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樹海,我們就被它獨特的磁場所包圍,那是種不言而喻的強力感受,不管多遲鈍的人都能感受到它強烈的磁場。
彤大姐覺得心曠神怡,卿卿讚歎它的壯闊,而我則是被襲捲而來的恐懼感侵襲──我怕這個地方,巴不得立刻逃離!
我得抑制好不容易重回身上的恐懼感,去觀賞這龐大的樹海。
這真的很驚人,比看那波瀾萬丈的海浪還要令人讚歎,陽光悠閒的灑在步道之上,將步道曬成金黃色的地毯,有不少人來來往往,也不乏像我們這種觀光客;舉目遠望,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樹木林立,樹幹依然反照着燦燦陽光,完全沒有終點,看得眼花撩亂,如果真的走進沒有道路的密集林木羣中,的確會失去方向感!
樹海里就只是土壤與樹木,其他什麼標的物都沒有,現在我們在步道上走着還能有方向感、看得見路標,一旦離開,我簡直不敢想象。
「曾經,這裡不是毫無方向感的樹海,以前的山梨又稱甲斐,有村落、有人煙,大家往來耕作!」渡邊先生開始導引了,「而且戰國時代的武田信玄大名,就是山梨縣的人!」
「哦──」學生們連連點頭。
渡邊先生又開始簡述山梨的歷史,由於位在富士山邊,因此有特別的「火之祭典」,堪稱日本三大奇祭典之一!
每年的八月二十六日神轎從淺間神社出發,到達可放置神轎的場所。居民家門前都豎立起直徑八十公分、高三公分的火把,綿延兩公里長,讓夏日的夜空瞬成白晝,是吉田祭典最精華的部分,連從富士山的五合目到八合目的小木屋也燃燒火把。
「好特別喔,用火啊?」火車嘖嘖稱奇,「一年就一次大祭典嗎?」
「不……」我下意識的衝口而出,「還有春天的御幸祭。」
「咦?」甄甄很詫異的望向我,渡邊先生連連點頭,開始跟大家描述什麼是「御幸祭」。
我閉上眼,就可以看到那畫面。
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擡神轎的隊伍從甲斐一宮淺間神社到龍王町的三神社,祭典裡有着武田信玄的洗溫泉浴隊伍,燃燒着不要的柺杖,火總是跟山梨息息相關。
「妳什麼時候會講日文的?」彤大姐突然推了推我。
「嗯?什麼!」我回過神,有點心不在焉。
「日語啊,妳剛講得超溜的!」彤大姐往米粒看過去,「對吧?她剛說的是日文吧?」
我不解的望向米粒,他只是往渡邊先生看過去,「渡邊先生現在在說什麼?」
說什麼?我仔細聆聽。
「他在說火山守護神的故事,木花開耶姬。」我如實覆誦,然後心頭一涼──我真的聽得懂。
詭異的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開來,大家都知道出現異象,就不是好事情。
「木花開耶姬……好特別的名字。」班代很像喜歡這名字似的,「是山梨的守護神嗎?」
「是!從戰國時代開始,連武田都信奉她。」渡邊先生頓了一頓,「事實上,木花開耶姬還曾經降臨在人世,守護山梨縣。」
「真的假的?」聽見神話,他們都亮了雙眼。
「是啊,樹海里還有個碑呢!」渡邊先生往遠處望去,「可惜它不在樹海步道上頭,關於耶姬公主的故事……」
我心頭一震,那四個字讓我幾乎要暈厥過去!米粒急時攙住我的身子,纔不至於倒去。
「安?」他低聲問着。
「我要去……看那個木花開耶姬的碑!」我虛弱的迴應,那名字彷佛帶着利爪,正撕裂我心扉。
「還好吧?安姐?」阿木走了過來,我臉色大概太蒼白了。「妳身體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不想回應。
「好啦!帶我們去看看古蹟嘛!」卿卿開始撒起嬌來了,「甄甄!快跟他說!」
甄甄不安的看向四周,她能感到到這樹海里龐大的壓力,「我、我覺得不太妥當。」
「噯喲!古蹟耶!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妳真沒用!」卿卿跑過來拉走阿木,「請他帶我們去啦!」
「對吧!看一下下就好!」
一羣人你一言我一語,渡邊先生終於勉爲其難的說要帶我們去了!
只是一路上千交代萬交代,不能脫隊,一定要按照順序走,彤大姐開口問他是否確定知道路怎麼走,他則說打小在這兒長大,一些特別的景點,保證不會迷路。
所以我們離開了步道,雙腳踏入泥土,正式穿梭在林木之間。
愈走愈遠、樹海篩着陽光,異常的寧靜與美麗,只是當我們回神時,發現樹海步道已經消失,我們四周盡是樹木,真的完全沒有方向感。
若非渡邊先生的腳步穩健,只怕我們真的已經迷亂了方位。
終於,不遠處有個石碑似的東西,走近一瞧是個斑駁剝落的圓柱,石上裂縫遍佈,青苔從裡冒出來似的,纏着石柱。
「這就是木花開耶姬的碑。」
「咦?是墓碑嗎?」卿卿微微退了一步。
「不是,傳說這是武田信玄親自立下的石碑,爲了紀錄一個很重要的人,保護她的靈魂不受侵害。」渡邊先生的雙手擊拍兩掌,合十膜拜,再緩緩道着歷史,「當年有人預言武田的長女是木花開耶姬的轉世,會使山梨富庶安康,因此主公起名爲武田耶姬,也就是當時的神女轉世!公主出生後,山梨真的變得富庶,信玄公也戰無不勝……」
風開始變冷了,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隱約的低泣聲,重迭的哭聲!
「所以這個碑是武田當年親手立的嗎?」卿卿拿着相機拍照,難道沒人注意到陽光忽然消失了,天色漸漸轉陰!?
「上頭有刻字。」甄甄蹲下身子,爲石碑清理着不知哪兒攀上的藤蔓,指尖順着凹槽移動,然後她跟着上頭的文字,喃喃念出聲。
「上面寫什麼啊?」班代蹲下身子,拍了張特寫。
「這輩子欠妳的,下輩子一定會還……。」甄甄皺着眉,顯然不瞭解這是什麼意思。
唰──林內忽然大風颳起,吹亂了一堆落葉,紛紛打上我們的身子,大家對於這突如其來的風感到驚愕,頓時亂了方寸!
這風冰冷刺骨,而且哭泣聲愈來愈明顯了!
「呀──────」淒厲的尖叫聲,忽而又從樹海深處竄了出來!
「那是什麼!」卿卿驚叫出聲,摀着耳朵跟一頭亂髮,「剛剛那是什麼!」
慘叫聲的迴音隨着風吹到我們身邊,我感受到龐大的壓力逼近,我身後的地縛靈們瑟縮發抖着拚命往樹上竄,我知道有什麼要過來了,他們正從樹海的四面八方向我們涌過來!
「回去!」米粒大聲喊着,「現在就回去步道!渡邊先生!」
「好!」渡邊先生緊張的站到前頭,吆喝大家跟着他走。
倏忽,天空閃過一絲刺眼的銀光,跟着劈下了一道雷!狂風未曾稍歇,我們幾乎睜不開眼,隆隆雷聲讓在場所有人層迭驚叫,跟着大雨滂沱而下!
我仰首望天,正午十點,天空竟一片深灰,不見一絲陽光!
「哇呀!」尖叫聲依然此起彼落,有帶雨衣的拿出雨衣,有帶傘的撐傘,彤大姐明明有把傘插在揹包上卻不拿,我跟米粒沒帶雨具,幸好大家身上有連帽的防風防水外套。
我開始發抖,因爲這急速下降的溫度,以及凍骨的氣溫。
然後……啪噠,有人在我們四周踩上了水窪。
我的神經彷佛斷了般的顫動,雙目圓睜的豎耳傾聽,又聽見一聲啪噠。
有別於正前方一陣慌亂,我扣住米粒的手臂,緊接着感受到他肌肉一緊,他也聽見了。
米粒先回首,我也跟着轉過去。
那是一個女人,她全身被淋得溼透,身穿淺綠色上衣及白色的過膝裙,雨下得太大了,她的發遮去臉龐,全身都被澆得溼透。
距離我們五公尺遠,定凝。
「咦?有人!」卿卿溼發黏着臉,打着傘的她也看到那女人了。
「不!不──」勾着她的甄甄開始慌亂,「姊!不要看她!不要!」
姊?原來是姊妹,兩個人的外表與個性簡直是南轅北轍,不過這倒證實了膽小又敏感的甄甄之所以願意來這兒,大概是要保護姊姊吧?
「怎麼了?」班代他們好好不容易搞定,也回了神。「咦!小姐?誰!誰有多的雨衣!」
阿木跟火車忙翻找着揹包,而那女人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極爲緩慢的擡起雙手,掌心向着我們,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一樣!她的動作讓大家安靜下來,因爲姿勢有點詭異。
「咦……咦!」雨實在太大啦,若不是卿卿先把手電筒照向她,也不會注意到她的手是反轉的。
兩邊的肩胛骨都轉了一百八十度,像是可拆式的芭比娃娃,將她的手拔下,再上下顛倒的倒裝回去。
『我不想死啊……』她遲緩的走向我們,『求求你們救救我!』
她把頭擡了起來,不過只有兩秒,因爲雨勢太大跟頭髮太重的緣故,整顆頭顱順着背部往後滾落。
所以這逼得她停住腳步,回身開始找頭。
歇斯底里的驚叫聲來自於卿卿,然後是男生的狂吼聲,接着就是進入樹海里最不該發生的事情──慌亂。
忘記是誰先跑的,隊伍瞬間就潰散了,渡邊先生大喊千萬別跑,但還是追着他們身後,跑進了樹海深處。
我們三個動彈不得,看着那可憐的女人在跪在地上,搜尋她的頭顱。
『求求你們別扔下我啊,我要離開、我不想死了!』她悲傷的哭喊着,捧起自己的頭,跪在那兒組裝上頸子,『我走不出去啊,我想找自殺防治箱,但是我找不到啊!』
彤大姐把手電筒定在她身上,方可看見她頸子已經被野獸撕裂、腐爛得相當嚴重,根本就裝不回去。
「那邊。」彤大姐忽的站前一步,伸直左手,往東方指。
死靈怔怔的望着她,然後扶着搖搖欲墜的頭,往彤大姐指的方向看。
「自殺防治箱在那邊。」彤大姐使用的也是流利無比的日文。「快去啊!」
只見那死靈眼眶裡滾出泥的淚水,對着彤大姐深深的一鞠躬,然後消失了蹤影;彤大姐雙手插在口袋裡,縮起頸子,回頭瞥了我跟米粒。
「我沒亂比喔,我記得我們來的方向,途中有個自殺防治箱!」她說得義正辭嚴,「真慘,爲了找個箱子這麼狼狽,很可憐耶!」
我實在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麼情況啊?
「妳什麼時候會的日文?」米粒才冤,「天哪,我從昨天就翻譯到今天,妳們兩個應該要早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