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當時招呼着粗使丫鬟們在少爺的臥房角落新加一個牀榻的時候,心裡不免有些感慨。自己是不是老了呢,當初圓頭圓腦肉墩墩的小少爺,如今都已經長大了。這個院子,是不是日後也會如老爺的後宅那樣的熱鬧?
時間不知不覺的就從夏天來到了秋天,萬亦桓以爲自己快要過不去這個坎的。心裡面空得厲害,所有的東西似乎都沒辦法填滿這個空洞。
生活一時間找不到重點,什麼事情都變得可有可無。海棠在他的臥房中多安了一張榻,他也懶得過問。胭脂總是時不時有意無意的靠近他,和他親近,他也不想理會。沒有了福丫,別的任何女子在他的眼裡都是一個樣。
藍初關起門來很過了一段時間的安靜日子。剛開始還覺得挺愜意,將前去西北一年多的漂泊之苦都緩解了過來,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的就感覺日子未免太空洞無趣了些。而且身爲一個受人奴役的丫鬟,這樣清閒的活着似乎有些不太合理。爲了防止太太活着其他方面產生不滿,藍初決定去萬亦桓那邊看一看。好歹先領一份差事幹着。
這天秋風吹得略微有些大,樹上的樹葉隨着風一片片的往下落,飄的地上到處都是,惹得掃地的丫鬟怎麼掃都掃不乾淨。
萬亦桓站在一旁的迴廊下,目光有些呆滯地看着那個不停的掃着落葉的小丫鬟。他覺得自己和那個掃地的小丫鬟沒什麼兩樣,那個小丫鬟明明知道這秋天的落葉如何掃都是掃不盡的,可是爲了不挨罰還是要一遍遍一遍遍的掃,而自己明明知道福丫的心裡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自己,可還是忍不住的一遍遍一遍遍的去想她。沒有緣由,無從化解。
正當萬亦桓心中愁雲一片的時候,藍初走了過來,向他問安。此時藍初的心裡早就已經將那天萬亦桓在假山旁的強勢告白給忘了個一乾二淨。吹着有些割臉的凌冽秋風她只是單純的在向她暫時的老闆問安而已。也許問安之後她還會向他領一個差事。
萬亦桓被福丫的突然出現驚到,他有些無措地看着福丫,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的神情是那樣的坦然,那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問她心裡可有他,她斷然拒絕之後居然可以如此淡定自若的再次面對他,相比之下倒顯得他有些小氣了。
萬亦桓無奈地笑了一下,有些無力,有些自嘲。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股勇氣,他開口問:“福丫,你近來可好?”
藍初不明白萬亦桓爲何會有這樣疲憊的笑容,她的心裡是真的將那天他的告白給忘了,這段日子以來她滿腦子籌劃的都是如何擺脫萬府中丫鬟的身份,自己當家作主,爲母報仇。當然了還有一個小小的心思,那就是能找機會和謝覽見上一面就好了。
“託少爺的福,福丫最近很好。只是不知少爺何故在家中歇息這麼久,外面的鋪子不用再去巡查了麼?福丫光領着月錢不幹活實在過意不去,今日特意來向少爺討個差事的。”藍初恭敬從容的回答。
聽她這麼一說,萬亦桓的心裡突然就冒出個想法來,一把拉過藍初的手,對她說:“差事倒還真有一個,你跟我來!”
藍初心中一陣疑惑,不知道這個貴少爺又要玩什麼把戲。只能跟着他朝着他的臥房走去。
走進這間寬敞華貴的臥房,萬亦桓指了指角落的那張簡單的臥榻對藍初說:“我這裡缺一名值夜丫鬟,不如這差事就交給福丫你吧。”
啊?藍初驚住。值夜丫鬟?以前她怎麼沒有聽說過萬少爺的房中還需要這麼一號人?以前不都是他一人獨睡,天亮起身的時候丫鬟們才進來伺候嗎?
正在這個時候胭脂端着碗暖身的茶湯走了進來。本想招呼萬亦桓用茶的,可是在看到藍初的一瞬間頓時就變了臉色。少爺和福丫站在她胭脂的臥榻前做什麼!頓時胭脂的心中警鈴大作。
藍初對胭脂有些印象,剛從西北迴來萬府的時候她在太太的房中見過胭脂的,還留心探究了一番呢。如今看到胭脂突兀的出現在萬亦桓的臥房之中,並且一副很是熟練的樣子,相比她平日裡經常出入這間臥房吧。這麼說那張臥榻是屬於她的?
想到此處,藍初頓時明白過來所謂的值夜丫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值夜丫鬟等同於通房丫頭!
一時間藍初有些氣結,她態度良好的親自前來領差事,萬亦桓居然如此的羞辱她!難道胭脂這麼一個嬌滴滴水嫩嫩的女子還不夠他這位闊少消遣,非得拉上她藍初一起?
藍初這樣想着的時候不由冰冷諷刺地笑了一下:“多謝少爺擡愛,只是福丫爲人愚鈍只怕是做不好這值夜丫鬟的差事,還請少爺另請高明吧!”
萬亦桓再一次被福丫冷冰冰的拒之於千里之外,心中積壓了數月的委
屈和壓抑頓時就不由自主地發泄了出來,他衝着福丫歷喝道:“你敢違抗我的話?難道你忘了我們之間的主僕關係麼?是你口口聲聲的提醒我你是我的丫鬟!難道我這個少爺連自己的丫鬟都使喚不動了?我不管,今天開始你必須做我的值夜丫鬟!”
藍初沒料到今天的萬亦桓會如此的失常和失態,居然會拿着她無意中說出來的話來將她的軍。一時間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好,只能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恕難從命!”
又一次被冷冰冰的拒絕掉。萬亦桓不知道自己的心還能怎樣的被她傷害,只感覺頭有些暈,眼睛有些花,渾身都難過的厲害。他不過就是想親近她而已,爲什麼她可以和謝三那麼的要好,卻獨獨對他萬亦桓這樣的絕情?
萬亦桓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在藍初的那句“恕難從命”之後,無力且無語的轉身走開,腳步有些虛浮的朝外走去。胭脂一見少爺的情形不太好忙放下手裡的茶湯疾步追了出去。
藍初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她當然看出來萬亦桓的傷心,可是他裝出這麼一副神情款款的樣子給誰看?難道他讓自己做他的通房,自己就得任命聽從地不計任何名分的爲他做性啓蒙?誰規定的我藍初就得這樣不及條件的爲你這個貴少爺服務?一個是坐擁萬貫家財的富貴少爺,一個是幼年就成爲孤兒小心活命的孤女,到底誰纔是比較可憐的人?
藍初嘆息着搖了搖頭。打算先回去自己的住處,讓這位貴少爺好好的冷靜冷靜。
剛走到房門處,就看到海棠往這邊走了過來。藍初只得停下腳步來向海棠見禮。
海棠朝着藍初笑了一下,笑容沒有往日的和氣,帶着些沉重的擔憂。她拉住藍初的手說:“福丫啊,有些日子沒見着你了,想着你喜歡關起門來畫畫也不敢去打擾你。今天既然遇上,我們一起好好的說說話吧。”
藍初點頭答應了:“好,全聽海棠姐的吩咐。”
海棠帶着藍初來到一處安靜的地方,一五一十的將萬亦桓從小對福丫的心思和情意全都說了個明白。當然還包括幾月前那次告白後被福丫拒絕之後的大病。
海棠是從小看着萬亦桓長大的,心中多少能感受到萬亦桓這一次的傷心。可是他是男孩兒,有着倔強的尊嚴,寧願自己生一場大病也堅決不給福丫帶去麻煩和困擾。事情總不能就這樣僵持下去,少爺其實是個很純善的人,從小到大雖然頑劣淘氣了些可是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他這十幾年的生命中唯一執拗的一件事就是對福丫的喜愛。
海棠覺得這些事情如果不說個清楚的話,少爺怕是過不了這個坎了。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少爺要是再病一場的話,估計身體的根基就要壞了。好在今天福丫主動找了來,正好趁着今天把所有的事情都說開的好。
藍初耐着性子聽完了海棠所有的陳述,心中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可是也僅僅是感動而已。任何一個女孩子聽到一個男孩兒從小就對她情有獨鍾都多少會有些感動。可是除了感動,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難道就因爲這點小小的感動就要以身相許?
藍初不覺得萬亦桓能夠給她如謝覽那般的溫暖與呵護,這個毛頭小子甚至連她的心裡想什麼都猜不透,想要他像謝覽那般的和她心意相通大約要等到下輩子了。而且和萬亦桓在一起,這件事情藍初只是想一想就覺得滑稽,怎麼可能嘛,這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撇開萬亦桓是太太的兒子不說,藍初對他根本就不來電啊!
面對着海棠很是期盼的眼神,藍初也只能嘆息以對了。
聽到福丫的嘆息,海棠的心中一驚大概的明瞭,看來自己剛纔的一大通話算是白說了。福丫到底還是不願意和少爺在一起啊!可是爲什麼呢?難道女子這一輩子想要的財富和愛情少爺會給不了?
疑問歸疑問,海棠也不好強免福丫。只能安排說:“要不這樣,我把少爺的臥房隔壁的房間收拾出來給你,你先不要回去你竹林的房子住了。我會勸住少爺不再提讓你做值夜丫鬟的事,可是看在少爺對你一往情深的份上你就稍微的和他親近些吧。”
藍初想了一下,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出了這樣的事情,惹得少爺又是害相思病又是發瘋的,自己怕是不能獨善其身繼續躲回竹林的房子裡讀書作畫了。就住在萬亦桓的隔壁也好,總比當真做他的通房丫鬟強吧?於是點頭應了下來。
海棠看藍初這邊點頭了,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就好,我現在就派人去幫你般東西。”
藍初回說:“多謝海棠姐,事情也只能這樣了。只是海棠姐不必惱,也許過些年少爺正經地訂了親,娶了妻,收了性子,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海棠嘆了口
氣說:“只怕是未必,少爺從小就是個認死理的,只怕是真要給他定親了,他會更想不開。”
如此藍初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難道自己就因爲被萬亦桓看上了就要對他負責一輩子?海棠就知道替她的主子說話,幾時替自己這個孤苦的丫頭考慮考慮?於是側過頭去,不打算再說下去了。
海棠頓了一下,沒等到藍初的回話,只能先走開了。
藍初就這樣在萬亦桓的隔壁住了下來。房間不比竹林裡房子小,她的畫作,書桌,紙筆,書籍統統搬了過來,一番收整之後看着像是個安逸的住處了。因爲海棠對藍初的態度很恭敬,所以其他的丫鬟也都和藍初和氣又恭敬。藍初的日子過起來並沒有什麼不順心的。
不過倒是有一個人對藍初存在着隱隱的敵意,這人就是胭脂。似乎從那天胭脂追着萬亦桓從臥房裡出去之後,以後每次看到藍初,胭脂的眼神就帶着些敵意。
第一次在太太房中看到胭脂的時候,藍初只是覺得這女孩兒的神情中帶着幾分傲氣,這沒什麼,鶴立雞羣的漂亮女子們多少都會有着些許的傲氣。可是自從藍初搬到萬亦桓的隔壁住了之後,胭脂對於藍初的眼神中就不僅僅是傲氣了,而是帶着些冰冷疏遠的敵意在裡面。
對此藍初並不當回事,反正也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就是萬老爺後宅中的姨娘們藍初都不曾放在眼裡。不是因爲看不起,而是因爲和她們實在沒什麼交集。犯不着去招惹她們。所以胭脂如何的看不慣藍初,藍初只當做是看不見。你胭脂或許要在萬府裡面呆一輩子,而我藍初興許幾年後就遠走他方了。
萬亦桓當日那悲傷決然的情緒在時間的作用下得到了少許的緩和。當秋天過去,冬天來臨的時候,他已經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每日如常去給老爺太太請安,天氣好的時候也會去福祿居陪着老太太聊上一會兒。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只有經歷了痛徹心扉的痛苦之後,纔會學着去成長。藍初覺得今年冬天的萬亦桓比去年冬天的萬亦桓看上去似乎成熟穩重了許多。
海棠那天的長談之後就再沒有和藍初說過什麼推心置腹的話了,可也不忘時不時的安排藍初去給萬亦桓端個茶,傳個話,擺個飯什麼的。總之想要刻意的多製造一些福丫和少爺相處的機會就對了。
藍初無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端茶就端茶,擺飯就擺飯,反正她現在的身份還是萬府的丫鬟,什麼事都不做也不好。倒是萬亦桓每次看到她就顯得有些不自然,要麼不小心在接她遞過來的茶杯時弄灑了茶水,要麼就是在吃她擺的飯菜的時候光吃飯忘了夾菜……藍初一一看在眼裡,嘴上保持沉默,因爲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萬亦桓在書房裡面看書,藍初來給他送茶的時候,他忽然放下手中的書本叫住了藍初:“福丫,我們能好好的說說話嗎?”
藍初笑了一下:“說說話而已,爲什麼不可以呢?少爺,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萬亦桓試探着問:“福丫,你從來都沒怪過我嗎?”
藍初搖頭:“爲什麼要怪你?你又不是那剝削窮人的地主老財,來到你這裡之後我好吃好住的,爲什麼要怪你?只要你不要再說一些我無法接受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做個朋友的。”
萬亦桓無奈地笑了下,低聲自言自語說:“朋友呵……似乎也不錯……”
藍初放下手中的事情,拖了張凳子,在萬亦桓的身邊坐了下來。其實海棠每天給她安排的事情並不多,大部分的時間她其實都比較閒。而且對於海棠來說應該更樂意看到自己這樣坐着陪萬亦桓說話吧?
萬亦桓見福丫坐了下來,一副願爲朋友分憂的模樣,不由自主的就開口訴苦了:“前幾天我娘託人問了京城何家小姐的生辰八字,大約過不了幾天就該找媒人前去提親了。”
“何家?哪個何家?”藍初好奇。能勞動太太親自過問的家族,應該不會比萬家差吧。
果然萬亦桓解釋說:“何家是個比較大的家族,男方以經商爲主,娶進門的女方多半是京城中高官的女兒,用官商結合四個字來形容他們再貼切不過了。”
藍初點頭,她當然知道不管那個時代的商人想要在商業場上順風順水沒有官府做後臺是不行的,你看就連遠在江州的萬家當年不還是煞費苦心的娶了京城昌安侯府的嫡女進門?人家何家就安家在京城,想要娶官家女兒就更便利了。
“那個何家應該很有錢有勢吧?只是不知道那何家的女兒是美是醜。”藍初覺得聊天就要有聊天的樣子,不說幾句八卦是不可能的。
萬亦桓回道:“她是美是醜關我什麼事?反正我就是不想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