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尨帶着繪了梅花太極圖的圖紙緊趕慢趕回到廂房,便見小妻子端坐在軟塌上,顯然已翹首等候他多時。
被那一汪水眸這麼殷切地瞅着,他立刻軟了一身對外的冷冽氣勢。他隨意脫去大衣,人往榻上一倚,長臂一伸便將她攬了個滿懷。
溫香軟玉在懷,他不禁在心底舒適地喟嘆了一聲,就等着好奇心爆棚的小妻子來問他點梅小築湖底到底有什麼古怪。
果然,他的小妻子開口就發問。然而,問的卻不是他預想的問題。
“你有與你相貌相似的兄弟嗎?”書玉切切地問,“或者,你家宗譜上有沒有哪個老祖宗和你長得像?”
辜尨很是困惑,不太明白眼下這個話題走向是怎麼回事。
“你祖上有當過王爺的麼?或者王爺的幕僚,那種能拿着砍刀上陣殺敵的那種?”書玉又問。
辜尨想了想,認真答道:“辜家本家確實有與我同輩的男丁,但從未見與我長得相似的。我母親也只生了我一個,孿生兄弟自然是不存在的。至於有沒有老祖宗是我這個相貌的,我脫離辜家多年,只大概記得辜家宗祠裡的祖宗畫像都醜得不忍直視,應該是沒有我這種英俊相貌的。”
“辜家祖上出沒出過王爺,這個我還真不清楚。”
他一邊把玩她的長髮,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麼對辜家的族譜感興趣了?”
她傾過身,在牀頭摸索了好半天,將那張泛了黃的老舊紙片遞到他面前:“輕點啊,別給戳破了。”
他眼風一掃,便見着了那副人物小像,不禁摸摸下巴道:“畫得是和我有幾分相似,但顯然沒我帥。”
她瞪了他一眼:“這畫的大概就是那位頤順王爺。”
他挑眉:“哦?”
“你和那位禮宮秀明,說不定還是親戚啊……”書玉恍了恍神,“這個緣分是不是太奇妙了些?”
突然,她想到了個頂頂恐怖的事:“你會不會被磨了骨?!”
辜尨啼笑皆非:“我自小就長這個模樣,磨什麼骨?”
她這才冷靜了下來。是了,她曾觀摩過他不同年齡階段的照片,確實沒有磨骨的痕跡。
“那這個怎麼回事?”她的眉心擰成了一股麻花。
他卻像個沒事人般,悠哉悠哉地將頤順王爺的小傳讀完了。頤順王爺此人的一生無甚稀奇,大概就是一位罕見的軍事奇才,馬背上成長,戰場裡廝殺,年紀輕輕就戰功赫赫,最終馬革裹屍,圓滿了作爲將軍的戎馬一生。
書玉也湊過去瞅那篇小傳,狐疑道:“這位頤順王爺死的時候很年輕,既沒有娶妻也沒有孩子,那麼他的後人又是從哪裡來的?”既然沒有子嗣,禮宮秀明這一脈打哪來的?實在有些費解。
辜尨興致缺缺:“這種正兒八經的傳記裡能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祖籍冊子裡載的,都是寫給後人看的。你如果換個八卦小抄或者宮廷秘辛,大概就會發現,那位年輕的小王爺紅顏知己遍地,私生子滿院。”
“莫非,你的某位祖宗就是那私生子中的某一位?”書玉腦中靈光一閃。
辜尨很是無奈:“這普天之下,長得相似的人多了……長得像古人的,也不少。”
“我看這小傳裡載的東西,十分有八分是假的。”他緩緩道,“這裡頭說頤順王爺在七霜河遇到埋伏,全軍覆沒,屍骨未存,可如今這太阿山地宮裡妥妥地埋着那位小王爺的屍身。”
“據劉靈順的手札,趙沂青當年率領部將出徵,失蹤的地方也在這七霜河的地界。一次兩次都在同一塊地上全軍覆沒,哪有這麼巧的事?依我看,這片山間河地早就被當年那位迷信巫祝預言的皇帝相中作地宮用,那些一批又一批派往這裡的將士大概都拿來充實皇家地宮了。小傳裡記載頤順王爺‘馬革裹屍’‘英勇獻身’,應該都是假的,以掩飾那位王爺枉死的真相。”
他不緊不慢地總結道:“所以呢,這種真實性不足以考證的小傳上頭畫的人物小像,肯定也是瞎畫的。大概我這個相貌在那個年代也很流行,是當時美男子的典範,故而畫師在美化頤順王爺形象的時候選擇了我的樣貌。”
“如果非要給個結論的話,那就是我這樣的英俊相貌古往今來都是一等一的,所以咱們的孩子肯定好看。”
書玉被唬得一愣一愣,思路跟着他兜了老大一圈還沒歸位。
辜尨趁着小妻子發呆的當口,摟住她的腰,腦袋一湊便貼上了她的腹部:“操心那些無聊的東西做什麼,快讓我聽聽咱們的孩兒在你肚子裡幹什麼。”
酣睡在子宮裡的娃娃不過綠豆大小,哪能有什麼動靜?
書玉被這麼一攪和,胸腔裡堆積着的憂慮一掃而空,點着他的鼻子笑道:“你以後當了爸爸,大概是個傻的。”
辜尨見着懷裡的美人總算是笑了,於是不動聲色地將那載了頤順王爺小傳的紙片往身後一丟,繼續將話題扯開:“你看看這個圖上畫的是是什麼東西,點梅小築湖底就畫了這麼個圖案。”
書玉的注意立刻就被圖紙吸引住:“咦,這個陰陽圖怪有意思的,居然帶了南邊某些部落的圖騰。”
她指着圖上彎彎繞繞的不規則線條道:“看,這個叫茙生線,代表生殖。旁邊這條是稃陰線,代表死亡。兩種線條交匯纏繞,代表生生不息。這樣的圖騰加上漢家的陰陽雙魚圖,裡頭蘊含的生機很濃烈啊。”
辜尨湊過來,不由唏噓。他和韓擎全部的注意都在太極圖外頭的那個梅花紋樣上,半點也未曾察覺這些亂七八糟的線條。果然外行人只能瞅個熱鬧。
“梅花?”書玉看了看嵌在雙魚圖外頭的那朵簡約的臘梅,“這個應該是作圖者的標誌,也許那個人的名字裡有個梅字。”
“既然賀子桓說地宮的入口就在湖底,開啓那個入口的關鍵應該就在這個圖上。”書玉託着下巴,“我可以試一試,但也不能保證參透裡頭的機關。改日我再查一查南域的相關典籍,那樣穩妥些。”
辜尨擺手:“不必費大力氣去查,橫豎我們不準備開地宮的門。只要宮門開啓不會有什麼古怪的副作用影響到計劃,這些圖案機關愛怎麼樣便怎樣吧。”
書玉一聽炸地宮的計劃,就知道這樣簡單粗暴的辦法肯定出自韓擎,不禁蹙眉道:“地宮佔地面積那麼廣,就算大多位於荒野,如果要炸掉也會波及韓家吧?”畢竟地宮的入口就在韓家內。
辜尨淡道:“韓家的罪孽也不止一樁兩樁了,如果真受到波及,那也該是業報。”
***
“大人。”
禮宮秀明站在別苑的檐廊下出神,轉頭便見穆雅博垂手立在身後。
“怎麼?”禮宮秀明問,“安插在韓家的探子有了迴應?”
穆雅博點了點頭:“冷院的探子回道,已藉着韓三爺和辜先生之手將韓府內胡亂制蠱養藥人的不軌之徒清理乾淨了。只不過領頭之人是韓家大小姐,有韓家老太爺護着,韓三爺的人動不了。”
“無妨。”禮宮秀明道,“不過是個急功近利的小卒子。”
“只是,地宮的入口暴露了。”穆雅博擰眉。
“暴露便暴露吧。”禮宮秀明並不在意,“除了我,沒人能開啓地宮。”
“差不多便將嘉穗接過來吧。我算着,地宮宮門開啓的日子也就這幾天了。”
穆雅博垂眸:“是。”
“如果這次她再鬧脾氣,不要一味慣着她了。她這一路做了不少錯事,我已告誡過她多次,譚書玉於我還有用處,偏偏她總想着要譚書玉的命。”禮宮秀明撥了撥垂落在檐廊下的柳枝。
“嘉穗她……年紀太輕,行事還是不夠穩重。”穆雅博斟酌着字句,“但她心裡總是向着您的。”
禮宮秀明擺擺手,這些辯解已是老生常談,嘉穗什麼性子,他清楚得很。
“還有一事。”禮宮秀明說,“你不必再尋人做我的影子了,我已找到了現成的。”
穆雅博一愣。
“那個人你也認識。”禮宮秀明和顏悅色道,“他機敏、果敢、手腕驚人,心狠手辣卻又保有底線。他與我一樣擅刀,體質也與我相差無幾。這段日子我着人查了查他的來歷,竟發現他與我也許還有更深的淵源。雖然其中不少關節我亦沒能想明白,但不可否認,他簡直完美得就像……”
禮宮秀明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
“他完美得就像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