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我們瞬間跳起,顫慄般的看向卿卿的方向。
大樹後,果然隱隱約約有着一個人影!
「站出來!」米粒大喝一聲。
那人真的站出來了,他慈眉善目的看着我們,該死的還真的是渡邊先生。
「嗨!」
我們不由得向後退卻,離往前走的渡邊先生愈遠愈好。
很多想法在我腦子裡打轉,我突然想到,帶領我們離開樹道的是他、讓我們到木花開耶姬的碑前也是他、正是因爲如此大家纔會迷路的!
最讓我訝異的,我們竟然不知道渡邊先生一直尾隨着我們……樹海真能使五感封閉,包括我們對鬼曾有的敏銳感受嗎?
或是……身在這個隨時有鬼的空間,讓我們麻木了?
「站住。」米粒緊握住某項法器,「你已經死了,我們不能爲你做些什麼。」
「不。」渡邊先生微微一笑,直向了我,「是我得做些什麼,耶姬公主。」
我瞪大雙眼,連他都叫我耶姬!?
「她叫安。」米粒用標準的日文說了一遍。
「不不,她是耶姬公主,怎麼死都死不了啊……。」渡邊先生很疑惑的問道,「明明就已經斬下妳的頭顱,高高的插在長矛上了啊……。」
戰鼓聲,適時在遠方咚咚咚咚的響起。
「這一次,一定要殺了妳,一定要──」渡邊先生跟猛獸一樣跳了起來,瞬間朝我們撲了過來。
米粒飛快地回身護住我,而另一個人影迅速的衝過我身邊,耳邊響起的是班代及卿卿的尖叫聲。
然後,是渡邊先生的慘叫聲。
我全身不住的顫抖,自米粒懷間睜眼,越過他寬闊的肩頭,看向彤大姐的背影。
她手持雨傘,傘柄尾端的銀色尖處,毫不客氣的戳進了渡邊先生的右眼。
那隻雨傘我認得,是我們在巴東海灘遇上海嘯的亡靈時,她拿一堆加持過的符咒貼滿的;事情結束之後,她一點也不在意那上頭沾過多少死靈氣息,堅持要帶回家當紀念品。
我沒想到,她這次又帶出來了……是用傘套包着,插在揹包旁邊的那把嗎?難怪就算下雨她也不願撐開!
「動不動就想殺人,你以爲你很威嗎?」彤大姐使勁力氣,再繼續往他頭骨戳,貼在雨傘上的符紙是米粒給我的,由高人親自加持,非常具有效力!
而渡邊先生的頭部正在燃燒,他慘叫着,試圖推開彤大姐。
只是雙手一碰到彤大姐,又是哀鳴,雙手燒了起來,彤大姐擡起腳抵住渡邊先生的肩頭,一骨碌把傘給抽了起來,順便將他踹了向後。
傘尖上插着渡邊先生的眼球,她嫌惡着轉向米粒。「這是靈體,所以眼球最後會消失吧?」
「……會。」我可以感覺到米粒頓了一頓,連他都膽顫心驚。
「搞清楚,要砍我朋友得經過我允許!」彤大姐一腳再踹向渡邊先生,趕緊轉身,「走吧!鼓聲愈來愈近了。」
「噢……好!」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大家根本忘記要逃命。
我嚇得手腳無力,被米粒牽着往前奔跑,途中我望着在我眼前的彤大姐,她到底是在想什麼?
彤大姐是準備齊全才來的,她嘴上說得漫不經心,可是她是真真切切的知道這趟旅行的危險度,還是堅持前來!
我們開始聽見馬蹄聲了。
「停下來!」阿木忽然大喊一聲,把班代跟卿卿拉到另一邊去。
「什麼?」我們都還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看着他們停下。
「我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他們認定妳就是木花開耶姬對吧?」阿木手裡忽然亮出刀子,連班代都是,「只要把妳交出去,我們就能逃過一劫了!」
「你們這些──」米粒上前一步,班代卻更快的揮舞刀子,在米粒手上劃出一道傷口。
「喂!」我緊張的上前,阿木的刀尖卻直抵我喉口。
我只能看着鮮血從米粒手上流下,我卻被步步的逼退。
「無冤無仇,但我很抱歉。」阿木流着淚水望着我,「真的不能因爲妳拖累任何人……。」
連卿卿都壓制彤大姐,她的眼神帶着一種妖魅,手中的瑞士刀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劃開她的皮膚。
「滾開!」彤大姐大喝着。
「妳的血……看起來很好吃……」卿卿用力嚥了口口水,「我好渴喔……。」
「好渴?好渴喝我的血幹什麼!」彤大姐氣急敗壞的嚷着,「妳是不是吃了甄甄水果變得怪怪了啊!」
我尚且不懂卿卿的變化,電光火石間,阿木竟伸出了手,使勁推了我一把。
「安──」彤大姐瞠圓雙目的朝我這兒奔來,我那時還不搞清楚怎麼回事。
但是我的腳踩不到地。
我回身,發現原來我身後沒有路,那是一個高落差崖的小山壁,雖然其間都是樹木,但是這兒有個幾公尺高的落差。
我往下摔去,最後看見的,被班代推下的米粒,也騰空離開了地面。
──炎亭──!
「公主!」
有個焦急的聲音自遠處傳來,伴隨着奔跑聲,「耶姬公主!妳沒事吧!」
我睜開眼,發現倒在地上的自己,還有身上那繡着金線的精美和服。許多人奔跑到我身邊,有個黑髮的少女憂心忡忡的看着我。
「扭到腳了嗎?」她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沒有。」我坐起身,突然認識眼前的少女,「小夏,我沒事,不要慌慌張張的。」
微微一笑,我甚至不明白剛剛怎麼閃神了,竟然有種靈魂出竅的錯覺。
我是武田耶姬,不僅僅是一個大名之女,還是這個甲斐之國的神女。
「您別嚇我啊!」小夏慌張的將我扶了起來,「下次別走那麼快嘛!」
「啊!」我覺得膝蓋有些發疼,「好痛喔!」
「咦?轎子!轎子!」小夏緊急的往後頭大喊,四個轎伕立刻將轎子扛來,好讓我坐上。
?「怎麼了?」婆婆趕了過來,那是從小就帶大我的奶孃,「噯呀,公主,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我跑太急了,對不起嘛!」我向婆婆撒嬌般的說着。
只是出來晃晃而已,但我身邊永遠都跟着幾十個隨從,小夏大我兩歲,六歲時經過重重考覈才能當我的貼身侍女,因爲想當我的婢女人選,實在多得不可勝數。
我出生那晚,天雷鳴動,古老的祭司預言,甲斐的守護神:木花開耶姬將在今晚誕生,她會擁有花容月貌、擁有無人能敵的能力,上可與神祇聯繫、下可鎮壓鬼魅,擁有她的國度,將永盛不衰。
這就是我,武田耶姬。
在我出生之前,剛好鬧了幾年的旱災,但我出生後風調雨順、百姓安和樂利,城邦也愈來愈富有,逐漸證實了木花開耶姬轉世的說法。
而我,也的確看得見魍魎鬼魅。
看得見他們、能與他們溝通,但是我並不喜歡,太多無法昇天的鬼魂都懷有執念,而我厭惡那些令人作嘔的執念。
但是身爲神女,我有我的職責,我必須代替人民向天祈福,我一年中必須在廟裡齋戒四十九天,我必須主持祭典,一個月必須有一天聆聽人民的祈願,並且賜福予民衆。
老實說,能喘氣的時間並不多。
「耶姬公主,想吃些梨子嗎?」回到城裡,小夏忙進忙出,「我早上放在井水裡冰鎮過的!」
「好啊!」我悠哉悠哉的坐在榻榻米上,醫生正爲我檢查腳傷。
「我去拿好了!」最靈巧的虹子起身往井邊去,她也是我很喜歡的侍女之一,很常跟在婆婆身邊。
不過我最最喜歡的還是小夏了!
「公主只是撞傷,沒什麼大礙,這兩天不要亂動就好了。」大夫爲我敷上冰涼的草藥,裹上繃帶。
「謝謝大夫。」我禮貌的回禮,眼尾瞥向角落徘徊不定的幽魂。「志乃!拿鹽往角落灑灑。」
「咦?」志乃怔然,有點戒慎恐懼的行禮,起身去拿鹽巴。
志乃是我身邊的侍女中最不起眼的一位了,非常安靜,總是樸素得驚人,束了一綹長髮在後,也總是帶有紊亂感,小夏說那是她天生髮質就不像我這般柔順罷了!
除了小夏跟虹子外,其他都是由母親大人安排的侍女,志乃雖不愛說話,也很不會說話,但是非常非常的勤快,我沒有什麼理由嫌棄她。
我愛熱鬧,喜歡聽豐富的讚美,喜歡人民因我的祈禱而變得健康、希望國土因爲我的緣故而變得富庶。
這是我的領地,如果我的出生是爲了讓大家過得更好,那我就要善盡我的義務。
父親大人說過,我的義務是要讓甲斐延續下去,這是我的天職。
小夏跪到我身邊,切了一口梨子給我吃,她總是眉開眼笑的,彷佛伺候我是多麼令人喜悅的事。
「好甜喔!」我開心的嚼着口中多汁的梨。
「公主喜歡嗎?小夏再多削幾個給您吃!」小夏愉悅極了,我趕緊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