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心想這還不簡單,後世歷史上說的很清楚,再加上地域特點,楊旭娓娓道來,“首先鄉寧的老百姓負擔過重,土地兼併太過嚴重,遠的不說就說我的前任縣丞就擁有鄉寧近一成的土地,實際繳納的田稅不過三百畝的,而樓下的升斗小民人均不過三畝,不是春稅就是秋稅,最後到手的糧食連一年都度不過,說嗷嗷待哺不過如此吧,還有就是徭役過於繁重,整修河道,幾乎家裡的青壯全都拉倒河道上,吃喝拉撒都得自己家裡出,同時家裡沒了勞力,致使家中土地倒荒,我上任不過旬月,這牢裡因爲徭役賦稅交不上被關押的已超過百人,其家人衣不蔽體,食不飽腹,狀況堪憂啊……”胡聘之和師爺對視一眼,微微嘆息一聲,默然不語,這不是鄉寧一縣的狀況這是全國都如此。
不待楊旭接着說下去,胡聘之開始發問,“那平陽府你看呢?”
“鄉寧的弊病,平陽各縣俱有,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平陽還有一大患,黃河在平陽段水流緩慢正是陝西亂民進入山西的口子,這些亂民劫掠成匪,使得小民不得安保,今年又是陝西大旱,估計災民更多,平陽無糧草儲備,一旦生亂如烈火燎原之勢就悔之晚矣。”
師爺拍拍桌子,這輔助官的話跟胡大人擔心的事情別無二致,不禁對眼前的小子高看一眼,這年紀輕輕身無功名就能爬到縣丞的位置,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那山西又如何?”
楊旭看了師爺一眼,又掃過胡聘之,知道戲肉來了,胡聘之就是第二代洋務運動的繼承者,主張發展工業尤以重工業和軍工業爲主壯大國家實力,但是現在是洋務運動的弱勢期,慈禧壓制洋務派,洋務運動進入低潮期,這期間計劃和建設中的所有新的工廠全部被叫停。知道明年甲午戰敗,光緒深感沒有工業就沒有國家,洋務運動進入新的高潮期,楊旭想把準眼前這位布政使的脈,就得從工業說起。
“山西東鄰京城,北臨蒙古,對於湖北,江蘇等地來說山西不是發展工業的好地方,發展工業最重要是交通,水運永遠是最便捷最便宜的渠道。”胡聘之和師爺楞了一下,發了一會呆,又對着楊旭說,“你接着講。”
楊旭故作深沉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的說道:“不過正如前面所說,運輸最便捷也是洋人容易插手的地方,你想這些地方發展的工業舉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擺了一塊肉放在洋人的刀子底下,他們想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吃!”
師爺忽然嘩的一聲打開扇子,搖了兩下,“不盡然吧,我們可有北洋水師,在南邊還有南洋水師,豈是洋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胡聘之也疑惑的看着楊旭,想聽聽他的見解。
“哈哈!”楊旭還沒說話先笑了,“你老說的是那個亞洲第一,世界第九的北洋水師?”師爺倒是不知道這個排名只知道好像很強的樣子,“爲何發笑啊?”
楊旭趕緊緻歉,“抱歉,一時失態,你說那個北洋水師甚至比不過那個亞洲第二的日本。”見師爺撇了一下嘴脣,楊旭鄭言道:“你知道嗎,我朝和日本同時開始引進西式軍艦,現在日本可以試製三四千噸的戰艦了,我們知道日本引進法國的烈性火 藥,性能不穩定,他們甚至在前兩年開發出了燃燒充分,性能穩定而且靈敏度極高的下瀨火 藥,而我們呢,甚至連朝鮮優質煤都不儲備,使用地方劣質煤炭當燃料,別問我怎麼知道啊!這在地方人盡皆知啊,還有,洋人的艦船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北洋甚至半個月不操練的情況,而這個鄰居亞洲第二幾乎二天一小操,這一點連洋人都比下去了,他們的朝廷乃至天皇緊衣縮食來支持軍費,現在西方的技術一日千里,我們已經八年未更新艦艇了,日本人一直未放棄擴充更新的步伐,甚至他們的船更新,炮打的更遠、速度更快,打的比洋人還準,有些話本是我等小吏不便置喙的。”胡聘之皺着眉頭,拍了一下桌子,“你接着說!”
“我北洋軍上下掣肘的厲害,爲了軍餉地方與朝廷鬥,軍隊與地方鬥,軍官與士兵鬥,層層盤剝,軍心渙散,各管帶及以上的官吏無不是妻妾成羣,每日在陸地上巡遊玩耍,這樣的官真的能打仗嗎?至於日本他們的管帶也就是艦長三個月不見家眷是常事,整日耗在軍艦上,日本上下如協調如一,如臂使指,如果我的身邊有這樣的鄰居我會嚇得睡不着覺的,而我朝狀況兩位想必比我清楚。”
胡聘之揚天長嘆,“今朝有酒今朝醉,酒池肉林,醉生夢死!”師爺看看東翁,又不解說完問道:“這犖犖小國,豈能蚍蜉撼大樹。”
楊旭苦笑一聲,心想我對這位布政使說就相當於給我國打個強心針,甭管有沒有效,就當報國了,“犖犖小國,你知道嗎,日不落帝國英吉利嗎?”師爺疑惑的答道。
“日本是他英吉利本土的一點五倍大。”“有這麼大?”
楊旭默默地點點頭,夥計已經把菜上齊了,吆喝一聲下樓去了,楊旭起身給兩人斟上酒,菜品秀麗豪奢,這個年頭甭管清官還是贓官都很有錢,眼前的胡大人拿出幾萬兩小意思。
胡聘之給師爺示意一下,師爺等衆人滿引一杯後,接着說道:“楊小弟年齡雖小,知識卻是不凡啊!好似我們關於山西的事情還沒說完。”
楊旭一拍腦袋,“哎呀說着說着跑題了,山西都是陸路,雖說我們不容易出去,洋人也不容易進來,加上我們山西煤、鐵、銅資源豐富,只要把機器拉進來完全就可以自給自足。”然後四處溜達一眼,小聲說道:“說句僭越的話,跟國中之國似的。”胡聘之臉色一青,楊旭馬上低頭,“哎呀我這人一喝酒就瞎說,我剛纔說什麼了?”胡聘之的僕人將上樓的客人全部堵在樓下,樓下除了自家人別無他人。
胡聘之淡言道:“說自給自足。”
“對,就是這自給自足,北面土默特(包頭)有鐵礦,大同有煤礦,這平陽府和澤州一帶有銅礦,這工業可以吸引無地的壯丁省得他們生事,又可以買賣賺取利潤盤活山西其他工業,又帶動更多無地者就業,可謂好處多多啊!要是再建一條鐵路溝通晉南北,整個山西全活了。”
胡聘之扶着鬍鬚,右手端着酒杯對着楊旭說道:“以前想着實業,就是你說的工業,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沒有章法,聽聞你的一席話,茅塞頓開,當浮一大白,來,小兄弟我敬你,滿飲此杯!”說罷,當即一飲而盡。
楊旭也裝作稀裡糊塗的樣子,“老哥擡舉我,我幹了。”說完,也幹了一杯。
胡聘之笑着不語,對師爺點點頭,楊旭知道要解開謎底了,大人物都要裝x的,身份揭露得有別人說,然後自己穩坐釣魚臺等着對方驚訝,然後五體投地呢,其實楊旭真不願意裝孫子大禮跪拜,但是規矩就是規矩,自己壞了規矩以後就沒人理你了。
“這位就是山西布政使胡萃臣大人。”師爺說完,把身子閃在一邊,萃臣是胡聘之的字。
“啊|!”楊旭聽了滿臉的驚慌失措,手裡的杯子“啪”的一聲摔在了桌面上,酒水散了自己一身,楊旭彷彿未知一般,呆若木雞,然後恍然大悟一般,“布……政……使大人。”突然摔倒在地,對着胡聘之就是一陣磕頭,“布政使大人,小子胡言亂語得罪了您,求大人放過。”
胡聘之對着效果很滿意,一臉的慈祥善目,笑着說道:“無妨,無妨,酒桌上的事情,身份未知便可以談天說地,有些言語衝突也是自然,起來吧,陪老夫喝酒!”
“是……,是”楊旭遲疑的站起身來,身上的顫抖還未完全消失,站在桌前遲遲不敢坐下。
胡聘之假怒道:“我讓你坐下,你就坐!”心想這小子畢竟年輕官卑,見了從二品的大員已經嚇得手足無措了,心中滿足感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楊旭雙手微微的挪着凳子,然後小心翼翼得坐了半個屁股。電影看那麼多不是白看的,咱這演技給個小金人我都覺得虧。
先給布政使和師爺斟滿酒,自己再躡手躡腳的吃眼前的菜,胡聘之大喝道:“放鬆點,你這樣我還怎麼給你壓擔子啊!”這是要提拔自己啊!
楊旭趕緊在此驚慌失措的跪下,“謝大人恩典,謝大人恩典!”
“先起來坐下,我再說,”待楊旭坐好後,“未見功勞,便肆意封賞那是昏官的做派,我先把平陽把總給你,近幾個月一些亂民和捻軍攪和在一起,在平陽周邊鬧亂子,我限你一個月之內平定,然後鄉寧的父母官就是你的了,至於什麼縣丞搶奪老百姓的土地之類的,我授你生殺之權,如果平定不了亂匪,你一輩子就在縣丞位置上待着吧。”
師爺看了胡聘之一眼,夠狠的,一個把總就敢剿滅七八百人的亂軍還有一部分捻軍,整個太原數千綠營都打不下來,駐守太原的八旗更是白扯,給個六品知州都不嫌多,給了縣令就打發了,還一個月?布政使大人就是老謀深算,不,是老道!
“我先給你便宜行事之權,招募士勇,但不得超過八百人,我幾日後路過平陽知府衙門先給他們打聲招呼,給你錢糧官憑,包括住平陽的綠營,我在太原聽你的捷報!”什麼事還沒幹先給你套一層枷鎖,果然再英明的官員的也是封建官吏,始終逃不掉身上的官僚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