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初回頭一看,見身後站着的是芳兒。芳兒在萬家後宅的繡坊裡面和藍初是老熟人了。當初藍初的孃親還在世的時候,芳兒就和藍初母女親厚。記得當初還是芳兒閒着沒事抱着還是奶娃娃的藍初去賬房,然後見到了當時同樣還是小童的謝覽。
這些都是陳年的瑣事了,不用細說。總之芳兒在藍初的眼裡比較親厚就對了。
“芳兒姐,你找我有事?”藍初見芳兒有些爲難的臉色,猜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想當初和娘一起在繡坊做工的時候,芳兒姐才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如今時光荏苒,芳兒姐已經十六七歲了,這個年紀,正是這個時代的成親的年紀。可惜了芳兒的家境不好,一直都沒能等來一樁好婚事。
芳兒有些爲難地開口說:“福丫,我娘她……老毛病又犯了。我的月錢不夠給她請大夫。最近一年來也就是繡你的花樣子偷偷地捎出去能多賣些銀子,你看,你能不能先把我要的花樣子給畫好了?我真的急着用錢,不然也不會找你開這個口,我知道你不喜歡不按規則來……”
藍初接這些畫花樣子的活,一方面爲了給繡娘們多點財路,自己的花樣子新穎別緻,比那些刻板陳舊的樣子能賣高價,另一方面是爲了鍛鍊自己的繪畫技能,王羲之尚且染黑了一池水才練得一手好字,自己這樣的普通人更得勤加練習才能成爲先生期盼的一代名家啊!
沒想到的是芳兒這樣出身貧苦的人,居然將所有的生計都押在了賣這花樣子上頭。
藍初嘆了口氣,對芳兒說:“芳兒姐,你家裡有困難就該直接和我說啊,你和我是什麼關係,我從沒有把你當外人看。花樣子不用了,繡一幅花樣子出來起碼得好幾天,你急着用錢的話先用我的吧,我這幾個月的月錢都還沒花……”
不等藍初把話說完,芳兒就連連擺手:“不成,不成!我怎麼能用你的錢!你孤苦無依一個人,比我更需要錢啊。”
藍初笑說:“是啊,你也知道我是一個人,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而且這裡管吃管住,根本就用不着花錢,這些錢放在我身上也礙事,正好你拿去使。”
芳兒遲疑了一下,大約是真的缺錢,便接了藍初的錢,接了錢之後保證說:“這些錢我會還的。”
藍初大方地擺手:“不用還了,能用錢解決得問題都不是問題。何況這點錢也不值什麼,你要是還了就是和我見外。”
芳兒還想說什麼,藍初直接把她推走了:“好了,什麼時候你也這麼多廢話,還不快拖人捎錢回去給你娘看病?”
芳兒大約也是覺得自己的娘得的這個病很是耗錢,短期內是沒辦法還錢的,不僅還不了錢弄不好下次還要開口跟福丫借錢,所以也不好再提還錢的事,只能保證說:“福丫,日後但凡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你一定得跟我開口。”
藍初點頭:“好的,我記下了。”
“這是我自己打的絡子,不值錢,送給你玩吧。”許是拿人手軟,芳兒從身上摸出一個絡子塞到了藍初的手裡,不等藍初再開口就轉身走開了。
藍初揣着那條絡子繼續往廚房走去。
萬府的廚房很大,分爲左右兩個院子,右邊的院子專門爲府上的主人們做菜,左邊的院子纔是爲藍初這樣的小人物們做飯。說的更確切一點,右邊的院子才能是廚房,左邊的院子頂多是僕人們的食堂。主人們的廚房一天三頓全都山珍海味,而僕人的飯菜最多也就是帶些葷腥。
按說萬家的人口這麼簡單,不像別的家族林林總總好幾房,府上的人事也應該簡單一些纔是,可是根據藍初的觀察,萬府裡面的人事還是挺繁雜的。主子們雖然爲數不多,可是從主子到奴僕,一個階層一個階層的排下來,也是一個競爭殘酷的金字塔了。就比方說來廚房就餐這件事,還別覺得不起眼,要知道粗使丫鬟們是連來廚房吃飯的資格都沒有的。
拋開封建社會的這些三六九等不提,卻說藍初來到廚房。
正忙活着的小嬋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拉着藍初來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掀開案桌上的大瓷盆,頓時一碗金燦燦的紅燒肉露了出來。藍初頓時高興壞了,忍不住叫了出來:“紅燒肉!太好了!”本來在她的心裡能吃上幾塊五花肉就已經很解饞了,沒想到今天有這等美食。
小嬋慌忙去捂她的嘴:“求你了,小聲點!我好不容易幫你弄得這碗菜。嚷嚷出去我就要捱打了!”
藍初慌忙噤聲,點頭說:“好的,好的,我這就躲一邊吃去。”
小嬋這才鬆了手。左右看看沒人注意這邊,便將那碗紅燒肉塞到藍初的懷裡,叮囑說:“拿好了,我去給你盛飯,等會把飯蓋在肉上,你躲一邊快着點吃。”
藍初點頭。和小嬋的關係處的
不錯,說感謝之類的話有些見外,最近攢下的月錢又都給了芳兒,只能拿出芳兒給的那個絡子來酬謝小嬋了。
小嬋接了絡子,左看右看,很是喜歡。連聲說:“改明兒我也要去繡坊打雜,廚房裡面的這些婆婦才做不出這樣精緻的玩意兒。”說完後走開去給藍初盛飯了。
藍初像只護崽的母雞一樣護着懷裡的那碗紅燒肉,安靜地站在角落,等着小嬋盛飯來吃。其實孤苦一人也沒什麼不好,一人開葷,全家奔小康。何況還有那麼多交好的朋友。
藍初感覺這樣的生活很愜意,她不在乎那點月錢,也不在乎那些惹人眼球的好看的衣服或者精緻的絡子,她在乎的是這些難得的朋友。都說人心難測,人心不足,可是藍初覺得自己的這些朋友都是很簡單可愛的,一些小小的贈與就能換來她們由衷的開心。
當然了,藍初的生活重心並不是在結交朋友上面。朋友是她生活中美麗的風景,卻不是她心中的最終目標。若問藍初心中的最終目標什麼,這個還真不難猜,她之所以能以這樣的一副坦然而低調的姿態活在萬府裡,最想達成了不過就是想扳倒太太,扳倒所有當初欺負和折磨過她的人!
這個目標太大了,也太危險,所以藍初只能將它深深的藏在心裡,深得有時候自己都要看不見。她要裝得簡單一點,天真一點,沒心沒肺一點,這樣才能躲開太太的注意,才能更好的讓自己活下去。
太太那邊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的不怎麼注意藍初了。可是藍初的存在始終是太太眼中的一粒沙。太太平時忙着的時候,自然不會拿藍初開刀,可是哪一天太太閒了下來,並且好死不死地想起藍初的時候,藍初就慘了,這樣的時候她必定會被太太叫到跟前好好的教訓一番。
春季結束,夏季伊始的時候有一個節日叫做端午節。
端午節的這天,一大早的藍初就被人傳話說太太要見她。平常的奴僕們,能夠得到一次太太的親自召見,那可是莫大的榮耀,偏偏到了藍初這裡卻避之猶恐不及。每一次只要去見太太,那一天都會變得苦不堪言。
這一次也不例外,藍初接到傳話之後不敢有片刻的耽擱,徑直來到太太的院子。
端午節時,府上的每個奴僕都要發放過節銀錢,銀錢的數目根據等級的高低有所區別,除此之外還有糉子上面的開支,需要燃用的辟邪香料,官場商場上面的應酬銀子,這一筆筆的銀子都需要經過太太的批准。有的需要太太批准了才能支出,有的因爲急用則是先支出再來報賬。
藍初見到太太的時候,太太正在好整以暇地翻看着賬本。和所有的高層管理者一樣,看賬是一項很費腦力的事情,下人們呈上來的賬冊自然不會出現紕漏讓主子責罰,可是隻要關係的銀錢的事情,總是少不了雁過拔毛,瞞報假報的情形。要從看似沒有漏洞的賬冊中發現其中的紕漏,非得有一雙精明的慧眼和一個敏銳的頭腦才行!
太太選擇在今天叫了藍初過來,可不是讓這個丫頭幫忙看賬冊的,她叫藍初來是有別的目的。
“去把安神香給我點上。”太太捧着賬冊,一面細細的翻看,一面安排了差事給藍初。
藍初不敢不從,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地走到香爐旁,在一旁的小屜子裡開始翻找香料。不敢太磨蹭,選好了一塊香料就放在香爐裡給點了。
卻不料香料還沒有徹底的燃起來,太太就不悅地皺了下眉頭。屋裡伺候着的吳媽媽頓時走過來狠狠地在藍初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藍初只感覺腦袋和耳朵同時嗡得一聲響,吳媽媽這下手也太重了些!腦袋上的那陣不適還未褪去,只感覺胳膊又被吳媽媽給狠狠地擰了一下!
“你這死丫頭!太太讓你點的是安神的香,你點這麼濃得薰香做什麼!還不快給我熄滅了重新點!”吳媽媽厲聲呵斥道。
藍初顧不得揉腦袋,也顧不上查看自己被擰了的胳膊是不是已經青紫一片,只能維諾地點頭,將剛剛然了的香料給滅掉,然後可憐兮兮地看着吳媽媽:“還請吳媽媽賜教,那一塊纔是太太慣用的安神香?”
忍耐,藍初的心裡不住地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在沒有徹底的把握扳倒太太之前,自己一定要忍耐住。怎麼愚笨,怎麼膽小,就怎麼裝。最好讓太太認爲自己是廢物一個,放鬆警惕纔好。她心中不順,那自己出氣就出好了,這點皮肉之苦藍初認爲自己還是可以忍受的,只要不再次派人給強灌毒藥就好。
古人勾踐還臥薪嚐膽了十年呢,自己被太太“立立規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自己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和太太翻臉實在是自己推自己下火坑,畢竟這府上連萬老爺都不會替自己說話,自己還能依靠誰呢?自己就算是在太太這裡被打死了,鬧到萬老爺和老夫人的面前也不
過是一句,這丫頭笨得連香都不會點,還沒打罰幾下就不中用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太太的地位比自己這個小丫頭的地位都不知道高出多少級呢!
藍初覺得自己眼下最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裝笨示弱,外加努力的忍耐了!
吳媽媽又在藍初的腦袋上拍了幾巴掌,罵了幾句吃閒飯的蠢丫頭云云,這纔拿出塊香料讓藍初給點了。
點香料只是個開始,這才只是今天的早上,後面還有漫長的一天在等着自己呢!藍初在心中暗暗嘆息。但願自己今天能好運一些,太太和吳媽媽下手不要太重,今天晚上還要和謝覽一起過端午節呢。
“福丫,過來給我捶捶背!”太太稍稍地掩飾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之後再次給藍初安排差事了。是的,每次看到福丫被吳媽媽狠狠地打,太太的心裡就說不出的暢快!
藍初除了乖乖地去捶背,別無選擇。太太華麗的房間中,一應用度都是說不盡的舒適和奢華,置身在這樣的房間裡應該像前世那樣置身與好幾顆星的高檔酒店中一樣讓人身心舒坦。可是藍初卻把這裡當做了地獄。
捶背,捶得不好了,就會被吳媽媽那銀簪子狠狠地扎。端午節的時候天氣已經接近夏天,衣衫單薄,比不得冬天,那簪子紮下來之後可是針針入肉!疼得藍初想要叫,卻又不敢大聲叫,只能死死地咬着嘴脣忍着,怕叫聲驚擾了看賬冊的太太,換來更加疼痛的懲罰。
太太午睡和睡後喝茶的時候,便叫了藍初給她捶腿。照樣是一點點的不如意了就簪子扎或者被擰。
時光一點一點很是緩慢的流逝。
就在藍初以爲自己快要捱不下去的時候,忽然管家來傳老爺的話了,說是今天晚上開了家宴,讓太太早些到場主持大局。
好了,太太要去參加家宴。家宴上面人員衆多,耳目更多,太太是不便帶藍初去的。畢竟懲罰一個丫頭關起門來懲罰就好,若是傳揚出去,只怕就要污了太太“賢惠仁慈”的名聲。
傍晚時分,吳媽媽引了藍初離開太太的屋子。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吳媽媽告誡道:“福丫,今天太太請你來做什麼?”
藍初頓時會意,回答說:“今天端午節,太太叫我來畫幾幅畫,而且還留了我吃午飯,太太對我很好。”
吳媽媽滿意地點頭:“總算不是太笨。好了,你且回去吧。”
“是,福丫這就告退。”藍初向吳媽媽見了禮之後轉身出了院子。
糟了一天的罪,現在終於自由了。這樣的自由,就像是關了好久的囚犯終於出了獄一樣的輕鬆,又像是衝刺完高考之後的考生撕掉所有的習題冊一樣的痛快!藍初起初還是一步步的往前走,後來乾脆跑了起來。
心中下意識的想要跑快點,再跑快點,離太太的那個院子越遠越好呢!
有個詞叫苦盡甘來。今天白天熬了整整一天,好在晚上的時候可以有一晚上的歡樂時光。和謝覽一起過端午節。藍初沒有回自己的房間,直接往她以前小住過一段時間的柴房走去。
自藍初之後,柴房哪裡便再沒有人去過。房門又被緊緊地鎖起來,隨着光陰的腳步重新積累塵土。也正是因爲沒有人來這裡,藍初才覺得這裡很清靜。而柴房門前不遠處的那塊大石頭更像是一個天然的桌子。可以趴在上面吃點心喝果酒,也可以趴到上面坐着吹着晚風看星星。
藍初到的時候,謝覽已經來了。大石上已經擺好了一盤糉子,一盤點心,一盤滷味,外加一壺藍初最喜歡的桂花味的果酒。食物的清香隨風飄到藍初的鼻前,一天沒有進食的她頓時饞的直流口水。
不僅嘴饞,眼也饞了。幾天沒見,謝覽似乎有俊美了好幾分。十歲之後的小少年則進入了迅速的成長期,個頭一天一個樣,身板也越見結實。光是身體上的成長倒還罷了,誰讓這位謝三公子跟着的師父是當世名動天下的大儒呢,身上飄逸出塵的儒雅氣質也是日漸濃厚,當真讓小姑娘們看了眼饞的不行,恨不能撲到給吃進肚裡纔好。
聽到動靜,謝覽轉過身來,便看到了朝這邊小跑着來的福丫。他開心地笑了起來:“慢些跑,時間還早,小心摔着。”
藍初本來正處於嘴饞和眼饞的狀態中,不想被謝覽這麼一提醒,頓時腿一軟,真的在地上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誰讓下午給太太捶腿的時候稍稍瞌睡了一下被吳媽媽拿簪子狠狠地紮了大腿呢!
謝覽快步上前,將藍初扶了起來。一面幫她拍掉身上的塵土,一面責備說:“下次可不能這麼冒失了,磕到了腦袋怎麼辦?”
謝覽只是隨口這麼一說,卻不想福丫哆嗦了一下,像是哪裡很痛一般。他忍不住開始自責,自己今天未免也太烏鴉嘴了,難不成福丫當真磕到了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