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過了良久,我才幽幽吐出這三個字。
我們摔得不深,只有兩公尺的落差,但這斜坡上都是大石塊,所以挫傷與摔傷在所難免。
米粒開始着手爲我上藥,小腿割出條傷口,我比較擔心的是手臂上的劃傷;彤大姐只是扭傷了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妳好沉默。」他深邃的雙眸望着我。
「嗯。」我一樣淡淡應着,腦子裡盈滿着剛剛那一幕幕如夢似幻的影象。
那是否是前世的記憶?我原來曾經是這樣一個悲哀的角色,自出生開始就以一個傀儡生存,甚至還引以爲傲。
到了緊要關頭,我就得擔任好替身的角色,任由情同姊妹的小夏推出去,好讓真正的神女有機會逃離。
真是悲涼的人生吶!心中的痛楚與忿忿不平的情緒還縈繞在我腦海中,我與前世的情緒重迭,一時無法放開。
「戰鼓聲沒了耶。」彤大姐豎耳傾聽,「還真準,妳一下來,他們就消失了。」
「他們不是消失,而是在找尋。」我幾乎肯定的說道。
「安……。」米粒試着攙扶我起身,讓我倚在他身上。
「應該還能走,只是有點痛。」我皺着眉,撫上他的手臂,「你手臂沒事嗎?」
「也只是割傷,不能使力就對了。」他平靜地說着,我很感激我受了傷,才能壓抑他對大學生們的怒氣。
我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把剛剛所看到的事出來。
此時,我聽見了流水聲。
「聽!」我忽而轉向,「有水!」
「咦?」彤大姐也很認真的聽着,「……沒有啊!」
米粒皺了眉,也搖了搖頭。
「有水的聲音!」我甩開米粒,直朝水聲的方向去。
「安!」
他們還是跟了上來,我拚命的走,我真的聽見流水潺潺,就在附近,就在那高處的下方!
我趕緊攀着一棵在高處的樹,踩上大石來到樹邊,興奮的往下望。
沒有,那兒只有泥地。
但那卻是寸草不生,一條蜿蜒的泥徑。
「這裡嗎?」米粒也捱到了我身邊。
「這裡,以前是一條溪流。」我指了指下方那條有明顯形狀的泥徑,「水很冰涼、很清澈。」
彤大姐也踩了上來,用很狐疑的眼神望着我,然後試着想下去,探視那條泥徑。
「我真的聽見水聲,到現在我還聽得──」我止住了話語,因爲從那泥徑裡,冒出了水!
腥紅的血水!
「彤大姐!」我緊張的伸手去抓,及時把她給往上提拎回來。
紅色的水泡開始自泥徑裡浮出,那血的腥臭味瞬間充滿空氣,血水漫流,形成一條血河,它們在流動,它們發出了一般的潺潺流水聲,往前奔流着。
「好惡爛!」彤大姐摀住了口鼻,那惡臭襲人,勝比渡邊先生髮黑的屍體。
血河越來越高,開始淹沒了兩旁的樹根,而被影響到的大樹們,綠葉在瞬間枯黑,樹幹變得幹縮,在幾秒內步向死亡。
所以我們往後退,我們離開那條奔流的血河,愈遠愈好。
旋即出現慘叫聲,好多人重迭的慘叫聲起,我們倉皇失措的四處張望,又見到滿天的火光!
樹海在燃燒!遠的、近的,一大簇一大蔟的火在漫延,熱浪拚命襲來,連我們都覺得呼吸困難。
而我們四周屍橫遍野,還有好多人正在逃難,而空中的箭矢咻的飛至,射中了哭喊着媽媽的小孩。
有好幾名穿着盔甲的人威武的走着,看見奄奄一息的人就補上數刀,也有人屠殺老弱婦孺,喜悅的砍着首級。
這是……我緊閉上雙眼,雙手掩面,這是幾百年前的戰事,在大火與戰鼓聲中的慘事啊!那條河,是數以百計的人民鮮血!
夠了!夠了!我不想再知道這些事了!
再睜眼時,一切都恢復了寂靜。
我們站在樹下,那條泥徑依然靜靜待在那兒,沒有大火、血河,也沒有哀嚎中被慘殺的人們。
「剛剛那是!?」彤大姐滿身是汗的嚷着,「嚇死人了,幻覺嗎?」
「不……可能是!」連米粒都看見了。
『那是歷史。』熟悉的聲音總算傳來,『活生生在這裡發生過的事情。』
輕巧的重量降在我肩頭,炎亭不知從何而來。
「死小孩?」彤大姐訝異的望着他,「你是死到哪裡去了?」
二話不說,我抓下炎亭,就先使勁打了他好幾下屁股!
「你到哪裡去了?什麼都不必交代的嗎?我們被追殺時你不會出面幫忙嗎?」
『住手住手!』炎亭哇哇的大叫着,米粒趕緊拉住我的手,深怕我一不小心把這具風乾的脆弱嬰屍給打成兩斷。
「先聽他怎麼說!打他不是辦法。」米粒嘆了一口氣,「頂多就是讓他一年都不吃玉米片就好了。」
『怎麼可以!』炎亭立刻跳到米粒頭上,使勁抓着他的頭髮,『爛提議!爛提議!』
「炎亭!」我厲斥着,「到我這裡來!」
他不甘願的跳回到我肩上,忿忿不平的瞪着米粒。
照這樣看來,就算彤大姐威脅要焚屍,恐怕也比不上沒玉米片吃來得令他害怕!
『我不敢出來,那羣死靈大軍是我的勁敵!』炎亭有點委屈的說,『我當年是被他們殺死的,他們是我宿命中的劊子手。』
「你當年……」我不可思議的望着他。「你也是這裡的人?!」
『好幾世以前的事了。』炎亭抓耳搔腮的,『就算現在的我不怕他們,他們還是能傷害我,靈體傷害靈體,這不是鬧着玩的。』
「好……」我有點跟不上現實發生的速度。「那接下來呢?」
『命運會帶領着妳。』枯瘦的手指指向不遠處,『那裡,有個好吃的樹靈在召喚妳。』
咦?我們紛紛往前望去,在一棵很大的大樹下,果然出現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抓着。」我把炎亭丟給彤大姐。
由米粒陪着我往前走,那棵大樹就在寸草不生的泥徑旁,我還沒靠近,就知道了……。
那顆樹得要三個人才能環住,樹幹凹凸不平,結成樹瘤般的模樣;我敲了敲樹幹,傳來渾厚的迴音,若是貼上,還能感覺到樹木的香氣與一種溫暖。
這是當年那棵樹,它更老了。
『妳來啦……。』老樹微笑着。
「是。」我出口的也是日文。
『妳身上帶着琥珀嗎?東京的老婆子給的?』他微笑着,『噯呀,好久好久沒看見那粉紅色的櫻樹了啊!』
我拿出琥珀,樹靈們果然都能感受到這塊東西,一瞬間微風吹徐,天色突然亮了起來。
風掠樹梢,傳來一種安詳而悅耳的沙沙聲。
「這個……有什麼用處嗎?」我問着。
『留着,必要時樹靈們會引導你們。』祂仰望着遠方,『隔了那麼久,終於等到妳了……這裡的靈也等了妳很久很久了!』
「等我?」我並不以爲然,「我是爲了找尋失落的情感。」
樹靈只是看着我,然後忽然轉向另一個方向。
『那就要看妳如何抉擇了。』
嗯?我皺起眉,我應不懂祂的意思。
但是驚人的戰鼓聲卻近在咫尺的響起,嚇得我失聲尖叫!
米粒瞬間護住我往後退,樹靈的蹤影已然消失,炎亭跟嬰孩似的緊緊抱着彤大姐,瑟縮的模樣可憐兮兮!
那戰鼓聲就在前方而已!我們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一幢幢鬼魅影子現身,它們或手持長矛、或手持弓箭,或騎着枯骨馬匹,團團包圍住我們!
「這裡!」米粒警覺性高,忽然從口袋裡拿出早上的繩子,系在一顆大樹上頭,接着叫我們往回跑。
他推着我,要彤大姐帶我走,自己卻努力的拉直繩子,意圖將另一端系在幾公尺遠的樹上。
我這纔看清楚,那哪是什麼普通繩子?跟我們參訪日本神社時的繩子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想幹嘛!」我邊跑邊回頭。
『設一道結界,讓他們沒辦法追上妳!』
可是……我半跑半爬的攀着岩石往上爬,這兒比剛剛那兒高出許多,我可以看見衆多的鬼士兵們,正拉滿了弓……拉滿了弓!
而米粒利用繩子拉出了五公尺長的距離,正努力的把它綁緊!
萬箭疾速,劃破了空氣,也直直插入了米粒的身子。
「不───」我禁不住尖叫出聲,不──不──不!
米粒的背上跟針包一樣,插滿了無數枝箭,他正回首望着我,那眼神我熟悉的……是一種款款深情;而那迷人微笑我記得的,是俊美的讓我心跳不止的迷惑笑容。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綁緊了繩子,然後倒上了泥地。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淚水狂涌而出,我瘋狂的想要奔到米粒身邊,彤大姐卻拉住了我。
「安!安……妳冷靜一點!」彤大姐直扣着我。
『叫她閉嘴!閉嘴!』炎亭氣急敗壞的喊着,彤大姐就摀住我的嘴!
我頹然的坐在地上,我望着一個將士騎着馬來到米粒身邊,他拿繩子套在他的頸子上,像拖一個畜牲般的將他往回拖行。
其他的鬼將士們來到樹邊,卻真的只是打轉,那五公尺的繩子真的築起了一道牆,它們誰也沒有跨越過來。
那結界有了功效,可是……我的愛人,我這一生的摯愛呢?
「救命!安姐姐!救命──」
又一個詭異的聲音傳來,在遙遠的彼方,是卿卿。
「哇啊──米粒!是米粒大哥!」這是班代的聲音。
「拜託不要叫。」彤大姐低語警告。
她蹲我身邊,炎亭跳回我懷裡,試圖輕柔的擁抱我。
彤大姐拿出望遠鏡,往遠方看去,喃喃的念着,「靠,那三個大學生也被抓了……報應嗎?」
我沒有力氣接過來看,我淚水不停地滾落,我的米粒,我的愛人,他在我面前被萬箭穿身,我卻連屍體都得不到。
「不該是這樣的……這不是我所預期的。」我淚眼朦朧的看向炎亭,「你知道該怎麼解決對吧?你知道的!」
炎亭嘖着聲,他眉頭深鎖的搖了搖頭,「可是可是……。」它只會這麼說。
軍隊沒有移動,從裡頭蹣跚的走來穿着我們都熟悉的深藍襯衫、留着一撮山羊鬍的男人,他戴回了金絲眼鏡,可惜半邊頭顱已經被彤大姐搗爛了。
『耶姬公主。』他恭敬的開口,『請出來吧……您的朋友在這裡呢!』
「這傢伙死不了啊!」彤大姐啐了口口水。
『他已經死透了啊?』炎亭有時聽不懂反諷,會傻傻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