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蟲似是極不情願,扭了扭圓滾滾的身子,終於擠出一滴液體落到魯侯微張的口中。
雲夕取出刀子割開腕上的血管,將蠱蟲放在上面,那肥蟲就噬在那傷口上吸食起來。
蠱王是要用青鳥族人的血來餵養的;好在它吃的並不多,只吸了一刻鐘便蜷起身來,仍舊是一個玉鐲的模樣。
雲夕將變成紅色的蠱環套迴腕上;地上的姬同也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聲;雲夕靠過去,藉着月色探查魯侯的面色。
姬同睜開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他一瞬也不轉眼地望着,最後喃喃地喚出聲來,“母親……母親……我就知道您沒有死……母親……”
雲夕抽抽嘴角:人家才十二歲,怎會像你這位中年大叔的母親?
姬同動了動手腳,覺得似乎能指使得動,他緩緩坐了起來,漸漸看清面前那張膚色黝黑、濃眉大眼的面孔,“寡人居然還活着……你是王叔家那個……雲姑娘?是姑娘救了寡人?”
“是的呀,我昨天下午就發現你臉色灰灰的,必有危險臨頭;果然,嘻嘻!我是神人呢……那個害你的女子是你夫人麼?她爲何要傷你性命?”
姬同不答,自從他摯愛的黨夫人去世之後,便對男女之事看得甚輕;五年前奉先母遺命去齊地求娶表妹姜哀兒爲妻。
他一直對姜氏禮遇有加,但是每每對上那張偏執、蒼白的面孔,他實在生不出一絲情yu來;倒是陪嫁過來的媵娣之中,有一位是齊王姜小白的庶女姜嫺,她性情開朗、多才多藝,甚得他的喜愛。
姜哀兒與他的庶兄——公子慶父暗中勾結之事,他前時已有所察覺;只是礙於哀姜的親父盂陽將軍對他的親父姜諸兒有救命之恩,一時還在猶豫着如何處置她;卻給了這對奸人以施展詭計的機會……
“我們快走!”雲夕突然感應到不遠處有一股強烈的殺氣,她拉起姬同,“我送你回宮!”
姬同搖搖頭,“我不能現身,以便在暗處觀察他們的勢力到底佈置到何種規模。”
“那好吧,你隨我跳到前邊那棵大樹上去,那樹枝高葉密,不會有人發現我們的。”
雲夕唸了句咒語,用靈力把小白馬保護起來,拉着姬同躍上樹杈。
沒一刻鐘,一羣手持火把的披甲士衝進樹林;他們細細在林中搜尋一番,似乎沒發現什麼可疑的痕跡,領頭的那位將手一揮,一隊人迅速消失了身影。
“這是公子慶父的手下……咳、咳!”姬溺屏息太久,這會兒才覺胸口疼痛,“你那白馬就在樹下,爲何他們視而不見呢?”
“小白是匹神馬呢。”雲夕向一邊讓了讓,以便姬溺在粗大的樹杈上坐得舒服些,“你自己能在上面坐得住麼?”
“這個自然,寡人自小修習內力……沒想到,今日差點死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手中。”
“那好,你自己小心,我到那棵樹上睡一會,好睏!”
雲夕躍到另一棵大樹上,打了個呵欠,很快地就睡着了;姬同盤起兩膝試着運轉氣血清理五臟中的殘毒。
王城魯王宮。
魯夫人早已行動如常,她正在世子姬般和各位夫人面前哀哀哭泣,“我正在勸主君保重身體,早些安歇……一個黑衣人從後窗跳進來,一言不發就將主君打傷,然後把他擄走……我被他點了穴道,侍衛們趕來的時候我還動彈不得啊……”
姜嫺夫人抱着年幼的公子啓,呆怔地望着堂姐姜哀兒,最後聽到夫君被刺客打傷擄走時,她驀地昏死過去;風氏夫人安撫着大哭不止的公子啓,迭聲地讓宮人傳疫醫救治嫺夫人。
世子姬般和公子申對望一眼,他們兄弟兩個對君夫人一向沒有好感,也知道父侯與這女人一直是貌合神離、情意甚淡;怎可能半夜招她到書房裡相伴?但是此時從她的話中也聽不出什麼漏洞,便命王城緊閉各城門,挨家搜尋魯侯與刺客的下落。
魯侯的庶兄弟公子慶父、公子牙和同胞弟弟公子友也聞訊趕進王宮。
公子慶父指天劃地地罵着莫須有的刺客,公子牙目光閃動,不知在考慮什麼;而公子友則即刻從護城官兵中調來高手保護世子和兩位小公子。
天色大亮之後,樹林中鳥語蟬、蝴蝶翩然飛舞,葉隙的晨風帶着林中輕靄的清涼拂到身際,似是帶走了仲夏的燥熱。
雲夕在樹杈上伸了個懶腰,探出頭望望前方那棵樹上的姬同:他依舊在打坐,衣袂和鬚髮在晨風中輕揚,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韻味:從雲夕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他不像是一位君王。
缺少什麼呢?嗯……是燕王慕容霸眼神中的狂妄獨斷,還是宋王子御說從容平和之下隱藏的那種殺伐果斷的戾氣?又或者是……
姬同的臉色異常蒼白,但是聽他的呼吸已經悠長平穩下來,似是體內的毒素已經完全消散。
雲夕足尖一點,跳到姬同身邊的粗枝上;姬同見那樹枝紋絲不動,不由得讚歎道,“姑娘真是好俊的輕功!怪不得昨晚你在房頂窺視,寡人一點都未覺察。”
“魯侯大哥哥,你有什麼打算?我們要不要去義父家裡躲起來?他總不會害你吧。”
“這世上寡人唯一可信的只有他了……哦,還有你雲姑娘。你再幫我個忙吧?”
“要我做什麼?”
“你到街市上給寡人買一套平民穿的暗色麻袍,再到藥鋪買一味草藥,寡人將藥名寫在這方布巾上。”
“那藥做什麼用的?”
“可做簡單易容之用……”
“那個不用了,我有法子給你易容!你等着啊,我去啦——”雲夕不等姬同回答,已經跳到樹下的小白馬身上;白馬逾輝歡快地嘶叫一聲,載着雲夕向林處奔去。
街市上出奇地冷清,許多店坊都大門緊閉:官兵們挨家捉拿刺客,百姓們不知哪位權貴被刺殺,都怕受了池魚之殃,一個個關緊門窗,連生意都不做了。
雲夕只得跑到一處民居密集的地方,好容易敲開了一個門,用兩個銀幣買了一套男子的衣物和一罐米漿。
姬同在林中找到一處溪流,他洗淨手面的血跡,換上雲夕買來的粗布衣衫。
雲夕坐在樹下的石頭上抱着一個陶罐等他,姬同接過米漿的時候,摸到罐子還是溫熱的,他沉吟了一會,“雲姑娘,你若是想去齊國,現在就走吧。”
“好。啊?你要回宮啊,我送你回去吧。”
“不,你救了寡人一命,寡人尚不知如何回報,怎能連累你再爲寡人以身犯險?”
“好啦——魯侯大哥哥!我看得出來,你和義父一樣,都是好心腸的人,所以,我要幫忙幫到底!你快喝米漿,我在賣漿的那人家中吃了豆飯和鹽薺菜了,這罐漿是給你買的,你剛解了毒,還不能吃硬的東西。”
姬同把陶罐捧在手裡,緩緩地飲下溫熱的米漿,連同將要涌出的淚水一起嚥下,他不記得有多久沒嘗過淚水的鹹味了,似乎上一次痛哭是在十五年前得知父母一同在海疆罹難……
雲夕託着一片大樹葉跑回來,姬同放下罐子,盯着葉片上的灰白色泥漿,“這是什麼東西?”
“給你易容的呀,”雲夕看着細了一圈的蠱王手環,小聲嘀咕道,“舅舅若是知道我這麼虐待玉兒,肯定會心痛死的。”
盎王是上古傳下的神蟲,能解世間金石草木劇毒,但是昨晚它剛吐血給姬同解毒,早上雲夕又唸咒催它分泌易容的粉末,硬硬地把它折騰得瘦了一圈。
“這是我家鄉易容的秘術,我給你塗在鬚髮、眉毛上,你就是一個白髮老人了,再把臉上抹點灰……就不會有人認出你的了。嗯,以後想恢復本來面目,用溫水加一半清酒洗去便可。”
“雲姑娘就是用這種東西易容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