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如此,康有爲等人也激烈的在新民叢報上批評楊竟成所言,以及復興會的國粹之說,認爲君王爲國家之根本,無君王則無以爲國,無國則黎民生計不保,復興會這邊二號筆桿子鄧實則批駁:君王爲儒學三綱五常之根本,無君王也可以爲國,黎民也可以自保,但一些苟且之輩就無以爲官、無以爲貴了……直接把康有爲尊君重道之言給反駁了回去。
保皇派被駁,同盟會這邊又攻擊過來,不過這一次撰文攻擊的不是胡漢民、汪兆銘之輩,而是遠在英國的老熟人吳稚暉,其在英國組建了世界社,學習世界語,推行世界主義,鼓吹漢字乃是中國學習西方文明的最大障礙,若中國不想亡國滅種,那就要滅除漢字,學習西語。其文一出,頓時獲得衆多讀者推崇,不過這些人又爲廢除漢字後施行哪種語言爭論,有人說英國爲世界第一強國,當學英語;又有人說現在外交官通用語言是法語,而法語又言爲世界最美,所以認爲中國還是要學法語;更有人說米國也是很強盛,認爲學米國語言也不錯。當然,此人文章一出。便被衆人譏諷,告之米國說的也是英語。
報紙上熙熙攘攘的爭論,楊銳只是粗粗掃過便不管不顧了。對付那種無恥的文人,刺刀比筆墨更爲有用。他此時正在青島德租界裡和從歐洲回來的雷奧會面。多年未見,雷奧早年收養的那個女嬰現在已經長大了,在楊銳和他聊天的時候,叫做麗貝卡的小女孩被程莐領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戰爭就要來了。”雷奧依然未變,似乎只有和麗貝卡在一起的時候纔有着慈愛,其他的時候多是對整個世界的厭惡。
“德國現在在擴軍?”楊銳目光遊移,從他的臉轉到裝着酒的杯子。回了一句沒有意義的話,他當然知道歷史的走向,只是很多話他不敢說。
“是的。但是!但是!陸軍那些愚蠢的貴族卻藉口不能讓低賤的人玷污了神聖的陸軍,反對把軍隊擴大到需要的規模,因爲他們無法提供足夠多的貴族軍官。”雷奧叫道。這麼多年的相處,楊銳很明白他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但絕不是無國家主義者,德國境況如此,他難免苦惱。
“那就讓他們學習更先進的戰術,制訂更好的戰略。”楊銳見他如此。只能出一些餿主意了。
“不。沒有用的!”雷奧搖頭道:“整個德國都認爲自己‘被包圍’了,所有人都認定只有使用強硬手段打破這個包圍圈,現在社會上則充滿着‘愛國主義’。就連各個天主教教區的主教也不得不極力強調:‘天主教徒不是二等愛國者,而是一等愛國者’;而且參謀部大的戰略已經制訂了。男爵閣下徹底的被德皇拋棄,他現在只是一個監察長,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就退役了。”
“我很遺憾!”楊銳說的半真半假。不過從內心來說,只要一戰會發生,那麼他希望戈爾茨成爲德國總參謀長,但這完全不可能。在德皇以及德國上層人士看來,這無非又是一場普法戰爭的翻版罷了。
“楊……”雷奧只看着楊銳,眼神中無比灼熱。像是着了火,“我想刺殺德皇!”
“什麼!”楊銳大驚。他看着雷奧的樣子不像喝醉,他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只下意識的道:“這不可能!”
“不。完全有可能!”雷奧固執的搖頭,“你的軍隊裡,最優秀槍手的射程可以達到八百碼。這個距離完全可以超越德皇衛隊的警界距離。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刺殺成功。”
雷奧去了德國兩年半,他本是帶着任務去的——讓德國軍隊接受復興會的實習生,這個計劃雖然沒有由他達成,但是在他老師戈爾茲男爵的幫助下,藉助其對土耳其陸軍的影響力,復興軍的軍官都可以到奧斯曼帝國去實習。只是,奧斯曼的陸軍楊銳看不上眼,又讓雷奧去活動奧斯曼的海軍,甚至還想在將來以奧斯曼的名義訂購軍艦,只是這個計劃進展並不順利。
楊銳見他在歐洲呆那麼久,一直藉故不回,卻不想這個傢伙是一心在刺殺德皇,楊銳沉默半響才道:“我可以下令最好的狙擊手跟你去歐洲,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的就是,即使德皇死了,德國的現狀也無法改變。”
“不,一切的緣由都在於威廉這個比豬更蠢的皇帝!”雷奧單臂握着拳頭揮舞着,只感覺他要把德皇的腦袋打破一般。
“你錯了!雷奧。”看着他的樣子,楊銳有些無可奈何,“德皇只是順應了整個社會的思潮,相對於其他國家來說,德國的殖民地大小和他的國力並不相對等,即便連美國都有菲律賓。每一個德國人都想要‘日光下的地盤’,這纔是戰爭的本因,即使你殺了德皇,那一定會有第二個德皇出現的,一個人無法抵抗整個整個國家。也許只有戰爭才能讓所有人看到,大家其實都錯了,整個世界並不是完全是弱肉強食,而單憑武力並不足以獲得更多的權益……”
楊銳之言只讓雷奧變得神情恍惚,他只覺得楊銳說的很對,又感覺他說的不對,“但是即便是戰爭,那沒有威廉這隻蠢豬……”他說到這裡卻是說不下去了。如果戰爭不能避免,那麼威廉是生是死並不重要。
楊銳見他如此沒有勸解。還是順着自己的話道:“歐洲的崛起,在於理性和人性的復甦,不過現在是歐洲爲之付出代價的時候了。他們所尊崇的理性無非是航海者用的指南針。看上去一直在向東方航行,但是最終他們會發現。按照理性的指引,他們最終還是回到了原地,同樣,他們認爲武力和科技會讓自己獲得更多地盤,可最後得到的將會是戰爭之後的廢墟。雷奧,即便是德國不發動戰爭,那麼奧匈,還有法國難道就不想開戰?現在戰爭在即。最關鍵的不是避免戰爭,而是讓德國儘量的成爲一個勝利者,而不是失敗者。戰略是什麼,戰略就是最容易實現的方略,即便沒有選擇最佳的方略,那也可以在戰術上提高作戰效率,讓那不恰當的戰略得當一個比較好的結果。”
楊銳飽含着歉意忽悠着雷奧,他心裡已經決定,德國戰敗之後,他一定會發動中國人民給德國人民捐款捐物的。而雷奧在被楊銳勸解之後。則一心一意的研究復興軍的炮兵指揮系統了,這是復興軍的最新式武器。而按照楊銳道說法,在適當的時候。這些研究成果會全部轉讓給德國陸軍。
楊銳把雷奧打發了,自己也沒有閒着,而是直接出了租界,和以前遼東帽兒山的董老道混在了一起,他此來山東,就是要看看這邊的農會籌備工作,或者說農民講習所辦的怎麼樣。而之所以第一站就選擇山東,則因爲在關內山東是復興會基層工作做的最好的地方,究其原因。還是因爲董老道那邊的義和團成員作爲帶路黨幫忙,再有則是遼東移民基本來自山東。
“大當家的。”一處僻靜的院落,董老道一副地道的商販打扮。對着楊銳深深一禮。而又在看着楊銳身邊的程莐,又行了一禮道:“見過夫人。”
四年前帽兒山一醉,楊銳很久沒有見到董老道楊老太太了,此時相見,甚感親戚,見他行禮,楊銳便上前抓着他的雙手道:“董大哥多年不見,何必如此客氣。”
楊銳客氣,董老道可是不敢受,雖說他年長,楊銳喊一聲大哥也不要緊,但是他眼見到陳廣壽等人在場,忙的掙脫道:“大當家的不可如此,會中、軍中自有規程,壞了規矩可不好。”
董老道也算是老一輩的人了,見他如此在意規矩,楊銳也不攔着,只得讓他一揖到地才道:“山上最近可好?”
“山上都好。小崽子們都參軍了,只留下俺們一干老人在看守山寨。大當家的,第五鎮調走,這山東是不是要舉事?”屏退旁人之後,董老道這纔看着楊銳問了這個牽腸掛肚的問題。這幾年他在關外和關內四處奔波,聯絡各地的義和團以加入復興會,早就知大當家是準備做一番大事業的,現在嚴州大勝,常駐山東的第五鎮調走,如此良機,這就不得不讓他猜測大當家是不是要謀奪山東了。
看着董老道昏眼放光,楊銳笑道:“這第五鎮調走,那還剩多少兵?”
董老道不知道楊銳只是開玩笑,很當真的說道,“癸卯年的時候,巡撫張人駿整肅過全省軍馬,那時候共有馬、步、炮共三十二營,雖有三十二營,但空餉吃的極多,算下來最多萬人,便是這萬人,也是老舊的很,根本不能和我軍相比;這是舊軍,還有就是山東本省練的新軍,雖說要練一鎮,但現在只是練了一個標,唯有一千餘人。大當家的,只要有個兩三千人,那山東可盡歸我有。”
趁這滿清滿蒙新軍沒有編練完成舉義確實有可行性,但是想到國際環境,還有人才儲備,楊銳在心裡又是否決了這樣的方法。不好怎麼跟董老道解釋,楊銳只輕嘆一口氣道:“現在舉事還不是時候啊。我來山東只是想去農村裡走走的。”
“農村裡走走?大當家的這是要去農會看看嗎?”董老道眼中的熱切暗了下去,很是失望。
“是啊。就是要去農會看看。”楊銳很是輕鬆的道。其實他這次深入基層是早有想法的。滬上的農民講習所辦到現在,已經辦了六期,培養了近兩千名農村幹部。按照參謀部以及政治部的安排,這些幹部都帶着若干名同學回到原籍,在縣裡申辦了農會,並開設了縣鎮級的農民講習所。按照滬上所教的原則。農會開始物色一些社會邊緣分子,只把他們訓練了之後,日後好作爲革命的骨幹。從滬上第一起畢業生開始。這項工作已經開辦了一年了,培養了縣鎮級講習所畢業生五千餘人。山東是農會工作開展的比較好的地方,按照最新的統計,本省的縣鎮級畢業生有一千六百餘人。楊銳就是想來看看這邊的農村工作開展的怎麼樣了。
四五月的時節春耕已畢,地裡種的玉米高粱已經有小人高了。楊銳一行人出了青島,便僞裝成商販行走在魯東南大地,此行的目的是沂州府。沂州府其實就是後世的沂蒙山,此時轄莒州、蘭山、費縣、沂州、蒙陰、日照、郯城等州縣,人口大約兩百四十餘萬。田畝爲七萬五百多頃。和整個擴大了的嚴州根據地比起來,人口略多,但是田畝卻多了一倍。楊銳記得嚴州的田畝只有兩萬七千多頃的,糧食緊張,現在根據地擴大,算是暫時解決了糧食問題。
“先生,前面就是莒州了。”陳廣壽騎着馬過來回報。從青島過來,諸人一路上都是灰頭土臉的,路上還遇上了幾股土匪,不過這些都是村莊附近的零散小匪。看見好撈就撈一把,不好撈就假裝路人,楊銳等人出了青島就把長槍亮了出來。待到了州縣再收起來,如此便沒人敢惹了。
“好。加快!早一點進城。”楊銳點頭道。莒州其實就是目的地之一,它是一個大縣,按照地圖,這裡就靠着沂水縣,已經算是沂山了。
下午四點多鐘,楊銳這幾十個人便到了城南一處準備好的客棧。他這邊一下馬,當地的復興會的負責人李光儀便過來了,同來的還有李二虎。前者就是這沂蒙人,官費留學日本。入東京法政大學,爲復興會東京分會通訊科科長;後者則是東北山地軍二旅的一個營長。李光儀是負責農運的。李二虎則是來探查匪情和保衛農運的,兩人算是一文一武。
“竟成先生!”李光儀留洋久了,只拉着楊銳的手握手。而另一邊李二虎身子一挺,利落的敬禮邊喊道:“司令!”
楊銳握過李光儀的手後,也是對着他鄭重回禮,而後看着他們道:“在這邊如何,都習慣嗎?”
“習慣!很習慣!”兩人齊聲道,對望一眼也是笑了。政治部參謀部搞得這一文一武的搭配是請示過楊銳的。按照李光儀這邊的報告,沂蒙之地土匪衆多,這些土匪並完全是過不下去被迫爲匪的農民,很多就是當地的富紳,不知道是不是養壯丁看家護院太貴了,是以要出去撈點油水過來以補損失。鑑於此,東北便抽調一個連的部隊先到沂蒙,而後站住腳跟之後再行增加部隊。李二虎是一個營長,本來不在選擇的範圍之內,但是考慮到他本身是個鬍子,對土匪的各種套路都很熟悉,所以才把他抽調了過來。
看到他們配和的好,楊銳也就放心了,道:“還沒有開飯,就趁着這個功夫,你們介紹下這邊的情況吧,簡短一些就好了,我這一次是準備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的。”
聽聞楊銳是要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兩人都是一喜。李光儀道:“先生,沂蒙之地,民風素來勇悍,但是因爲地處山區,耕作又很是粗放,所以佃戶地主之間矛盾雖沒有魯西南那邊視如仇寇,但也極爲不睦。加上這幾年天時不好,前年蘇北那邊大災,也殃及沂蒙。現在官府爲了加稅,都在清查戶口田畝,農會這邊落腳很是容易,要發動百姓也是不難。現在整個沂蒙,有滬上畢業的幹部一百三十餘人,本地講習所培訓出來的人也有近千人,若是等到了明年,怕是有上萬人。先生,我們能不能今年年末就舉義?”
“滬上的幹部是幹部,但是本地講習所出來的人有多少幹部?”楊銳見他說的這麼樂觀,不由得的要潑點冷水了。現在嚴州大勝,似乎所有人都認爲明年就可以革命成功,這種盲目的樂觀很是讓楊銳頭疼。
“這,大概只在五分之一吧。”李光儀答道。縣鎮講習所出來的不可能全是頂用的幹部,其中還是很多是有田可種的農民,農會打着助農增產的旗號,上課又不收錢,把一些腦筋活絡的莊稼人引了過來,這些即便是來了,畢業了,他們也未必算是革命者。
“五分之一算是高了。”楊銳嘆道。“農會沒有深入每一個鎮之前,舉義還是太早。你們千萬不要盲目樂觀。早舉義晚舉義只是形式問題,即便革命成功,農會工作還是要做下去的。復興會的根是在農村、鄉鎮,這些地方佔領了,管理好了,那麼革命成功,國家富強就是水到渠成了。小巖啊,你不要捨本求末啊。”
楊銳此話說得語重心長,其實他是擔心下面的人一些想着革命成功,然後急功近利的去做農會工作,到最後彙報可以舉義了,然後一聲炮響,把滿清推翻。至於農村工作,誰記得啊,大家都進城當官享福去了。
李光儀早前只在日本收到過一次楊銳的電報,這是第一次見楊銳,本以爲自己積極的籌劃革命能得到竟成先生的表揚,誰知道先生卻不喜反憂,臉色發紅之下,反思之下他頓時也覺得自己似乎太急功近利了。當下站起鞠躬道:“先生批評的是。光儀看着嚴州那邊的成績,只想着沂蒙也可以成爲那樣的根據地。”
楊銳見他如此,心中讚許,寬言道:“不要去看別人的成績,應該看別人的做法,革命也是事業,是要耐得起寂寞的。轟轟烈烈的舉義一回很多人都做得到,但是默默無聞的奉獻自己卻是最難的。復興會需要很多默默無聞不急不躁的幹部,這些人才是真正革命的骨幹,是復興國家的骨幹。小巖啊,我看今天的介紹就先到這裡,這幾天我先走走。你呢,通知整個沂蒙的同志來莒縣開會,我們大家一起來商議沂蒙這邊的局面應該怎麼打開,工作應該如何規劃。如果有同志們不理解的,那就讓我來告訴他們爲什麼不能急躁。”
看見楊銳是要親自給大家講演,李光儀原本沮喪的心又開朗起來,只是笑道:“是的,先生,我馬上就去安排。”
事情決定,下來的事情就是閒聊了,李光儀這邊話多,李二虎則是話少,他以前只是站在操場上,遠遠的看到過大當家的,現在居然理得這麼近,很是讓他不習慣。復興會已經不是日俄戰爭時的復興會了,在李二虎看來,以前的復興會規模再大,人再多,也還只是一地之主,可現在的復興會已經有抗衡滿清朝廷的實力。嚴州是一窩,沂蒙又是一窩,還有幾個同着他一起選拔入關的連長估計又是幾窩,這般看來,不要多少年,那關內根據地可是遍地開花了,到那時司令得天下也是在簡單不過的事情。
“這邊鬍子多嗎?”看着李二虎有些尷尬,楊銳只得主動問他。
“多,也不對,”李二虎詞不達意,不好意思的摸着腦袋,然後才道:“這旮旯裡的鬍子都是上不了檯面的,多如牛毛,可都不會打戰,便是綁票也不守規矩。”
看到他這樣,楊銳只是笑問,“怎麼個不守規矩?”
“就是綁了女眷,按規矩是不能動的,還有收了錢就要放票,可這邊……”李二虎是專業人士了,看着那些二把刀很是頭疼,“司令,這些人也要收了?”
“民憤極大的不要,嗜殺成性無惡不作的也不要。這邊有多少土匪?整個沂蒙都清剿收復的話,要多少時間?”楊銳看着他道。
見到楊銳問道戰事,李二虎憨笑起來,道:“最多兩三千鬍子。司令,只要你一下命令,兩個月俺就能把最大的那幾股給剿了,剩下的那些傳話過去,基本上就能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