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照以前的性子,馮國璋一定是一口氣把這四十多裡山路走完,把鎮子裡駐守的革命黨趕走之後進鎮紮營,但是多次吃虧他亦不再冒進,清軍和昨日一樣,安安穩穩的走了十里便在吳村附近紮營佈防了。昨日夜裡周思緒強調的那幾個高地,除了北面的大小西坑之外,清軍都安排了不少兵力駐守,不過相對於東西高地的兩個標,後路梅嶺關馮國璋直接安排了一個多協的兵力駐守。其餘部隊則在山谷裡宿營,但是佈置地雷鐵絲網,更是按照馮國璋的安排構築兩道塹壕。
當日下午,復興軍臨時指揮部裡,一干將軍們都在細看偵察過來的清軍佈防圖,方彥忱道:“馮國璋不守北面的大小西坑高地,而去守山下面的八鼓橋,看來是想跑?”
“看這個模樣確實是想跑。要不然怎麼會留一個多協在梅嶺關呢,”周思緒道:
沒管馮國璋怎麼佈防的,林文潛道:“有沒有查清楚是哪個鎮駐守梅嶺關?”
“查清楚了。”周思緒道:“看標旗【注:按照新軍操典記載,新軍每個標都有標旗,由中尉掌旗官掌旗。】是第25鎮的49協的一個標,標統是劉雨沛。除了這三個營的新軍,還有四個巡防營,兩個山炮營。另外機槍火力估計也得到了加強。15師那邊有的好打了。”
“他那邊炮兵有沒有得到加強?”林文潛問道,昨天晚上宣佈完命令之後,參謀部又覺得梅嶺關方向還要做加強。以防止完全白刃突襲不果強攻時的火力。
“已經通知下去了。”周思緒道:“給他們加強了一個山炮營,本來是想多加的。但是他們要從西側迂迴,山炮分拆之後騾子好駝,但是炮彈不好駝。每匹騾子也就只能駝二十五發山炮炮彈,每門炮三百發炮彈,這裡就要兩百一十多匹騾子。參謀部的建議還是多駝炮彈,少駝火炮的好。現在15師,三十六門山炮,炮彈兩個基數。接近一萬三千發炮彈,基本上夠清兵喝一壺了。”
嚴州擴軍容易,槍炮也不差,但就是騾子太少,按照編制山地師需要三千七百頭騾子,之前把馬匹毛驢全算上還能達到,但是現在軍隊擴大一半,這一萬多頭牲口完全沒有辦法解決,飛艇是運了一些,但這騾子一升空就亂竄。即便戴上眼罩都不行,運了幾次便不敢運了。牲口不夠,山炮各師就不敢要。運動戰期間,一門炮加彈藥最少要二十頭牲口伺候,一個炮兵營則要四百頭牲口,這對於缺牲口的嚴州是難於滿足的。
一萬三千發炮彈不能算少了,這另外還有一百六十八門迫擊炮,一個基數的攜帶量,也是有一萬五千多發炮彈。林文潛想到此,只是點頭,然後再道:“要是第25鎮駐守那邊的話。那就要再看看內應那邊的情況了。”
內應的事情是政委張承樾負責的,他聞言道:“早前在橫山鎮的時候。已經通知了新軍中的同志,不過爲了保密。並沒有說馮國璋一進山就要圍殲,只是讓他們收到暗號後就要出營聯絡,就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看到暗號,看見暗號能不能出營了。”
軍情局到底怎麼工作的在座的並無興趣,他們要的是有人做內應。林文潛道:“他們有人出來更好,沒人出來那隻能硬打了。”他說完又望向屋外,“現在是陰天,晚上也該是陰天,到時候可要暗無天日了。”
林文潛望天的時候,梅嶺關西面三十里峽川鎮的15師師長張恭也在看天。“氣象那邊怎麼說,晚上要下雪嗎?”張恭問向參謀長劉耀勳。
“氣象那邊說有九成的可能會下,而且溫度估計會在零下十度以下。”劉耀勳報告着這個亦好亦壞的消息。山溝子裡還是避風的,一旦出了山溝,在平原上可就難走了,雖然八個小時機動三十里並不困難,但是這種情況下行軍將會使得士兵更加疲勞。
“他孃的!”張恭罵道,“老天真是會湊熱鬧的,我們打仗他就下雪。也好,既然下了,就希望那風雪下大些,好讓韃子兵措手不及。對了,先遣隊那邊沒有人聯絡嗎?”
“還沒有!”劉耀勳搖頭,他此時又看了懷錶,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如果裡25鎮的同志沒有出來,那麼我們就按照預定計劃進攻吧。進攻中若是有什麼問題,那就只能是由前線的軍官再做調整了。”
“到時候人都衝進去了,怎麼調整?聽天由命吧!”張恭知道劉耀勳說的是安慰話,山頂不能像谷地那樣派偵察兵去偵察清軍的佈置,由此對敵人佈防瞭解不深。暗黑無光的夜裡,一旦不小心撞到鐵板上,那麼部隊就將傷亡慘重。夜戰,大規模的夜戰,有很多程度就靠運氣的,即便沒中槍,一不小心掉溝裡也有可能犧牲。打了好幾年戰,士兵的傷亡都一直都控制的很好,但這一次張恭確實沒譜的,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對部隊多年嚴苛的訓練了。
屋子裡冷場了一會,伙房便通知開飯了,張恭便套了個棉衣出去吃飯。因爲是晚上有行動,每名士兵只能吃半飽,不過另外加發了一份野戰乾糧,以防士兵半夜餓肚子。張恭只等吃完飯回到司令部,看錶已經是四點半了,便對着屋子裡等着旅團長們道:“好了。估計25鎮的同志是被什麼事情耽誤了,一時間傳不出消息,這也沒辦法。晚上我們看不見,敵人也看不見。即便是他們有火力,也無從發揮。再說,現在到總攻還有十個多小時。他們只要能在八小時內傳出情報,那我們也可以在進攻之前再做調整。都解散吧!記得好好打。我們不但要堵住馮國璋這條老狗,最好還要把蔡鍔部拖住,等解決了馮國璋,下一個就輪到他。”
和張恭重視25鎮的情報不同,旅團長們對有無敵人的佈防情報並不太重視,夜間作戰和白晝作戰完全不同,其中最關鍵的,便是沒有經過專門訓練的人。槍往往會打高,這還是自己被暴露的時的情況;若是沒有暴露,一口氣破開地雷陣和鐵絲網,衝到敵人的塹壕邊,那麼剩下的就是白刃戰了。和射擊一樣,黑夜裡刺刀肉搏和白晝的刺刀肉搏也有不一樣的技巧,而且更需要士兵勇猛直前,這些他們相信都是清兵做不到的。
“是!師長。”旅團們早就在司令部等的不耐煩了,不過現在距開拔還有兩個半小時,旅長們早已經把事情交代完了。只等團長們回到團部再對營連長們補充作戰計劃後開拔。時間還是夠的,可即便是這樣,幾個團長一出門就快馬加鞭的走了。
太陽在一點點的轉西。梅嶺村上,25鎮第49協第一標第三營管帶姚雨平肚子很早就餓了,不過在步隊標統劉雨沛正壓着諸人要挖完工事才能吃飯,一個營挖完不算,還要全標的挖完才能開飯,在一片“丟你老母”的叫罵聲中,只到太陽落山,梅嶺村第一標的陣地才草草挖完。乘着吃飯的光景,姚雨平對着幾個部下使了眼色。很快,在吵吵嚷嚷中。兩個士兵便趁着昏暗摸下了山,直往着夜裡去了。
姚雨平就是復興會在廣東的外圍組織輔仁文社的核心成員。營管帶也是革命黨在新軍中的最高官階。去年末25鎮由廣東調到浙江的時候,上級就給姚雨平談過話,告之他輔仁文社和復興會的關係,並且叮囑他一定要協助嚴州復興軍打好反圍剿之戰,甚至在適當的時候,他可以率部起義,反攻清軍。
姚雨平一直就在等這個命令,早前在龍遊縣城的時候,便有一個叫莫雄的廣東同志與他聯絡,雙方算是接上了頭,而後再從龍遊開拔的時之前,對方與之密談良久,並給了他一個暗記和若干暗語,告知他這次進山圍剿,只要見到這個暗記那麼便要繪製佈防圖,並派可靠人員把佈防圖傳遞到暗記上告知的位置。姚雨平本以爲要圍剿清軍也要等深入山區之後,卻沒有想到今天開拔,便在沿途的石壁上看到了這樣的暗記,心中巨震的他便想着怎麼把消息送出來。
兩廣軍隊到了浙江,很多士兵開始開小差擅自脫隊,特別是聽聞馬上要進山開戰,更是有些人害怕。新軍大半都是有文化的士兵,這些人吟詩作賦可以,但真要是打戰卻未必有哪個膽子,這幾天天天都有人逃跑,所以上面對士兵擅自外出抓的很嚴。不過幸好是在山區,趁着夜隨便那個地方一蹲也能跑出來。
姚雨平吃完飯的時候,他營裡面的兩個士兵林震李濟民則狂奔在梅嶺關到橫山鎮的山路上,他們兩個趁着部隊吃飯的時候,連滾帶爬的下了山,而後急急的往東面跑。梅嶺關到橫山鎮本來也就只有十五六里路,但是爲了不被巡哨抓住,兩個人只能是繞着大路走。只等到了半夜,這才摸到了鎮子外面的大槐樹下,此時等在樹底下的莫雄已經是火燒眉毛了,部隊已經在開進的途中,再過五個多小時就要進攻了。
對上暗號之後,大槐樹地下的屋子裡,莫雄急道:“佈防圖帶來了?”
“帶來了!”林震說道,他這邊一說,旁邊的李濟民只從自己的口中取出一個紙團,油燈之下展開後便是整個梅嶺關的佈防圖了。
終於看到了地圖,莫雄大喜,敲擊裡屋門幾下便有一個短髮的年輕人出來了,這是軍隊派駐此地的參謀,就等着這份佈防圖的。參謀不懂粵語,但是在莫雄的翻譯下,這個佈防圖還是馬上看懂了,很快,圖上的細節便發到了戰時司令部。
扼守山谷通道的梅嶺關和對面的旗號山,清兵都佈置了兩個巡防營。而關卡外圍的梅嶺村、朱塘坑、雷塢源三個高地,也有一個標的清兵駐防。要想攻佔梅嶺關和旗號山,從南面的橫山鎮進攻那就要繞過外面的三個高地。但是三個高山和梅嶺關、旗號山近在咫尺,清兵廣佈密哨探之下。是難以摸進去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從西面潛伏至梅嶺關,從東面潛伏至旗號山。這樣再加上要從南面潛伏至梅嶺村、朱塘坑、雷塢源,整個夜襲就要分成五路,如此就比之前估計的三路多了兩路,再因爲部隊要繞過去,那麼進攻旗號山的隊伍要多走十多裡夜路,同時那邊還是盲區——不在夜間熟悉地形訓練的範圍內。
“這個地方派誰去?”林文潛指着旗號山的位置道。陌生的地方,漆黑的夜晚。一旦不測,那麼便只有強攻了。
“這個……”周思緒抓着鉛筆好一會才道:“我們還是不要煩了吧,把這個難題交給前線指揮員去想辦法吧。”
他如此說,林文潛倒是笑了,便道:“那馬上把情報轉發給15師,讓他們務必要把進攻計劃安排妥當,抽調最得力的連隊突襲旗號山。”
張恭所部已經到了離烏石寺很近的大坪村,這裡將是他的戰時指揮部。收到總司令部的電報之後,他同樣的把電報轉給了30旅的徐順達,他的旅是負責進攻梅嶺關東面的。徐順達接到電報也是頭疼。而後便想把這個任務拍給了二團一營,他記得去年夜襲演習的時候,二團一營最爲得力。只是現在一營不在最東面。
“誰的部隊在東面?”張恭問道。
“東面?”看着地圖的劉耀勳擡起頭,道:“是聶李堂的營。”
“哎,時間來不及了,就把這個任務派給他。”張恭皺着眉說道,腦子裡響起這個江西的箍桶匠來了。他皺眉不是怕聶李堂完不成任務,只怕整個箍桶匠脾氣上來了又要親上戰陣,夜戰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一個不好自己的一個營長就要死在旗號山上了。“另外,告訴那小子。要是再敢親上戰場,老子斃了他!”
張恭這樣的交代。已運動到梅嶺關四里外的聶李堂接到電報只是一陣的失望,不過站在他身邊的幾個連長卻是高興的很。電報上只說營長不能親上戰場,卻沒有說連長不能上。一連長蔣菉飛笑道:“營長你還是歇歇吧,就在山下等我們的好消息。”
聶李堂沒管他的調笑,只想着怎麼迂迴至旗號山,他看着避光帳內的地圖低語道:“只有四個多小時了,繞過到東面那就還要走十二里山路,時間上很緊。命令部隊,轉變方向,加快速度!”
聶李堂下達完命令,便熄了手電筒,而後讓親兵把避光帳收了起來。和出發時相比,此時雪下得更大,雪花落葉一般砸在每個士兵的身上。因爲有轉變方向的命令,幾聲低沉而怪異的響聲從隊伍前列疾馳到隊列的末尾,一千人兩百多人的部隊便在原地停了下來——夜戰眼睛很多時候是沒有用處的,真正能有效傳達命令的是聲音和火光。當然,真要是上了戰場,聲音也未必有效,但是在行軍中,各種不同的聲音還是能傳達不同的命令。
除了有效的傳遞命令,更重要是的判斷方向,夜間最好的辦法是依靠星星,但是現在漫天飛雪、暗雲密佈,真正能依靠的只有指南針、地圖和當地的嚮導了。大概停了十分鐘,剛纔的那種怪異的響聲又重新被傳令兵由遠到近的傳遞過來,此時士兵們又是起身。他們靠着拴着的麻繩跟着班長,而班長聽着一種細微的聲音跟着排長,而排長則同樣聽着另一種細微的聲音跟着連長,兩種細微不間斷的聲音,如臂使指般的使整支部隊在暗黑的夜裡往目的地整齊的行去。
夜間十二點鐘的時候,聶李堂部終於趕到了預定的進攻集結地楊壟裡,這裡就在旗號山的東面三裡處,他們要從先上山脊,而後再從山脊上繞過去。
“營長,還是分兩個方向進攻吧。”一連長蔣菉飛看着手電筒下的地圖,估摸了半天道:“這樣一隊在山脊,一隊在山下,兩不耽誤,即便是有一路暴露。也還能出其不意。”
蔣菉飛的提議是擔心一路攻過去怕有不測。駐守旗號山的是兩個巡防營。安按照情報,最重要的梅嶺關和旗號山都是巡防營防守,而梅嶺村這三個外圍陣地則是新軍防守。按照以往的經驗。一般巡防營都是安排在次要位置,可這次卻安排在覈心。着實有些奇怪。
“韃子的巡防營很有古怪。”聶李堂道,箍桶匠總是滴水不漏的。“一連二連負責山脊,三連四連負責山腰,五連作爲預備隊,迫擊炮都到山脊上去。大家一千要注意,旗號山上的巡防營估計要比新軍還能打,我們在兵力和火力上都要作加強,不能掉以輕心!現在大家對錶。三點鐘準時攻擊,現在是十二點二十八分。”
時間緊迫,簡要考慮之後聶李堂便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他心裡其實很擔心時間上會來不及,清軍塹壕前是十米厚的鐵絲網,鐵絲網前面是五十米左右的警戒雷區,雖然這些都是粗糙的絆發雷,但是排雷也需要時間。
“是,保證不掉以輕心!”一干連長急切的道,風雪裡走了四十多裡山路。他們已經等不及要開打了,即便是作爲預備隊的五連,也是心急的很。
看着連長們高興。聶李堂也有些像上戰場了,但想到徐猛虎的那條命令,他便只好搖了搖頭,對着諸人敬禮。“記得別弱了我的名聲。”他最後叮囑道。
正當革命軍都往清軍塹壕匍匐挪近的時候,山谷內曲鬥村宿營的馮國璋卻忽然被夢驚醒了。剛剛他夢到自己到了一片古戰場,一個金甲武將正在戰場上縱橫開闔、馳騁四方,直殺得敵軍丟盔棄甲,不過正當他要衝出山谷的時候,一隊敵兵忽然從側面山谷殺出。只阻了金甲武將去路,更把金甲將率領的甲士團團圍困在山谷裡。馮國璋似乎感覺自己飄在戰場之上。不過離戰場中心越來越近,只等身子飄到金甲武將近處的時候。那武將一劍砍來,劍光之中,他便“啊”的一聲驚醒了。
“軍帥……”正在外面值夜的惲寶惠聽到馮國璋的呼聲,急忙推門進來了。今夜部隊已入山區,革命黨又在山區猖獗,他很怕主帥有什麼不測。
“嗯。我沒事,就是醒了。”馮國璋夢中醒來,雖感怪異,但卻並不驚慌。“現在什麼時候了,外面可有異常?部隊是否安靜?”
“軍帥,現在已經快三點鐘了。”惲寶惠道:“外面並無異常,部隊也很安靜,就是那發電機有些吵。”清軍這次會剿是下了血本的,爲了防止革命黨夜裡小股部隊突襲,這次特地買了發電機,裝了探照燈,現在外面的高地上,都有這樣的探照燈來回探查。
惲寶惠一說發動機,馮國璋倒是注意那轟隆隆的發電機聲音來了,這是一種很大的傢伙,要分開後十多匹馬才拉的動,幸好不挑燃料,木頭泥煤都可以燒。
“你不說我倒忘記那東西了。”馮國璋笑道:“恭孚啊,剛纔我倒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你幫我說說。”
原來軍帥是被夢驚醒的,惲寶惠心裡嘀咕,歷來征戰,主帥有夢怕是夢無好夢。他心裡如此想,但是臉上卻平靜笑道:“軍帥請說,寶惠試着解一解。”
“剛纔我是夢到一個古時的戰場,裡面有一個金甲武將,握着一把大鐵劍在奮力拼殺,只快要殺出谷口的時候,忽然又有一支敵軍殺入,那谷口便又給封上了。”馮國璋說着夢中的情形,只覺得有些不安。
他這邊不安,惲寶惠卻道:“軍帥,這金甲武將是黃巢啊!離這裡三裡之外,便是黃巢洞,傳說他的寶劍曾遺失在那洞中。這夢可是……”惲寶惠正想說這夢是大大的吉兆,好安馮國璋的心,卻不想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槍響,只讓他臉上的笑意忽然凍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