得不知天高地厚得擡着頭強。藍初記得前世的自己剛入職場的時候還不是在上級面前被數落得根孫子似得,哪怕那個所謂的上級只比自己高了那麼小小的一個級別。
爲了生活,藍初開始反省自己,要不要找機會去太太面前認個錯,低個頭?太太身爲萬府的主母和大企業中的總經理的位置一樣,自己這個小蝦米怎麼可以和老闆對着幹?
是的,藍初忘不了太太手上的血債,可是自己現在需要先好好的活下來纔能有希望在未來找太太報仇啊!
腦子亂了,身體也很冷,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舒坦。藍初緊緊地抱着胳膊蜷成一團。不知道自己已經捱過了幾個時辰,還需要再熬幾個時辰。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真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天邊終於出現了一絲亮光,天快亮了吧?
藍初接着天邊那微弱的亮光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一個破舊不堪的院落,幾棵尚未發芽的老樹,不遠處的那個破敗的房子不正是那些粗使丫鬟們的寢房麼?昨天是怎麼跟着吳媽媽從太太的院子走到這裡來得呢?
藍初揉揉腦袋,不怎麼想得起來了。只記得昨天跟着吳媽媽並沒有走多久,這裡應該距離太太的院子不太遠。爲了活動活動快要凍僵掉的手腳,藍初決定在附近走一走,一則可以取暖二則可以熟悉一下週圍的地形。萬一自己要長期在這裡住下去呢?
藍初藉着天邊漸漸亮起來的微光在一條小路上跑步,如果不快點讓自己暖和起來這一夜的寒冷非得發燒不可,而太太是不會好心的讓吳媽媽給自己請大夫的,她巴不得自己這個礙眼的小女娃早早的死掉的好!
天,終於大亮了。藍初也終於弄清楚了周圍的
地形,這個破敗的院落在萬府中的地理位置並不算太偏僻,和太太的院子果然離得不遠,外面看去這個院子並沒有裡面呈現的那麼破敗,應該在早年間這個院子也是個挺有身份的人的住所,後來因爲別的什麼原因這裡空置了下來,年久失修,漸漸的就破敗了下來,只能給最低等的奴僕們住。
不知道什麼時候,藍初已經站在了太太的院子的門口。
她本來是爲了熟悉地形纔到處走動的,可是當那個富麗堂皇的院子的大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的時候,藍初卻心中一驚,下意識的躲了起來,躲在了一棵粗壯的大樹後。心中對於太太的手段是真的有些懼怕了,沒有萬分的把握之前還是不要到太太的面前造次的好。
院子大門打開之後,裡面出來了一行人,跟了一大羣的丫鬟小廝,領頭的主子卻不是太太,而是一個滿臉稚嫩的孩童,那不是萬府的小少爺萬亦桓又是誰?
藍初躲在樹後,遠遠地看着萬亦桓的背影,暗自感嘆着,人和人的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自己連個落腳的住處都沒有,他卻可以隨時隨地呼奴喚婢,生下來就佔盡了萬貫的家財,老天爺的寵兒也不過如此吧!
藍初心中無限地羨慕着萬亦桓的時候,萬亦桓這邊卻並沒有藍初以爲的那麼優越。他不耐煩地驅趕着身後跟着的幾個丫鬟:“走開,走開!小爺有腿,知道怎麼走路。讓你們跟着我去學堂,先生看了又要訓斥了,前幾天的書還沒背利落呢……”
昨夜起了風,今天早上還有些冷,太太吩咐了要好生看着小少爺進學。可是小少爺又不讓跟着,那幾個丫鬟很是爲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萬亦桓一想起來前幾天天自己背得亂七八糟的書,還有昨天福丫對自己兇巴巴的態度,心裡就很是不悅。他沒辦法拿先生怎樣,也不能對福丫怎樣,只能拿着丫鬟們出氣:“你們這些蠢貨!小爺說的話聽不懂啊!再跟着我就將你們統統都攆出去!”
丫鬟們一聽頓時點頭哈腰的賠不是,一口一個小少爺息怒。
萬亦桓見那幾個丫鬟停了腳,便加快腳步朝學堂走去。嘴裡還唸叨着:“今天下學我就給我娘說我要從這裡搬出去!爹都說了我現在大了可以有自己的院子了……”
藍初目送着萬亦桓走遠,然後擡頭望天,是啊,可不就是到了該去學堂的時辰了嗎?
去學堂?藍初差點忘了自己還是可以去學堂的,昨天太太不是說了去學堂是老爺的恩典,想想也是,這個萬府裡面除了太太之外,最大的就是萬老爺了,萬老夫人不怎麼管事很多年了。既然是老爺點頭讓自己去學堂,那麼就是太太也不能輕易的說不。
想起學堂裡面那堅實的牆壁,典雅的課桌,藍初忍不住嚥了口唾沫,以前沒怎麼覺得,自從昨天見識了粗使丫鬟們住的黑暗破敗潮溼的寢房和吳媽媽差人送來的破舊衣被之後只感覺那間學堂簡直高貴如皇宮殿堂了!畢竟對於那些低三下四的粗使丫鬟們來說能和江州城童試第一的謝覽和萬府中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少爺一起讀書該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情!
藍初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還好沒有換上吳媽媽昨天讓人送來的破衣,不然真沒膽子朝學堂走了。
學堂裡面和往日並沒有什麼變化,魏老先生穿着的還是往常愛穿的那件藏青色長袍,不喜歡過多的言語,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他自己手中的書本里,彷彿教三個孩子讀書只是他讀書之餘的一個消遣。
藍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心中卻沒有以往的坦然和平靜。好在魏老先生對於她這個女學生重視程度不怎麼高,除了背書的時候會正眼看她一眼之外,其餘的時候很少會把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先生最喜愛的學生是謝覽。
說起謝覽,藍初不由看了眼一本正經的抄着書的謝覽,十歲的孩子就已經是一身的風骨了,瞧那提筆寫字的模樣竟是比墨水中浸淫多年的老書生還要自在和自然,彷彿他天生就是用來讀書做學問明白大道理的。自己要是先生大約也會很喜歡這樣的學生的。
有了謝覽的比較,萬亦桓就糟糕不少,他不僅書背得不好,而且連字也寫不好,明明使出了吃奶的勁想要把字寫好,卻偏偏不是滴了一顆墨水就是不小心按上了個黑手印,總之他的字每每被先生看到都是要引來先生的搖頭嘆息的。大約先生早已經覺得這孩子以後最多就是個生意人,想要做文章科舉怕不是那塊料。
感覺到藍初的目光,萬亦桓立刻擱下手中的筆,轉頭朝藍初看去,衝她做了個鬼臉,想要拉上她閒聊幾句,反正先生這一會兒看書看得正入迷不會管他們的小動作的。卻不料福丫一遇上他的目光立刻就把視線收了回去,專心寫字了
。
“福丫!”萬亦桓小聲喚了一聲。
藍初只低着頭寫字,絲毫沒有搭理萬亦桓的意思,若是放在以前,被萬亦桓纏上的時候她一定怒目瞪回去,這小子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很容易蹬鼻子上臉的。可是現在藍初卻沒了以前的膽量,想起來太太昨天給自己安置的住所心裡就一陣寒顫,昨夜裡差點熬不過去的寒冷如此清晰的印在心上,現在就是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再瞪萬亦桓了。
萬亦桓叫了幾聲福丫,見福丫一直不搭理自己,在瞄了一眼福丫寫的字,比自己剛寫的那幾個字清秀多了,心中難免有些慚愧,便閉了嘴低頭專心寫字了。
這一幕先生髮現了沒有不好說,倒是謝覽發現了其中有些不對勁。他忍不住看了藍初一眼,見她臉蛋比以前要紅潤了一些,只是嘴脣乾得厲害,頭髮略微有些亂,怎麼看着好像吹了一夜冷風一般。想到這裡,他清秀的眉頭微微一皺,想要開口說話,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咬了下嘴脣,收回目光,繼續寫字。
寫完字之後,先生便放下手裡的書,針對學生們剛剛抄寫的內容講解了一番,言語絲毫不羅嗦,卻句句切中要害。講完了書,便開始背書了。
藍初最開始還能打起精神來寫字,可是寫着寫着就開始困頓了,兩隻眼睛的眼皮似有千斤重,越想睜開越是睜不開。學堂裡面的桌子趴起來真舒服啊,一絲風都沒有,還有外面斜照進來的陽光真是暖和,先生今天又燃香了?聞着真好聞!哎呀,要是能把學堂當成家似乎也不錯嘛……
這一覺睡得可真香,藍初覺得自己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麼香了!只要讓她睡覺,哪怕天塌地陷她都不要理會!
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天色朦朧時分。屋內點起了燈,搖曳的燈光照在案几,書桌,以及牆邊那架簡單的多寶格上。
藍初眨了眨眼睛,雖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是沉重的眼瞼和昏沉的腦袋無不在告訴自己瞌睡蟲還在,如果可以,她還想繼續往下睡。視線不經意的移到書桌後面那個清雋柔和的身影上,猛然間心頭一震!等等,這裡是哪裡?
迷糊的腦子瞬間恢復了清醒,藍初這纔想起來自己昨天已經被太太發配到最低等的丫鬟們住的地方了,而且很不幸的,自己的被子和鋪位還被人掠奪了去,如果沒有猜錯,自己今天晚上應該無家可歸纔對。如何會突然出現在謝覽的房間?書桌後面那個挺拔清秀的少年不是謝覽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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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藍初擡起有些沉重的胳膊揉了揉眼睛,然後再按一按額頭。
正在這時,書桌旁坐着的少年也許是覺察到藍初的動作,轉過身來,昏暗的燈光中,他衝着藍初笑了笑,和氣地開口:“你醒了?”
藍初努力的想要坐起身,如果沒有記錯,他的房間裡面應該只有一張臥榻,此刻自己佔了那張榻,他豈不是就沒地方睡了?
謝覽見藍初要起身,忙走上前來安慰說:“快躺着吧,你生病了!發了很高的燒。”
藍初這才明白過來爲什麼剛剛自己按額頭的時候會覺得額頭那麼燙,也明白了爲啥自己此時此刻會如此的渾身無力。想來昨夜那一夜的寒風到底還是沒有抗住。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嘴裡苦的厲害,可是最苦的還是心裡。
無辜地遭受了一次穿越,她是真的只想過平靜且平凡的生活,只要過得清閒過得幸福就好。沒有前世的忙碌和拼命,也沒有前世的荒涼和單調。曾經繞膝在孃親的身邊,她以爲自己真的就可以這麼清閒自在低調平淡的過完自己的這一世,做點小事情保證自己豐衣足食,然後孝敬孃親,靜看時光流淌,安然終老,只要天下太平沒有戰亂,這一世就這麼安靜的過吧。
奈何世事無常,不管藍初這抹生魂到了哪裡,只要尚在人世間便逃不脫那人性的陰暗,逃不開那相互間的傾軋與算計。有句特別老套的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啊,只要還活在人世,誰又比誰輕鬆多少?
謝覽走上前來幫藍初將身上的被子蓋好,然後輕聲說:“好好的躺着,我讓柱子去抓藥了,估計過些時辰就熬好了。你喝了藥之後要好好休息,學堂那邊我替你去向先生告假。”
“可是我……”藍初想要說話,卻被謝覽給打斷了:“別怕,先生人很好,不會責罰你的。至於其他,就更不用擔心,沒人會爲難你這個可愛的女娃娃的。”
藍初不由嘆息一聲,她想起了太太,想起了吳媽媽,想起來自己現在最應該躺的應該是那個黑暗寢房的大通鋪上纔對。她怎麼想到覺得這個萬府裡想要爲難自己的人大有人在。可是這些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謝覽也不過是客居在萬府的小小少年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