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的就要捲起福丫的褲腿一看究竟。福丫忙去攔他的手,身上那些見不得光的針眼疤痕之後,實在不能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中,特別是暴露在謝覽的目光中。
可是謝覽是何等聰明的人,他順勢拉住藍初的手,將袖子往上一推,頓時一塊塊深淺不一的淤青和一個個小小的針眼便出現在了眼前。稍微動腦子想一下,謝覽便明白了這些傷痕的來源。大戶人家的後宅之中,各種下作的折磨人的手段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一瞬間痛楚瀰漫了謝覽的心口。他覺得自己很沒用,虧得自己還以爲幫助福丫過上了快樂輕鬆的生活。卻原來福丫一直都不曾離開過苦難,自己那些自以爲高明的作爲實在是愚蠢的可笑。福丫遭遇的痛苦不過就是從明面上轉移到了暗地裡。
可憐聰慧靈巧的福丫天天裝着開心的沒心沒肺的樣子逗自己。今天若不是碰巧看見,不知道自己還要被這丫頭瞞多久!
藍初見謝覽的臉上凝重了下來,忙收回胳膊,整理好袖子,安慰說:“覽哥哥,沒事的,都是我自己平時不小心給撞的,你也知道我總是毛手毛腳的……”
她不掩飾倒還罷了,她越是掩飾,謝覽的心裡越不是滋味。這丫頭乖巧的讓人心疼。
藍初這邊其實並不是想掩飾,她不過是想給自己少惹點麻煩。太太偷偷懲治她的心裡,完全是女人的小心眼作怪,順着她倒罷了,逆着她的話她會演變出更狠得手段來。這樣的類似變態的心理,大約只喲一輩子困在後宅的女人們纔會有。藍初實在不想因爲這些陰暗毀壞了自己和謝覽約會時的心情。
“哎呦,好香啊!”藍初大叫一聲,準備岔開謝覽的注意力,“我好久沒有吃綠豆糕了!可饞死我了!”一面說着,一面走到大石旁去吃點心。
謝覽被她這幅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逗樂了,跟上去說:“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我已經吃過了。”
藍初就近搬了幾塊青磚,疊放起來,當做凳子坐了下來。自顧自地倒了果酒來喝:“啊!真香!”
往日裡謝覽看到藍初這樣開心的樣子一定會跟着她一起開心的,可是今天,他的心裡隱隱的有些烏雲。忽然間覺着,自己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那樣就能徹底的將福丫保護起來了。
藍初不明白謝覽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她多少發現了謝覽這一會謝覽笑得有些勉強,於是不得不逗逗他,一面吃着東西一面講了前世裡看來的一些經典的段子來給他聽。
這個時代的人們流行的是詩文,而藍初的前世流行的卻是各種各樣的俏皮段子。藍初撿了幾個沒有時代限制的段子說給謝覽聽。果然沒聽過段子的人一點免疫力都沒有,沒講到幾個段子就把他逗樂了。
藍初沒想到缺乏幽默感的古人笑點這麼低,不過就是幾個段子而已,謝覽居然能笑這麼久,而且想一次笑一次。
看到謝覽這樣開心的笑,藍初心中也樂呵。她終於掌握了讓這個帥哥不顧形象地大笑的絕招,給他講段子就好了,哈哈!
傍晚之後是黃昏,黃昏之後便是夜晚了。
端午節的夜晚早就沒有了春天的清寒,晚風吹來不知道有多清爽和愜意。
大石上的盤子空了,裝果酒的瓷壇也空了。兩人將石面清理了,然後一起坐在大石上擡頭看星星。
果酒雖然以香甜爲主,可是喝多了還是會上頭,藍初懶洋洋地靠在謝覽的身上,聞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仰頭看着天上的星星。耳朵裡聽着謝覽講着他在學堂裡見到的和在書上看來的一些趣事。
謝覽說的趣事雖然沒有藍初將的俏皮段子惹人笑,不過聽起來也別有一番時代趣味。
“謝覽,你說你們就這麼把讀書當成天大的事情。可是讀書當真就這麼好?考科舉,然後到朝廷做官,就真的這麼有意思?”藍初帶着幾分醉意,很是直接的問。
謝啦聞言,很是耐心地糾正說:“這個你就不懂了,讀書並不是什麼天大的事,通過讀書換來的地位和金錢纔是天大的事情。人這一輩子要想出人頭地,除了到帝王之家效力,加官進爵,沒有別的路了。”
藍初扭頭看着謝覽的側臉,問他:“這是別人的想法,你對於自己人生的規劃,也是這樣?”
謝覽微微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也想做官,做了大官,掌握了權柄,就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了。”
藍初忍不住問:“謝覽,你想保護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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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覽神秘地笑了一下:“現在不能告訴你。”
藍初切了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保護你爹孃對不對?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謝覽將藍初輕輕滴推開,拍了拍她的臉:“福丫,你是不是醉了,我們散了吧,你快些回房睡覺去。”
“覽哥哥,我沒醉,我們再聊一會兒吧。我們來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好不好?”
謝覽看了看夜色,估摸着時辰真的不早了。他將藍初從大石上抱了下來,拉着她朝她的住處走去。萬府的後宅他一個男孩兒不能隨便走動,好在事先約了小嬋等在附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果然看到小嬋提着燈籠在等待。
謝覽走了過去,道:“小嬋,讓你久等了。”
小嬋頓時有些緊張和羞澀,死死地攥着燈籠的手柄,小聲說:“沒等多久,我等天黑透了纔來的。”
“福丫今天晚上吃了些酒,麻煩你送她回去吧。”謝覽將福丫的手交到小嬋的手裡,想着小嬋和福丫關係要好,應該會好好地送福丫回房睡覺的。不過謝覽還是很厚道的從袖子裡拿出幾個銅錢來放到小嬋的手上,“這個你拿去,買些花來戴。”
小嬋又低聲答應了,聲音有些緊張,緊張中帶着幾分羞澀。
安排妥當了藍初,謝覽這才轉身離開。
小嬋扶着藍初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謝覽走遠了,看不見了,這才往藍初的住處走去。
也就是從這一年的端午節開始,之後的每一個節日,謝覽都會約了福丫去柴房外面的那個大石出過節。而福丫則每次都會沒心沒肺地抱着那一罈果酒喝得暈乎乎的,所以每次都不得不麻煩小嬋提着燈籠送她回房。
當然,出現在每個節日中的,並不止謝覽,福丫,小嬋三人。還會有一個人很是強勢地出現在藍初生活中這些難得的節日裡,那人便是萬亦桓。
那天端午節,藍初回到房間後,就看到了門外等候的萬亦桓。
小嬋是個身份地下的廚房打雜丫頭,見了府上的少爺,自然不敢多呆,不等萬亦桓開口說話她就藉故避開了。
藍初開了房門,進房休息,她一點也不想搭理萬亦桓這個彆扭的小子。
萬亦桓卻不依不撓地拉着藍初的胳膊,問她:“福丫,我問你,你願意到我的院子裡住嗎?我保證會好好的對你。”
這一年端午節,萬亦桓八歲,第一次對藍初說這樣鄭重的話。藍初不想搭理他,甩開他的手,將他推出了門,砰地一聲關門,只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也沒聽見。
只是沒有想到這個彆扭的小子會如此的倔強,之後每次過節,他都會等在藍初的門外,不管藍初回來的有多晚,他都會鄭重其事地拉着她的胳膊,問上一句:“你願意到我的院子裡住嗎?我保證會好好的對你。”
當然出身不凡的萬少爺除了在每個節日裡問上這麼一句話之外,還不忘送上金燦燦的分量十足的禮品。端午節的時候,他會送一個很是精緻的純金打造的糉子,中秋節的時候則是金月餅,過年的時候是金元寶,等等的。
可是對於這些金子,藍初並不在意,統統送給了芳兒,或者其他家中困難需要接濟的繡娘。因此藍初很博得了一些樂善好施的美名,同時關於她和萬少爺的緋聞也總是帶着別樣的傳奇色彩在萬府的下人圈子裡悄悄流傳。
時間就是在這樣平淡,充實,卻也驚險浪漫的生活中悄然流淌。
過了幾個節日,迎來送往了兩個春秋之後,藍初就要從萬府的學堂裡面畢業了。
魏老先生很是守信,當初約定了在萬府的府上教書三年,便足足在萬府呆了三年。
眼看着三年已滿,便準備收拾行李,辭別萬老爺了。
魏老先生準備動身的時候,也是這一年的春天。這一年,謝覽十二歲,萬亦桓十歲,而藍初也有八歲了。彷彿是一轉眼間,就匆匆走過了三年的時間。
這個溫暖的春季的午後,魏老先生已經和萬老爺與江州城的一應名士吃了話別酒。帶着微醺的酒意,最後一次在萬府的學堂裡見一見自己教了三年的三個學生。
對於謝覽,萬亦桓,福丫三個孩子來說,能得到魏老先生這個師父,可謂是三生的緣分。而對於魏老先生來說來萬府中教書三年,不問世事,則正好完成了從官場到布衣的過度。如今擺酒爲他送行的人,除了萬老爺就是一些官場之外的瀟灑名士,官場,他是真的再無瓜葛了。
春日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從窗棱中灑到學堂的課桌上,地板上。
魏老先生身着粗葛布衣,最後一次給自己的三個學生講課,與其說講課不如說是講道理,學堂外面停着萬老爺爲他收拾的緇車,說完這一番道理之後老先生就要啓程上路了。從此以後告老還鄉,埋名鄉野,隱居修身。
老先生最先提到的名字是萬亦桓,他說:“桓兒啊,出生在鉅富之家只是你前世的造化好,須知錢財如水,能載舟能覆舟,財聚不一定有大福份,財散才能結交四方平安一世。”
萬亦桓此時才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並不懂老先生說得這
些道理,想着什麼財啊財的,我家就是有錢怎麼樣?有錢能使磨推鬼,只要有錢還有什麼辦不成的?所以心裡並不怎麼贊同魏老先生的話。不過對於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即使心裡腹誹,嘴上也要恭敬地道:“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萬亦桓之後,便輪到了福丫。
魏老先生讓萬亦桓先退下,然後對福丫說:“丫頭,你們三個之中,你是最小的一個,卻是最爲伶俐的一個。有時候爲師都不知道你的小腦袋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惜了,可惜啊,你此生身爲女子,便不能像男兒那般出將入相建功立業了。”
“作爲女子,心氣不可太高,不能傲氣太盛。須知女子嫁個好人家,生個好兒子纔是最實在的。今日起你要謹記爲師的話,不然可能會自苦一生。”
藍初心裡回味着魏老先生的話,這不是典型的封建思想麼,憑什麼女子就一定得把自己託付給某個男人終其一生生活在後院的高牆中才行?憑什麼女子就不能建功立業?純屬胡扯嘛。想要真正的活得滋潤,還是得靠自己。這可是二十一世紀女性經過那麼多挫折總結出來的血的教訓啊!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不過她和萬亦桓一樣,心中雖然不大同意魏老先生的話,嘴上卻不敢不敬,只點頭說:“多謝先生教誨,學生記下了。”
魏先生微微點頭,擺了擺手,讓福丫也退下了。
這個時候,學堂裡面就只剩下了謝覽。
對於謝覽,魏先生有着太多想說的話,因爲這三年來,謝覽是他傾注心血最多的一個學生,也是自己這半輩子最喜愛的學生。這孩子天賦奇高,頭腦靈活,脾性又好,模樣俊逸,氣質灑脫。歸隱之前能收得這樣一個徒兒,魏先生很是歡喜啊!可是越是喜歡,心中的感情就越是複雜,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謝覽一臉沉着,他不着急。學問上面的東西,平日裡先生都已經指導過了,今天先生想要說的,應該不會是學問上的事情。
魏先生沉吟半晌,終於開口了:“小覽,你是個好孩子。你這般的天資,科舉是不成問題的。爲師擔憂的是你科舉之後的路。俗話說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朝廷是帝王家的朝廷,你日後進了朝廷做官,不管官職大小,都少不得要與皇家的人打交道。”
“遇到一個明君,是我們做臣子的福氣。奈何今上太過軟弱,朝廷中的權柄旁落皇后之手。俊傑如你,遇上如此朝廷,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啊!”
謝覽聽得認真,魏先生說的沒錯,此生他是一定要步入官場的,不然讀這些書做這些文章何用啊!可是關於朝廷和帝王家的事情,今天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過。遇見魏先生之前江州府離皇城比較遠,自己的父母和認識的所有人自然不知道帝王家的事情。而遇見魏先生之後,魏先生講得更多的學問上的事情,關於朝廷和皇家的事情,今天還是第一次提起。
謝覽心中忍不住的好奇,於是迴應說:“學生謹記先生教誨,還請先生多多指點。”
魏先生捋了下鬍鬚,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當今聖上曾經也是老夫的學生,當初他還年少的時候老夫就看出他性子裡的軟弱來。沒想到後來他大婚,卻是娶了位性子潑辣,手段強硬的皇后。陰盛而陽衰啊,沒過幾年,朝中的大事就都由皇后掌控了。”
“一個強硬的皇后本就令朝綱不振了,卻不想聖上的後宮中子嗣也跟着出了問題,許多年來,都不曾舔過一位皇子。待到老夫辭官歸田的時候,皇上的子嗣才只有皇后膝下的一個三歲幼女而已。” шшш★ttκǎ n★C○
“無嗣繼位,已經是動及國之根本的大事,奈何皇家的宗族中,除了皇上之外就只有一位九王爺血統純正。除了九王爺之外,皇族之中再找不出其他男丁了。偏偏這位九王爺是個心思極爲歹毒的人,草菅人命,下手狠毒。皇位落入他手,還不如讓皇后一屆女流來操持。”
聽到這裡,謝覽的心中對於現如今的皇家內幕已經有所瞭解,開口道:“先生是否就是因爲憂國憂民的抱負得不到施展,不想委身如此烏煙瘴氣的朝廷,這才早早地請旨告老?”
魏先生點頭,然後又搖頭說:“不全是如此,當年老夫的官職做得太高,如果不懂得激流勇退,後果可能不堪設想,月盈則虧,盛極則衰,當退的時候就該毫不留戀的退,不然接下來的下坡路可不好走。”
“先生英明。”謝覽應和道。
魏先生再次嘆息:“官場上的路可不好走,步步驚心亦不爲過啊!小覽,今年你考完秀才之後,便停考幾年吧。觀望些年月,帶朝廷中的風氣清明瞭,再考慮入仕。否則早早的捲入那些暗無天日的爭鬥之中,可惜了你一身的才華啊!”
先生既然如此說了,謝覽只能點頭答應:“學生謹記先生指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