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初終於獲得自由,忙走到一旁摳喉嚨。雖然剛剛那藥汁只灌倒嘴裡,她記得自己並沒有嚥下去,可是那樣的情形之下,自己被嚇得魂飛魄散,萬一一不留神嚥了一點進去呢?不行,非得吐出來不可!吐得越早越好,這個時代可沒有洗胃的技術。
萬老爺是被萬亦桓給請來的。
萬亦桓昨日在學堂上見福丫一直趴在桌上睡覺,本來以爲她是貪睡,可是謝三卻說她是生病了,還揹着她回到了他住的院子。那個時候萬亦桓雖然看不慣謝三那麼親密地揹着福丫,可是想要制止的念頭在謝覽凌厲的眸光下生生地被壓了下來。印象中,溫厚和氣的謝覽從沒現樓過那般凌厲的眼神。
萬亦桓沒想到的是,福丫這一去竟然在謝三的屋裡呆了那麼久。第二天謝三竟然替福丫向先生告了一天的假!萬亦桓耐着性子等啊等,從上午等到中午,又從中午等到下午,始終不見福丫出現。
不行!他不要福丫在謝三的房裡呆那麼久,哪怕謝三不在房間也不行!萬亦桓越想心裡越不爽,福丫是自己家的人,憑什麼要去謝三哪裡?他要讓福丫從今往後住到他的房裡,陪着他上學放學,時時刻刻,沒日沒夜都陪着他,陪着他萬亦桓!纔不關他謝三什麼事!
終於萬亦桓忍不住了,隨便扯了個由頭向先生告了假,一路小跑的;來到太太跟前求情。原本以爲在娘面前這不過是小事一樁,想着從前都是他說的每句話娘都能依了他,這一次一定也能依了他。他不過就是讓福丫住到他屋裡。他屋裡住着那麼多看着都礙眼的丫鬟了,多住一個福丫應該不是個事吧。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娘居然如此的反感福丫,自己還沒說幾句,娘就義正詞嚴的回絕了。
這是爲什麼啊!萬亦桓不服氣,他不過就是想讓福丫和他近一點,反正福丫的娘沒了,她住在哪裡不是住?爲什麼娘就是不點頭?萬亦桓越說越惱,最後竟和他娘爭吵起來。
殊不知萬亦桓的態度越堅決,太太的心裡就越是反感福丫。問出來福丫自昨天下學之後都在謝三的屋裡,便打發了吳媽媽去找人。
萬亦桓一樁心願沒了,反倒因此害了福丫,越想心中越是懊悔。原本是想找他爹去評理,可是看到吳媽媽當真把福丫給找來了,他忽然就感覺到害怕,怕他娘會對福丫不利。那個柴房,在他的印象中真的不是個好地方。
就這樣,萬亦桓見着了萬老爺之後二話沒說就拉了萬老爺往柴房跑。萬老爺這廂還在見客,硬是被萬亦桓這蠻小子給拉了出來。好在萬老爺心中很是心疼自己這個唯一的嫡子,雖然不滿他的莽撞,可是見他神色嚴肅,便草草地向客人道了聲失陪隨萬亦桓來了柴房。
也正是因了萬亦桓的莽撞,急急忙忙地拉來了萬老爺,這纔在最關鍵的時刻救了福丫一命。
萬老爺原本以爲萬亦桓拉他來這裡不過是因着小孩子間的玩鬧而已。可是在跨進柴房的一刻,看到兩個膀粗腰圓的婆子一起惡狠狠地按着福丫這個小丫頭強行灌藥,心中頓時怒不可揭。那孩子可是桂娘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啊!她們怎麼可以!
於是萬老爺惱怒萬分地歷喝一聲,打斷了兩個婆子的惡行。
藍初扣了喉嚨之後在一旁吐得徹底,恨不能連腸子都給吐出來洗洗乾淨。吐得越厲害,活命的機率就越大。可是這一幕看在萬老爺的眼裡卻格外心酸。那張酷似桂孃的小臉,牽動着他心中所有關於桂孃的回憶。對於桂孃的突然離世,他的心傷還未徹底的淡去,而今桂娘唯一的骨肉也差點死於非命!
礙着出身侯府的嫡妻的臉面不能大肆悼念桂娘也就算了,可若是連桂娘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也護不住的話,萬老爺覺得自己就是坐擁再多的家財也枉爲男人!
爲着這男人的尊嚴,或許也爲着心中對於桂孃的情意,萬老爺此時此刻是氣不打一處來,心中壓抑多日的憋悶終於發泄了出來,就是他那嫡妻是來自侯府的嫡女他現在也不要顧慮那麼多了,這座府邸姓萬,可不是京城的昌安侯府!
今天他非好好地整頓一下後宅不可!後宅不安,他走出去還有何顏面擡頭做人?
“說!是誰讓你們這麼做得!”萬老爺看着那兩個婆子怒道。
“老爺息怒,真不是老奴的主意,都是太太身邊的吳媽媽讓我們這麼幹的。說是事成之後還有賞銀……奴婢們句句屬實啊,不敢有半點期滿,還請老爺看在我等受人指使的份上饒了我們吧……我們拿性命保證再不會有下次了……”兩個婆子忙不迭的磕頭的同時你一嘴我一舌的苦苦哀求。
萬老爺早就猜到此事和太太脫不了干係。憤怒無比地一甩袖子:“去!把太太給我叫來!”
兩個婆子犯
難了,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老爺開罪不起,太太更開罪不得啊!這後院裡面太太纔是正牌主子,老爺想來只管家族的生意嫌少插手內務的。
見兩個婆子頓時變了啞巴,萬亦桓呆不住了,他走到那兩個婆子的身邊擡腳踹了一腳其中一個婆子,呵斥道:“好大膽的奴才,我爹的話你們也不聽?都傻了不成!”
“小少爺,這……這……”兩個婆子欲言又止,她們倒是寧願在這裡挨七歲的小少爺的腳踹也不要到太太面前開罪人。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太太的聲音:“都不必費心,我自己來了。”
聽萬老爺身邊的隨從報說老爺被小少爺急匆匆地拉去了柴房,太太就知道事情會演化到這樣的一幕。與其在下人們面前沒臉,還不如她親自走一遭的好。
原本藏在萬府最不起眼角落滿是塵土的柴房此刻變得顯貴了起來,因爲整個府上最高層的兩位管理人員老爺和太太都來了這裡。可是柴房裡面的氣氛並沒有因爲二人的到訪而變得熱鬧,反而更加的凝重和緊張起來。
太太美目掃過老爺,又掃過萬亦桓,目光忽然就變得嘲諷和冰冷起來。看啊,這兩個男人,一老一小,全都是她此生最親的人,可是此時此刻這兩個男性全都帶着恨意猜忌地看着她。而這些恨意的源頭竟然都是爲着那個小丫頭,桂娘留下來的那個小丫頭!這些讓她的心裡如何不氣悶不惱怒!
“老爺如此大費周章地讓人叫我來這裡,所爲何事啊?”太太冷冷地笑。縱然心中有百倍的憋悶和千倍的惱怒她也不會外露出來,她好歹是出身侯府有身份的人,現在又是這府上的女主人,現在又當着那兩個婆子的面,就是咬碎了滿口銀牙她也要端着應有的架子,忍着!
萬老爺剛纔見那兩個膀粗腰圓的婆子按着一個小丫頭灌藥時確實氣得不輕,可是這一會兒看到了太太,看着她臉上嘲諷的冷笑,便找回了些許理智。現在萬家的生意在不少的地方還指着侯府中老侯爺的幫忙。當初桂娘走得時候,他都忍住了,爲的不過就是萬家生意的大局,和他的正房太太保持和氣。
現在爲了一個小丫頭,更犯不着和這位出身侯府的正房太太鬧僵。一時的話語順了氣,從前的諸多忍耐就要付之東流了。
找回了理智之後,萬老爺不由在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來。對太太說:“不過就是個小丫頭,你這又是何必呢。”
太太冷笑道:“老爺這話說得好生沒道理,整個後宅裡那麼的事情等着我應對,我爲什麼要在一個小丫頭的身上浪費時間。今天的事情,想必是吳媽媽的主張,老爺若是心疼這個丫頭,稍後我讓人綁了吳媽媽去老爺面前請罪可好?”
萬老爺再次僵硬的笑,想着事情鬧大不好,能壓就壓下來吧。正要開口和解,這時一旁站着的萬亦桓突然就忍不住了,他怎麼覺得自己越聽越不明白呢?明明是娘想要害福丫,若不是自己及時拉着爹前來,這一會兒福丫八成已經沒了。娘做下這樣的惡事爲什麼爹不僅不責備她還說些奇怪的話呢?
萬亦桓此刻畢竟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心思簡單純善,他纔不管那許多,他只想替福丫出氣。於是搶在他爹開口之前先說話了:“爹,你知不知道我娘她想要害死福丫啊!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說說我娘,不然福丫以後就慘了……”
藍初在一邊旁聽了這麼久,已經大體明白了各人心中的想法。太太自出現在柴房之後就先後用了死不承認和推卸責任等伎倆,先是裝作不知道今天的這事一般,然後又把所有的事情推到了吳媽媽的身上。而更可氣的是萬老爺的態度,他作爲一家之主居然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足了太太臺階,竟然有不繼續追究的意思。
藍初的心裡也氣啊,簡直是氣得要死,那可是一條人命啊,爲什麼在老爺和太太的眼裡卻一點分量都沒有呢?爲什麼!難道她的命就這麼賤!
正在這個時候萬亦桓嚷了出來,雖然說得句句都是實話,也說出了藍初心中全部的擔憂。可是此時此刻最要不得的就是真話了。很多時候說假話的人能高升,說胡話的人能左右逢源,說醉話的人能受人追捧,偏偏說真話的人死得最快!
果不其然萬亦桓的那些話剛一說出口,老爺的表情就有些爲難了,而且太太臉上的冷笑幾乎降了好幾度,快要凍成冰霜。
藍初顧不得喉嚨的疼痛,一把拉過萬亦桓,開口對萬老爺說:“老爺,一切都怪福丫,是福丫自己做錯了事情惹了禍,吳媽媽這才罰福丫來柴房劈柴。今天的事情和太太一點關係都沒有。請老爺明鑑!”
藍初清楚地知道萬亦桓的真話會給她帶來更大的麻煩,所能彌補的唯一辦法就是順着太太的意思往下說,先安撫
好了太太這尊神自己今後纔有好日子過。於是很是違心地說出了這些胡話。
果不其然,相對於真話來說胡話更能讓人舒坦。這些話一出口,老爺的臉色舒坦了,太太的冷笑變淡了。唯獨萬亦桓這個傻子不明所以地嘟着嘴,一副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
而柴房裡面的氣氛,因着藍初的話,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太太的心情本來是憋悶和惱怒的,可是藍初的話讓她心頭一驚,隨後又有些頭疼。驚的是這丫頭反應如此之快,竟然這麼快地就看清了事情,選擇了識時務的討好自己。隨後又想着這丫頭如今也不過五歲,五歲就能有如此頭腦,若是長大了以後會怎樣?和這樣的一個丫頭爲敵,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看來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原本想來的那麼簡單,真讓人頭疼。
“既然如此,福丫你做錯了事情理應受罰,就好好地在柴房幹活吧。”萬老爺開口息事,衝着藍初道。說完後又看向太太道:“你啊,我知道你當家不容易,只是這孩子還小,你小小地懲罰一下就好。”
太太被老爺的話打斷思緒,簡單地答:“老爺說的是,就罰她在柴房劈柴三天好了。”
事情解決了,萬老爺也不想在這個灰蓬蓬的柴房中多呆:“我前面還有幾個貴客,不能失陪太久,這就去見客了。你們各回各處吧。”說罷轉身走開了。
老爺既然已經離開,太太自然沒有必要再逗留此處。何況這還是個矮小的滿是灰塵的柴房。只是太太離開之前心中有些不順,她睨了眼藍初,經過這麼一鬧騰,怕是一時兩刻拿這個丫頭沒辦法了。
不過死罪沒了,活罪可有得她受的,甘願受罰是吧?那就在這個柴房裡面好好的罰下去吧!想到這裡,太太冷笑了一下,一甩衣袖走開了。
一直瑟瑟地跪在一邊的兩個粗鄙的婆子,見老爺和太太都離開了,心中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今天的事情實在太險了,這個柴房說什麼都不敢再呆下去,草草地衝還留在原地的萬亦桓磕了個頭之後就自行離去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藍初這才癱軟地坐在地上,今天可真的是在鬼門關之前晃悠了一圈啊!不過又一想,那一碗藥也不知道毒性如何,自己沾染了些許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看來害得留心觀察幾天再說。
萬亦桓這邊又恢復了平日裡的脾性,又狗皮膏藥一樣的黏上了藍初,拉着藍初的胳膊一個勁地問:“福丫!剛剛你問什麼要那麼說?明明……”
“好了,不要再說了!”藍初不耐地打斷了萬亦桓的話。看着他臉上露出了些許委屈,有感覺有些過意不去,自己這都是習慣了,對於這個小少爺的糾纏自己向來都沒什麼好臉色給他看。可是今天卻真的是多虧了他,若不是他拉着他爹及時趕到,自己弄不好真的會出事。
想來想去,不管是衝着他今天的恩情還是衝着他尊貴無比的小少爺的身份,藍初還是覺得自己從今以後還是應該對他態度好一些。於是耐下性子,對他說:“小少爺,我剛纔那麼說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啊,如果真的是爲了我好就少在你娘面前提起我,也不要因爲我和你娘置氣。如此就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這樣做就真的能幫你嗎?”萬亦桓不明白明明箭在弦上危險無比的事情這麼簡單就能化解?
藍初很是疲累地說:“是啊,你以後少來和我見面說話,我就少了一個大麻煩了!”
“……”萬亦桓無言以對。忽然就感覺心裡空空的,想到不能和福丫見面心裡就像少了一塊什麼似得。他倒是寧願每天討福丫嫌,這樣他也能每天見到她不是?
福丫現在很累,很想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今天的事情太多,她的腦子和身體消耗了太多的能量,已經不想再應付這個小少爺了,於是推着萬亦桓到門口:“小少爺,您請回吧,我今天開始就要在這裡做苦工了,真的是招待不了你啊。”
將萬亦桓推出了門,藍初這才放鬆下來,轉身靠在門板上,也顧不上什麼灰塵不灰塵的,一下子跌坐在地,再也不想動彈。然而光陰並不會因爲誰的疲憊而停止不前,柴房那狹小的窗口外的光線在慢慢變淡,變暗,然後變黑。
柴房裡面空蕩蕩的,除了牆角的幾捆乾柴就是滿室的灰塵。光是乾柴也就罷了,空氣裡還瀰漫着藍初強行嘔吐出來的嘔吐物的酸腐味和潑在地上的那一碗毒藥的刺鼻味,如此環境有多惡劣,可想而知。
天黑了下來,藍初感覺有些冷。可是除了抱緊身體汲取那一點點可憐的溫度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不知道今天夜裡躲在這個柴房中還會不會被寒風吹到?黑暗中藍初想着這個關鍵的問題,她剛剛纔從一場高燒中走出來,纔不要再重新病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