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呀呀呀───」歇斯底里的慘叫聲,來自於目睹妹妹化爲果實的卿卿。
她雙眼充血、美麗的臉龐扭曲般的不停地喊叫着,好像沒有歇止的一天,班代因此從震驚中回神,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摀住了她的嘴。
「不要再叫了!」他臉色也發白,「妳會引來注意的。」
卿卿持續在他嘴裡尖叫着,陷入一種瘋狂,完全屬於不正常的狀態。
這也難怪,親眼看着妹妹爲她慘死,連屍體都沒有留下,最後成爲一顆顆硃紅的果實,又有多少人能忍受?
阿木凝視着滿樹的結實累累,全身不住的顫抖。
「怎麼會……有這種事?」
「死靈軍隊都有了,食人蔓應該不算什麼吧?」彤大姐連名字都取好了,徑自往前想要一探究竟似的。
「彤大姐!」米粒急忙的拉住她,「妳不會想看看那些果子吧?」
「摘來看看,我不會吃的!」她很認真的迴應。
「不──不!不許你碰!」卿卿不知何時咬了班代的手掌掙脫,忽然跳衝往前,一把推倒彤大姐,再回到樹前,「這是我的甄甄,誰也不許碰!誰也不許碰!」
彤大姐被推了個狼狽在地,撫着發疼的臀部、看着深受打擊的卿卿,「我只是想弄清楚狀況!」她委屈般的嚷着。
「別碰。」米粒扶她起身,暗暗在她耳邊說話。
班代走向卿卿,忍着發疼的手,輕柔地扳過她的肩頭,卿卿回頭望向班代,淚水泉涌而出。
「是我!一開始是我提議要來的……。」卿卿忽然哭嚎起來,「甄甄勸過我很多次,我都罵她是膽小鬼、我叫她閉嘴……她卻還是跟着我來!」
「卿卿!」阿木也上前,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昨天晚上她要我取消去樹海探險的念頭,她說那裡面很可怕,我說了好難聽的話!」卿卿偎在班代懷裡痛哭失聲,「我說她怕死就不要來、怕死就不要……。」
而今,甄甄死了。
她纔是最不怕死的人,我知道她有多敏銳,她看得見我身後跟着的靈體,也看得見這樹海的詭譎,她明明什麼都知道,還是來了!
因爲她的姊姊一意孤行,因爲她想要試着阻止姊姊、試着保護她。
結果,她也代替姊姊,犧牲了生命。
卿卿轉向紅色的果子,突然間衝上前去,硬是摘下了一顆。
「卿卿!妳在幹嘛!」連阿木都忍不住阻止她,「妳不要碰那種邪惡的東西!」
「邪惡?她是甄甄耶!」卿卿憤恨的瞪着阿木,「這上頭每一顆果實都是甄甄!」
說時遲那時快,她竟然咬了下去!
紅色的果實並沒有如大家所猜想,噴出紅色的汁液,那就像顆蕃茄般,是個紮實普通的果子……只要沒有看見它怎麼生長。
我也不認爲那種果子可以食用,但對於卿卿而言,或許這是把甄甄帶走的唯一辦法。
她瞬間啃食精光,和着淚水吞下肚。
嘴邊殘留的紅色汁液,嚥下甄甄一部份的她,根本連站都站不直身子,絕望的痛哭失聲。
班代攙扶着她,我們也無能爲力。
大學生再度折損一位,現在只剩下班代、阿木跟精神不穩定的卿卿,可是我們沒時間等他們恢復,必須繼續往前走,不往下走,誰也不知道終點在哪兒。
我們原本以爲天色永遠都是昏暗的,沒有極度的黑,但是在我們的表顯示七點時,夜色真的降臨,成了一片毫無燈光的黑暗。
樹海的濃密茂盛,失去了月娘與星斗,我們只剩下絕對的黑暗,沒有手電筒的話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拿着手電筒在密密麻麻裡的樹林裡亂照其實是件可怕的事情,我們更加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如果只有一個人,勢必會陷入恐慌,因爲只要在原地旋個身,就會完全失去方位。
氣溫愈來愈低,口中不停地吐出白霧,我們唯一能慶幸的是死靈大軍沒有再出現,樹海里靜得連根針落上泥地都聽得見。
是啊,沒有蟲鳴、沒有鳥叫,甚至連一絲風聲也沒有。
沒有任何地方會靜謐如此,這簡直就像是個無法容納任何生命的場所。
我們最後找了一處較寬敞的地方休息,米粒提議升火,所以三個大男生便開始撿一些乾燥的小樹枝,好不容易纔升起營火。
有些劈啪聲總是好的,因爲這樹海里靜得讓我發寒。
「很冷嗎?」米粒輕聲的問着。
「嗯。」我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是真的冷,還是……」
他將外套敞開,溫柔的把我包裹進去。「我在這裡。」
他的聲音隆隆的自胸膛傳進我耳裡,我難以抗拒這樣的溫暖,偎着他的胸腔,就能得到絕對的安全感。
卿卿在班代的安置下沉睡,彤大姐還在玩手機遊戲,班代坐在旁邊不發一語,大學生們已經不若初時見面的生龍活虎,他們兩眼空洞,恐懼侵蝕着他們的神經,完全失去了所謂的「探險」精神。
阿木一個人坐在火邊,撥弄着柴火,一臉若有所思。
「我們來聊天好了。」阿木突然開口,「這樣下去氣氛很悶。」
「聊什麼?」一聽見可以聊天,彤大姐瞬間坐直身子,把手機扔進包包裡。
我不知道彤大姐究竟有沒有思考過,我們有可能會餓死在樹海里、或是被死靈大軍砍殺,也有可能化成鮮紅的果實。
最糟的情況,是在這些事情發生前就自相殘殺,或是發狂而死。
但是我不忍提醒她,她的快樂是我們的救贖。
「聊聊山梨縣的歷史。」阿木的黑瞳裡閃耀着火光,熠熠發亮,「例如,這兒的火山守護神。」
「什麼守護神啊?」彤大姐果然雙眼一亮。
「嗯。」阿木微微頷首,「就是今天渡邊先生說的,木花開耶姬。」
這個名字,再次引起我的注意。
「咦?」彤大姐忽然轉過頭來看着我,「剛剛那羣鬼魂,就是這樣喊妳的耶!」
非常,非常感謝彤大姐的提醒。
班代像是瞬間醒了般,目光灼灼的望着我。
「沒錯,我就在想,爲什麼死靈大軍拚命的跟着我們、而且像是要追殺什麼似的。」阿木沉穩的說道,「直到剛剛那個不想死的女鬼大喊着木花開耶姬時,我就想到了。」
米粒以警戒的眼神望着火堆對面的大學生們,而我緩緩的離開他懷間,也坐直身子。
「所以?」
「他們是在追妳?」班代忽然皺了眉,「那些人是爲了要追殺妳嗎?」
「我不知道。」這是實話。
「什麼叫妳不知道!妳以爲一句不知道就什麼都算了嗎?」班代跳了起來,在黑夜裡咆哮,「火車因爲妳而死了、甄甄也是爲了妳身亡,這一切都是因爲妳!」
我微微顫抖着身子,不知道該承認還是否認。
「不要把自己的過錯推到別人身上。」米粒不悅地向上瞪着他,「你應該沒有忘記,是誰帶領着大家來這裡的吧?班、代。」
班代瞪大了眼睛,用一種快要失去理智的眼神看着米粒。
「但是我們只是來探險,我們並沒有想要死!」他歇斯底里的怒吼着,「都是妳!就是因爲有妳在,大家纔會死!」
「我早說過不該進來探險的,怪得了誰?」米粒將我緊緊摟住,「我們是早就做好最壞打算的人,是你們自己一路跟着我們。」
阿木圓了眼,制止了打算繼續怒吼的班代,「什麼叫做好最壞的打算?你們難道……揪團自殺?」
「拜託!誰吃飽閒着啊?自殺還揪團,又不是遠足!」彤大姐冷哼一聲,「我們是早就知道這兒很危險,但是逼不得已進來的,什麼危險狀況都先設想好了!」
「爲什麼?」阿木可能無法相信,世界上有主動往死裡去的人……其實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無可奉告。」米粒說話時,看着彤大姐,麻煩她不要再多言。
彤大姐挑起嘴角笑着,點頭應和,還在這森冷的寒夜裡低低哼起歌來。
「我們沒有跟你們一路,也沒請你們跟着我們,會被死靈攻擊早在我們預料之中,我們是做好心理準備纔來的。」米粒一字一句的瞪着班代說,「學生的死亡或許跟我們脫不了干係,但是這是你們自尋的。」
「米粒!」我低聲制止,他話說得太重了。
「這些孩子不應該是隻聽好話,會矇蔽在自己的世界裡。」米粒果然很討厭班代他們,「老話一句,探險試膽就要負起責任,你們自己選的路自己走,我們呢……」他低頭看現我,深情款款,「早就已經選好了。」
我痛苦地閉上雙眼,再如何害怕,有米粒陪着我都沒關係!
「你們、你們少說這種推諉塞責的話!」大概面對同學的死亡太痛苦,班代還是決定把罪與過都推到我們頭上,「火車跟甄甄就是你們害死的。」
「哼。」彤大姐又悻悻然的拿出手機了,「對對對,你們都沒錯,你們最無辜了厚!」
「妳閉嘴!」班代指向彤大姐,我們可不認爲這是好事,「你們要尋死是你們家的事,爲什麼要拖我們下水!」
「錯!」彤大姐聲音高揚,「我們是要在死中求生,你們這些不信邪又具有冒險犯難精神的大學生呢,纔是真正尋死的人!」
末了,彤大姐還伴隨大笑聲,我聽了只有一把冷汗。
我知道彤大姐很厭惡這種遇到事情就推給別人的情況,但是對方好歹是受過心靈創傷的學生,或許可以手下留情一點。
但不必問我就猜得到她的想法,她這方面跟米粒同掛,她認爲會最好的方式是逼他們面對。
彤大姐眉一挑,衝着我露出美豔的笑容,又開始打起手機遊戲,這表示她聽膩了阿木的話題或是班代的咆哮,兩者都代表極端無聊。
「你別激動得吼來吼去。」阿木連忙把班代拉下來,「事情還是要解決!」
「怎麼解決?人都死了……。」
「但是我們三個還活着啊!」阿木用力一擊班代的肩,「現在要想的是怎麼活着出去。」
我望着開始低泣不已的班代,有點同情他們。
「別再跟着我們走了。」我幽幽開口,「跟着我們走只會一再的出事,發生連我們都無法預料的事情。」
「還有另一個方法。」阿木相當沉着,說出了驚人之語。
「什麼?」班代焦急的搖着他。
阿木擡首,再次望着我,並沒有回答班代的問題。幾經追問,他突然變得沉默,後來甚至叫班代別吵。
「我還沒想清楚!等我想清楚會告訴你啦!」阿木這樣低吼着。
我不是對阿木沒信心,而是在樹海中枉死的人這麼多,每一個人難道都沒想過方法嗎?
但結論卻是一個個人走入,卻沒有人得以離開。
這放眼望去都一樣的場景、一樣的樹木,跟一樣的絕望。
我身在其中愈久,愈覺得我曾經有過這樣的絕望感,也曾經看過這一望無邊際的樹木,也曾經倚靠着大樹下休息,甚至曾看過這樣的火。
只是心境是不一樣的,我似乎曾品嚐過絕望,還有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痛。
可是現在……我恐懼、我擔憂、但是我卻覺得相當的安心與溫暖;因爲一邊是我愛的男人,另一邊是我愛的女人。
摯愛與摯友都能夠相伴,我夫復何求。
「不知道那個渡邊先生怎麼了厚?」彤大姐突然提出一個我們都快忘卻的人。
對呀!我們的導遊呢?在第一次死靈大軍來襲時就被衝散了。
「說不定他對這裡很熟,早就出去了。」班代悶悶的說。
「我不這麼樂觀,我們當時一慌就亂了,根本沒有方向感,沒有人能對樹海熟稔的。」米粒蹙着眉,「幸運的話他已經死了,不幸的話就跟我們一樣,在樹海里迷路,活到食物沒有之後,直接面臨地獄。」
「那我希望他幸運一點。」彤大姐嘆口氣,眼神沒離開過電動。
我暗自拉了拉米粒,低聲跟他說着,明天動身時,要與班代他們分開;他們不適宜再跟我們走了,一來死傷會增加,二來他們的情緒太不穩定。
我擔心的不是卿卿或是班代,而是歷經這麼多死亡還鎮靜自若的阿木。
他太聰明瞭,心機深沉到我無法揣測他的想法。
米粒允諾了我,大膽的在我頰上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