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孃親就這樣安靜的走了?藍初悲憤之中不禁又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是否自己做小孩太久了,竟忘了這高門大院中本該無處不在的險惡陷阱?
藍初悲痛難忍的跪在地上,心頭是一陣陣的抽痛,桂娘真的是個很好的母親,性子好,溫婉而堅韌,從不打罵孩子,而且心地善良仁厚,雖在萬家這樣的大戶裡面做活,可是從不搬弄是非,平日裡關於萬家內宅的那些是是非非,藍初都是從別人的嘴裡聽來的,在孃親的眼裡,所有的人都是好的,人生在世,誰都不比誰容易多少。
可是爲什麼好人卻不能長命呢?藍初緊緊地攥着手掌,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裡而不自知。她知道自己在這個時空裡是個很怪異的存在,所以一直都儘量的遠離人羣以免嚇着別人,孤獨,確實是有一些,可是那不重要,因爲她知道她就是再孤獨也還有一個年親在身邊。她想着這一世和孃親一起相依爲命應該會活得很逍遙自在的。
可是現在,藍初終於切實刻骨地體會到了,什麼才叫做孤獨,什麼才叫做孤立無援。孃親怎麼可以這樣狠心?她真的就走得了無牽掛?
廂房的門被人推開,兩個家丁拿着一牀草蓆走了進來,將牀上桂孃的遺體用草蓆捲了,這就要往外擡。藍初不得不從地上站了起來,給這兩個家丁讓路。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看到廂房的門外,老太太已經離開了,大約是怕沾了晦氣。而萬老爺和太太卻都還在。
萬老爺擡腳跨進了門,對那兩個家丁吩咐:“置辦一口好些的棺木吧,銀錢去賬房支就好。”
“是,老爺,小的們這就去辦。”家丁應了下來,擡着草蓆捲了的桂孃的遺體出了廂房。就算是要用上好的棺木下葬,那也得先把屍體給擡走了,一個僕婦而已,死了就得趕緊弄出去,沒得給主子們添晦氣。
藍初忍不住跟着那兩個擡屍體的家丁走了幾步,她來到這個時空的五年裡,都還沒有和孃親分開過。而這一次卻是天人永別,她如何捨得!可是就在她下意識的追了出去的時候,卻冷不防地聽到了太太的冷哼聲。
這一聲冷哼含着嘲笑,帶着得意,滿是勝利者的暢快自得。藍初轉頭朝着太太看去,太太的心裡到底得有多麼的記恨孃親纔會在孃親走的時候這樣的暢快?這所有的事情,面上掩飾得極好,可是並不代表背地裡的事情難以猜測。
WWW¤ттkan¤c ○
孃親爲什麼會選擇這條絕路來走,藍初並不清楚,可是逼着孃親走上這條絕路的人,除了太太,絕對沒有第二個人選!
太太許是被藍初孩童的清澈純真而又帶着幾分直指人心的凌烈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拿帕子遮住了嘴角的冷笑,冷聲道:“好一個心性涼薄的孩子,你娘沒了,你怎麼一滴眼淚都沒有?”
悲痛之中的萬老爺許是聽到了太太的話,這纔想起來桂娘似乎還留下了個孩子。幾步走到了藍初的面前,蹲了下來,安慰說:“好孩子,不要怕,你娘雖沒了,可是老太太卻是很喜歡你。”
尋常的五歲孩子遇上了這樣的事情,八成會哭得喘不上氣來,眼淚鼻涕流滿小臉,可是藍初雖然頂着個五歲孩子的殼子裡面其實是個成年人得靈魂,讓她哭得滿地打滾確實是有些難爲她。
此刻她有着比哭泣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跟出去安葬孃親。於是她開口對萬老爺說:“老爺,我想出府去親手安葬我娘,請老爺恩准。”
萬老爺嘆了口氣,心想着,誰說這孩子是個心性涼薄的?一個五歲的女娃,能提出親手安葬故去孃親的要求,可見是個有膽識有情義的。當下便準了,衝着門外不起眼處站着的盛媽媽說:“盛媽媽,你帶着這孩子出府去吧,等桂娘下葬了之後再回來。”
盛媽媽將藍初一路從前院領來後院,到了這裡之後見主子們都在,便很知趣地退到了一旁。這一會兒聽到了老爺的吩咐,忙走了過來,行禮道:“是,老爺。老奴這就帶福丫出府去。”
藍初一直以來都很想出府去看看這個時代的山水風光人文風俗,奈何孃親是個極本分厚道的人,平日裡除了上工做活,其餘的時候都呆在自己的住處,一步都不亂走。誰能想到,藍初第一次離開萬府去外面觀光,竟是這樣的一番光景!
雖說是藍初要求的想要自己親手安葬孃親,可是誰會指望一個五歲的孩子做這些事情呢。購買棺木,選墓地,下葬,請人做法事,全都是盛媽媽和兩個家丁一手操辦的。因爲這場後事是老爺親自吩咐的,而且所需銀錢可以直接去府上的賬房支取,所以操辦得還算是比較的正式和風光。
整個葬禮,藍初只是在往棺木上填土的時候參與了一下,其餘的事情她都是在一邊旁觀。她之所以要一路跟
着出府,爲的並不僅僅是親手安葬孃親,最重要的是她要記住孃親長眠的地點,日後每年清明掃墓的時候也好知道燒紙錢的地方。
桂孃的頭七之後,盛媽媽終於決定帶着藍初回萬府了。
回府之前,盛媽媽決定帶着藍初去江州城裡面的集市上走一走。在盛媽媽的眼裡,福丫是個比其他孩子都早熟的孩子,這一次桂娘沒了,對這孩子的打擊不小,雖然沒掉什麼眼淚,可是小臉上卻是再看不到什麼笑容了,想着小孩子都是愛熱鬧的,盛媽媽這才決定了帶福丫去集市上散散心。
走了的人得以清清靜靜的長眠了,而活着的人也得好好的活下去啊。說起來江州城的街市,那繁華程度可是全國聞名。天下最爲富饒美麗的地方莫過於江南,而江南最美麗鼎盛的所在,非江州城莫屬了。不僅風景好,氣候好,而且更是大元朝的商業重鎮,每年國庫裡面稅收一大半的都來自於江州。
不然魏老先生告了老之後爲啥不去那西北邊陲偏偏來了江州,不然富可敵國的萬家商號怎麼就沒出現在別的地方而是出在了江州城?
盛媽媽爲身爲一個江州人而驕傲,她牽着福丫的小手,帶着她走在熱鬧繁華的街市上,邊走邊說:“福丫,你不知道吧,咱們江州的街可長了,而且一條條的,一條比一條熱鬧。人都說京城繁華,可是依我看呀,咱們的江州城那麼大那麼美,可是一點都不比京城差呢!”
藍初此番是頭一回在這個時空逛街。只見寬廣到足以容三輛馬車並行的街道兩旁商鋪林立,酒樓,茶館,客棧,綢緞莊,古玩店,當鋪,等等的,其商業的鼎盛程度絲毫不亞於藍初上一世所在的時代。
盛媽媽指着一間鋪面很是高端大氣的綢緞莊對藍初說:“福丫,看到那個鋪子沒有?那可是咱們的萬家的生意。哦,還有,還有那個藥鋪,那也是咱們家的……”
盛媽媽說得興奮,彷彿那些產業都是她的一樣,藍初卻是安靜的聽着,沒接話。萬家的生意和她可有半毛錢的關係?她的心裡是這麼想的。
“除了這條街,還有一條街很是熱鬧,就靠着咱們的州河邊,河邊的垂柳哦,真的是好看。不過現在稍微有些晚了……”盛媽媽一面逛街,一面給藍初介紹着江州城的風貌。
大街上人來人往,也就是看到了這些行人的衣着之後藍初才知道萬家到底有多富裕,因爲萬府裡面的一個三四等的丫鬟穿的料子都要比大街上這些大娘大嬸們衣服的料子好。
逛街逛得差不多也有小半個時辰了,藍初前世見識過國際一線大都市的繁華,此刻看這條古色古香的街市,新鮮感過去之後便覺得沒甚稀奇了,便對盛媽媽說:“盛姥姥,我累了,走不動了。”
盛媽媽一拍腦袋:“哎呦,瞧我,只顧着自個兒看熱鬧了,忘記了福丫還是個小丫頭。”站在原地四處看了一遍,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個茶館,便對藍初說,“我們去吃杯茶吧,也好歇歇腳。歇完了,就該回府了。”
藍初沒有異議,出府也有七八天了,可不得回去了麼。就是不想回,也得回,因爲孃親不能就這麼白白的死掉,這背後的兇手,有一個算一個,她統統都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一世,藍初只想清淨安寧的過好自己的生活,可是老天偏不如她的願,眼下她就是想清淨也不能夠了。前世的職場上,爾虞我詐,蠅營狗苟,這一生的生活,看來還是得自己努力的去平波奮鬥啊。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什麼是靠得住的。
孃親如此枉死,作爲孃親的舊情萬老爺也不過就是唏噓感慨一陣賞一口棺木了事,可見愛情也不過如此。而且知道孃親下葬當日,秀中街上住着的大伯一家都沒有出現一個人,再想起來大伯母做假證誣陷孃親偷東西的惡行,想必所謂的親情也不過如此而已。你看愛情和親情都涼薄至此,還有什麼好幻想的呢?
依靠自己的雙手,給自己開闢出來一個安逸的盛世纔是正道啊!
茶館裡面來吃茶閒聊的閒散客人並不少,多半都是男子,女子甚少見到,藍初由此推斷出這個時代還是挺保守的,不說閨閣女子了,就是嫁做人婦的小媳婦都見不到。可以見到了不過是些上了年紀發了福的老婦或者老婆子,就像盛媽媽這樣的。
盛媽媽這樣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僕婦,時刻受主子差遣爲着生計忙碌,拋頭露面並不稀奇,而藍初是個五歲的小娃娃,孩童一個,更不會受人重視。一老一小,在茶館的角落裡坐了吃茶歇腳,倒還清靜。
此刻茶館裡面最熱鬧的要數靠窗的那一桌了,那一桌上坐着的不是走南闖北的漢子,亦不是咬文嚼字的書生,而是三個打扮的很是鮮豔的媒婆。各個都是能說會道,長袖善舞,這
湊到了一起想不熱鬧都難呢!聊天說話的聲音藍初隔着幾張桌子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媒婆甲說:“這要說起來辦嫁妝,還真的說道說道我上月裡說成了那一樁婚事。女方的嫁妝哦,說出來真的是讓人眼饞,不說那壓箱的金銀寶貝了,就說那陪嫁的良田和鋪子啊都羨煞人,良田三千畝!大小的鋪面少說也有七八十個。”
媒婆乙吐了嘴裡的瓜子皮,瞭然地說:“你說的是張家小姐吧?她嫁的是今春新考中的進士,頂頂有才氣的後生,前途那是不可限量呢!一個商戶的女兒,攀上這麼一樁好親,嫁妝少了,壓不住場面。”
媒婆丙有些怏怏:“你瞧瞧你們,最近都說成了幾樁好婚,偏我已經連着三個月沒生意了!哎……這麼下去日子可怎麼過呦。”
剛剛顯擺過的媒婆甲立刻接過話茬,建議說:“我們做媒婆的,雖然功夫都下在嘴上,可是平日裡也不能鬆懈,得時刻都打聽着哪家的女兒到年歲了,哪家的公子幾年後要說親,早早的準備,到時候說起親來才能穩妥。就比方說,萬府賬房家的三兒,今年可是童試第一,才氣人品都好,你多多留意着,沒準日後就能成就一樁好婚事……”
本來藍初聽着幾個媒婆的閒聊全當做是解悶解乏了,沒想到這幾個媒婆說着說着就說到了謝三公子謝覽的身上。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險些沒噴出來,萬府賬房家的三兒,不是謝覽又是誰?可是謝覽今天撐死了也就十歲,還是虛歲,這樣小的年紀,放到藍初的前世只是個小學三四年級的學生,沒想到在這裡就已經早早地被媒婆惦記上了。
藍初忍不住設想,十歲的謝覽和一個比他略小的女娃娃成親,會是什麼樣子呢?想了一下,沒想出來,因爲根本就不可能嘛,年紀太小了。一起玩家家酒還差不多。
盛媽媽看着福丫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想着今天帶她出來遊玩的目的已經達到,說不定過幾天小丫頭就能恢復正常了。這才結算了茶錢,帶着福丫出了茶館,朝萬府走去。
桂娘沒了,連帶着桂娘生前住過的廂房也被封了,說是請了道士去了晦氣,這間廂房須得封一段時間等晦氣沒了才能重新住人。
真是一個迷信的時代!藍初站在門外,看着那把結實牢固的大鎖,心裡埋怨道。她不過是和盛媽媽一道出去了幾天而已,孃親生前的房間就被封鎖了。簡直是太迷信了!她看着拿結實的門鎖,咬了下脣,心裡默嘆道,看來今後自己就是個沒家沒根的人嘍!
盛媽媽領着福丫回來之後先回房去換了身衣服擦了臉,然後去老太太跟前回了話交了差事,之後纔想起來福丫那丫頭似乎還沒安頓好。於是離開了老太太的屋子,直接就來找福丫了。見她正站在桂娘住過的房門外發呆,不由嘆息一聲。
走上前去對福丫說:“孩子,別看了,人都沒了,看着這道門有什麼用?我幹聽人說,房間裡面的東西都燒了,算是都給你娘捎去了。少東西的婆子偷懶,一股腦的全燒了,你留在這裡的東西也都沒了,不過日後你的衣服和用度,我會求老太太的,看能不能以小少爺伴讀的身份給你每月發些月錢。”
藍初搖頭說:“不用了,盛姥姥,你幫我的夠多了,不能再勞煩你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只是可惜了我孃的那些繡品……”
“哎……可不是嘛,桂孃的繡活,那可是整個萬府裡都數一數二的。可惜了……”盛媽媽嘆息說。
既然已經回來了萬府,那便不能像外面那樣的隨意了。在這裡,自己不過是個沒根基沒背景沒身份的小小的寄生蟲,而且年紀又這般小,任憑誰都能來欺負一把。若是自己再不小心謹慎一些,弄不好這輩子會比上輩子死得還慘。
想到這裡,藍初開口說:“盛姥姥,感謝你這些天的幫助,大恩大德我都記心裡了,日後一定會好好報答。現在我我要去學堂見先生了。就此別過吧。”
“去吧,孩子,自己多保重。”盛媽媽滿眼的悲涼。雖然同在萬府裡,可是這前院和後院之間,距離遠着呢。一個婆子沒有主子的吩咐是不能私自去前院的,自己能幫到福丫的只有這麼多了,以後的事情,都要看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藍初辭別了盛媽媽之後,一路往坐落在前院的學堂走去。曠課了七八天,也不知道魏先生都講到什麼內容了。哎……魏先生將到什麼內容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自己不過是個女孩兒,不過是魏老先生一時興起收的一個看着好玩的女學生罷了。
一路鬱鬱寡歡地回到了自己在學堂旁邊的小院,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只見裡面安靜得異常。老太太不是撥了個紫蘭過來伺候嗎?難不成紫蘭又偷着出去和其他的丫鬟們一處偷懶閒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