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京城早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大街小巷竟是比去年的春天還要熱鬧。人民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彷彿去年冬天那場緊張兮兮的全城戒嚴不曾發生過一般。
藍氏繡坊的生意也漸漸好了許多,只是這一次藍初不敢太過高調,生怕又惹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銀子夠用就行了,賺太多反而惹禍。
這天早上,藍初剛剛從住處來到繡坊,翻開昨天的賬簿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卻不想夥計來報說外堂上有人找。
這麼一大早的會是誰要見自己呢?如果是客人直接和掌櫃的交涉就是了。難道是謝覽?不太可能,謝覽自從做了吏部尚書之後那可是忙得沒早沒晚的,每次來這裡看她都不過超過一刻鐘時間。
帶着些許的疑惑,藍初來到外堂,還沒進去,遠遠的就看到萬亦桓在堂上的客座上坐着。跑堂的夥計正在給他端茶。這還真是稀客,從去年和萬亦桓一起進京時遇到了奪命刀客到現在,幾乎都沒有這位萬少爺的音信,今天他如何就突然登門了呢?
藍初緩步走進了大堂,萬亦桓一看到藍初頓時激動起來,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頓,站起身來迎了過來:“福丫,真的是你!太好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藍初生硬地笑了一下,她覺得自從自己從那個亡命刀客的刀下逃生的一剎那,應該和萬家沒有任何關係了。現在她是自由的,不知道這一次萬亦桓的突然出現又是萬家出於何種目的的來接近她。
想到這裡,藍初擺手說:“這位公子,有話坐下慢慢說,我想你可能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什麼福丫,我姓藍,是這個繡坊的老闆。”
萬亦桓稍稍愣了下神,不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福丫,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知道咱們進京的那天你出了事,事情我也都查清楚了,那都是我孃的主意,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是看到你繡坊出來的繡品圖案和你從小畫畫的風格很像,這才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來的……”
“好了,萬少爺。你說的這些我不想聽,你既然知道我差點被你們家人害死,就該知道我是不可能再和你做回朋友的。請吧!我就不送了!”想起來那差點要了她的命的一刀,她對萬家怎麼都提不起來興趣。
萬亦桓今天終於找着了這些日子來心心念唸的福丫,心中有着很多的話想說,可統統都被藍初的這句“請吧,我就不送了”給堵了回去。心中憋屈的難受,她知不知道進京當日他得知她的馬車被人劈了,心裡有多麼的害怕,陪着她去死的心都有了!
幸而老天有眼,調查了事發現場才知道她躲過了一劫。從那天開始他就沒日沒夜的找她,侯府的人不許他找,他娘也不許他在京城放肆,他便被人軟禁在了侯府中。可是他怎麼會死心,就是鑽空子他也要派人出去尋訪她的消息!去年春節家中祖母病重讓他回家牀頭盡孝,他都沒有離京!
一直到了今年春天,聽侯府的人無意中議論起來新上任的吏部尚書乃是他們江州人,名叫謝覽。還聽說謝尚書和藍氏繡坊的幕後老闆關係不錯。萬亦桓這才理清了一些頭緒。開始重點關注藍氏繡坊,這才發現藍氏繡坊裡面出品的織品圖樣居然和藍初的繪畫風格如此相像。
一個萬亦桓期待已久的答案呼之欲出。他忍住心頭的激動,耐着性子等了許多天,終於藉着今天出門和何家小姐相親的機會拜訪了藍氏繡坊。沒想到還真的讓他找到了福丫,這一刻他的心裡多麼的激動,多麼的驚喜!
可是她居然對他這麼無情,見面還沒說幾句話就要趕他走!頓時萬亦桓的心裡就憋屈的厲害,也顧不上什麼場合不場合,當講不當講,他直接道:“福丫,你不想跟我走,難不成想和謝覽在一起?人家現在可是女皇面前的大紅人,堂堂的吏部尚書,人家可不一定會看上你!”
一席話點中了藍初的要穴,她想都沒想的迴應說:“萬亦桓你什麼意思!請你把話說清楚!”
萬亦桓嘲諷地笑了起來:“呵呵,你堂堂藍氏繡坊的老闆居然會不知道?還要我怎麼把話說清楚?我住着的昌安侯府裡面早就傳開了,當今女皇爲皇太女選夫,第一眼就相中了謝覽,謝覽眼下何止是官居吏部尚書,人家一個月中差不多半月的時間都會進宮陪着皇太女散心,兩人那是柔情蜜意,天作……”
“砰”地一聲一隻矮凳被藍初一腳踢翻,打斷了萬亦桓的話,她只感覺眼睛有些發黑,心口有些發堵,可是她努力的告訴自己應該相信謝覽,這些不過是朝中嫉妒他升遷太快而中傷他的謠言,不足爲信。
可是腦子裡面又一個聲音在說,難怪他每天都那麼忙,難怪他每次來她這裡都不會超過一刻鐘,難怪他再沒有和她
多說話,甚至連尋常的溫厚都沒有,每次來不是發呆就是走神。原來他的心,已經丟在尊貴無比的皇太女那裡了!
“福丫,你沒事吧?”萬亦桓見藍初的臉色有些白,忙上前去扶住她,關切地問。
藍初一揮手:“你走開!我沒事!”
萬亦桓固執的不肯走:“你的臉色不太好。”
藍初再懶得多說一句話,轉身走開,將萬亦桓留在了大堂,她自己回到她的辦公室裡,鎖了門,躺倒在那張供她臨時休憩的矮塌上,再也不想起來。
她感覺好累,以前生活在江州的萬府中時,她是極自信的,雖然那時候她只是個丫鬟身份。等到了京城,她終於夢寐以求的脫離的萬家,擺脫了丫鬟身份,自己開了屬於自己的繡坊,當家作主自己做老闆,自己掙錢自己花了。可是卻被這一樁一樁的事情打擊的全然沒有了當初的自然,當初的壯志,甚至都快要找不到自我了。
因爲經歷過九王的那件事情,藍初便低調許多。想着京城裡面大官一抓一大把,王爺公主之類的皇親國戚大街上隨處可見,爲了少給自己和謝覽惹麻煩,她便深居淺出,每天的活動範圍絕對不超過繡坊和居住的院子兩個地方,每天見的人除了繡坊中的夥計,住處的兩個丫鬟,再沒有第三類羣體!
原以爲如此的低調就能平安無事,可是到頭來自己反倒變得消息閉塞,被謝覽給蒙了這麼久!是不是滿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謝覽很光榮的被選爲皇太女的未婚夫,唯獨她這個鴕鳥一樣的傻子毫不知情?
虧她還想着等謝覽閒一些的時候就和他商議一下他們的婚事,雖然今年就成親還早了些,可是今年她已經滿了十五歲,按照這個時代的定義,她已經到了法定成親年齡,之前那麼着急和她回家成親的謝覽難道不該給她一個答覆?
哈哈!藍初捂住眼睛自嘲地笑了起來。好可笑啊,這要是說出去該是一個多麼冷的笑話啊!她堂堂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居然被一個小白臉給耍了,還心甘情願的被他耍了這麼多年!蠢死了!簡直蠢死了!
藍初將自己一個人所在房裡,哭了笑,笑了哭,感覺自己真的是很可悲很可笑。心中的感覺很複雜,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了才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想着自己的醜態不能讓繡坊的人看了去,否則日後她老闆的威嚴何在。
於是拿手帕擦了臉,走出房間,離開繡坊,朝自己住的宅院走去。期間繡坊裡面做工的繡娘以及堂上的掌櫃想要請教她一些問題,她都一擺手說:“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吧。”她現在真的沒心思理會其他。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草草的洗了臉,便躺下了。丫鬟小紅和小綠要進來伺候,直接被藍初給拒絕了。她要的不是丫鬟,她只是想要一份可以感覺溫暖和心安的愛情。擁有的時候不覺得珍貴,如今失去了才發現自己原來如此的害怕孤單。假如從來都不曾擁有過那份溫暖,那麼現在也不會如此的神傷……
一夜無眠,翻來覆去都抹不去腦子裡面那一幕幕和謝覽一起相處的點滴。從小到大,一件一件的小事,他的一個笑容,一句不經意的關懷,在記憶裡面都是那樣的清晰。曾經年幼,跟他學寫字,他百般小心萬分呵護,曾經年少,和他一起看星星,他怕她凍到想要擁住她替她擋風卻又不敢唐突了她,舉起的手臂懸在半空也不嫌痠痛……
前世裡大家都是獨生子女,小區裡面的每個家庭都各自爲生計忙碌,從來都不曾明白過青梅竹馬四個字的含義。如今才明白這四個字,飽含的情意如此之深,不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懂的。從兒時到成年,那一點一滴的感情早就伴隨着身體成長長進了血肉骨骼。若要割捨,絕對不會前世見過的那麼多小情侶退個戒指吃個飯說聲拜拜那麼簡單。
夜色越來越深,然後又漸漸的變淡。經過了黎明前的黑暗,新的一天毫無懸念的到來了。
藍初感覺頭暈得厲害,喉嚨也有些痛。本來想繼續躺着哪裡都不要去。可是心裡面不甘心,她不相信謝覽會做那負心的陳世美。就算他移情別戀了,她也要聽他親口對她說出來。
就這樣藍初起了牀,選了身略顯喜慶的衣服穿了,以緩和一下內心的悲涼。好歹她也是活了兩世的人,而且還是來自發達的現代社會,怎麼可能被這點小小的情傷打敗?她纔不會難過,更不會一副怨婦像,她要穿的喜慶一些,笑得灑脫一些。大不了就是絕交一個朋友麼!
穿好了衣服,招呼丫鬟進來個梳了個別致的髮式,衣服和法式都簡單卻不知道這哭得腫掉的眼睛要如何妝飾?看着腫的像金魚的眼睛這才知道自己昨夜一定是流了不少的眼淚……是啊,長進了血肉骨骼的感情,割捨起來如何會不痛?那是剔骨割肉
的痛啊……
“去,給我包些冰來……”想要讓丫環拿冰來敷一下眼睛消腫,忽然想起來這個時代沒有冰箱,這樣的暮春時節哪裡去找冰?最後只能拿冷水泡過的帕子敷一敷了事。
既然要聽謝覽親口把話說清楚,那麼自然是要去找到謝覽本人才可以。可是謝覽現在成了個大忙人,豈是想找就能找到的?藍初長嘆了一口氣,今天她就是闖也要闖進吏部衙門,她必須要見他一面!
時辰還早,天雖然亮了,可還是清晨,若是往日,這個時候藍初八成還在睡懶覺。可是今天,藍初在這個時候已經來到了吏部衙門的大門口。衙門的大門高大而威嚴,給人一種莊嚴而不容侵犯的感覺。
面對象徵着權力的威嚴所在,藍初不免有些心虛,是啊,她不過只是個小老百姓而已。可是今天她什麼都顧不得了。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去拍了門,拍了好多下。門才從裡面打開,一個打着哈欠的衙役不耐地道:“拍什麼拍,拍什麼拍!這麼早來作甚,老爺們還沒散朝呢,都還沒來!”
是了,夠品級的官員們早上是要上朝的。不過既然來了就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於是藍初對那看門的衙役說:“我是來找謝尚書的。勞煩開一下門,我進去等他就好。”
衙役嗤笑起來,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一般:“你看好了,這可是吏部衙門,不是你這樣的女子想進來就能進來的!若是迷上我們謝尚書的姑娘們都進來衙門等着,那我們衙門成了什麼了?行了,回吧,回吧,大清早的,我還要回去補覺……”
看門的衙役說着就要關門,藍初不甘心就這麼被拒之門外,提前抵住了門板,不讓他關。嘴上決絕的說:“今天我一定要見到謝尚書!你不讓我進去等也好,那就請幫我給他捎個信,就說我在這裡等他!”
看門的衙役一心想回去補覺,懶得和藍初糾纏,見她執意要見謝尚書,便指了個路說:“你要見我們謝尚書也成,不過可不能在這裡等,謝尚書今天會陪着皇太女去京城郊外的靈佛寺上香,你要找他就去靈佛寺吧!”
靈佛寺?和皇太女一起去?藍初不由愣住,感覺心裡某個角落隱隱的痠痛起來。就在藍初愣神的這一會兒,衙役已經利落的關了門。藍初看着閉得緊緊的吏部大門,感覺這扇厚重的大門就像如今自己和謝覽之間的隔膜一樣,冰冷厚重,怕是很難突破了。
離開了吏部衙門,藍初沒有急着去靈佛寺。她有些害怕,害怕看到謝覽真的和皇太女在一起,害怕原本屬於自己的溫暖如今全都屬於另一個女子。
然而一切都沒得選,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必須有一個答案!
猶豫再三之後,藍初終於還是僱了馬車,定了靈佛寺做目的地。
這一次藍初的運氣沒有吏部衙門那裡那麼差,她乘坐的馬車剛來到靈佛寺不久,便已經有侍衛們揮鞭淨道了。
也許是爲了顯示求佛的誠心,皇太女來得比較早。同時也因爲皇太女的到來,靈佛寺今天不再接收其它的香客。
藍初花光了身上帶着的所有銀票,再三承諾自己是因爲急着給重病的親人燒香祈福才必須在今天入寺,絕不會打擾到皇太女,這纔買通了一個侍衛同意她進寺。
許是爲了防止皇太女的清淨被打擾,佛寺的外面守衛着一層層的侍衛,佛寺的裡面卻清淨的很,除了僧人和皇太女帶來的丫鬟,見不到其它任何的侍衛。這樣藍初找起人來就方便多了。
問了個灑掃的僧人,弄清楚了皇太女敬香之後休息的廂房,便直接去那廂房附近等着了。
敬香實在不是一個太過複雜的事情,藍初沒有等多久,皇太女就在宮女太監們的簇擁下朝着廂房走來了。藍初早已經躲在了一個角落,前面還擋着一個柱子,她敢保證自己能看見皇太女,皇太女卻看不到她。這情景,怎麼這麼像黃臉婆抓小三的情景?
見到了真人之後才發現皇太女並不是常人意識中的狐狸精小三,她是個很天真純真的女孩兒。也許是她的母親太過能幹,將她保護的太好了,所以如今她雖然已經十三歲,卻仍是一副天真無憂的純真模樣。臉蛋有些嬰兒肥,卻並不影響她的可愛和美麗。
有幸一睹皇太女的芳容,並不是藍初今天的目的,她大量完皇太女之後便開始搜尋着謝覽的所在。皇太女的身邊並沒有謝覽,難道說他和皇太女並不像外人傳言的那般?
正在藍初疑惑的時候,只聽皇太女突然興奮的開口:“覽哥哥,你怎麼纔來!我等你好久了。”
一聲覽哥哥將藍初心中所有的比較樂觀的想象全都打破!覽哥哥?她沒有緣由的有些窩火,隨後心中又酸澀起來,自嘲地想,原來他並不只是她一個人的覽哥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