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啓又朝前邁了兩步,目光一直留在陸老太爺的牌位上,似是在講給程似玉又似在講給他自己一般,輕聲說道:“我早已準備好了,爲了陸家隨時可以捨棄一切。”
祠堂裡本就昏暗,陸元啓又站的有些遠,程似玉只能看見慘白的月光打在陸元啓臉上留下的明暗交錯的陰影,而分辨不清他的表情。
“你我好歹也夫妻一場,今日還有甚麼想問的便一道講了罷。”陸元啓的眼睛依舊盯着那牌位,語氣裡冷冷清清的讓人辨不出喜怒。
程似玉看着陸元啓略有些向內扣的兩肩,努力回想着陸元啓當年的模樣,卻怎麼也沒法兒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跟眼前這個已然顯露出老態的身形聯繫起來。呆愣愣的瞧着陸元啓的方向,眼睛的焦點卻沒落在他身上,而是像穿透了他似的。
程似玉坐在地上像是在透過陸元啓看着別的什麼人一般,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說道:“爲了陸家?爲了光耀門楣?你高中那日便已然做到了吧。後面的一切不過是因着貪戀權勢罷了,你倒還真是會往臉上貼金片子給自己遮臊。”
陸元啓聽着程似玉這般不中聽的話,倒也沒惱,反而像被逗樂了似的低頭悶笑了一陣,回道:“難怪都說無知婦人見識短淺,誠不欺我。”
陸元啓說着俯身拿了一個跪拜用的墊子,走到程似玉跟前,把那墊子扔下,用腳踢着調整了一下墊子的位置,撩起袍子坐下了。
程似玉見狀不由失笑,說道:“看你這架勢是準備要給我上一課了。”話音剛落,程似玉忽地想起,當年兩人還是少年夫妻時,陸元啓每每唸書有了什麼心得總是這般拉着自己長篇大論一通。程似玉每次都開玩笑的說陸元啓忒愛當先生給人上課;陸元啓則驕傲的迴應說,等他得了聖上重用不知多少人要求着他設壇開講,程似玉是身在福中不知珍惜……不由一陣恍惚。
“我知道,因着迎娶長公
主的事,你怨了我大半輩子。”陸元啓邊說着邊整理着袍子的下襬,見程似玉沒接話,便接着往下說道:“你以爲高中狀元跨馬遊街便是光耀門楣了麼?多少高中了的這輩子只遊街時風光了那麼一次;之後一直候補着,等了十幾年沒得着實缺的大有人在,更別說那些被髮配到窮鄉僻壤的了。”
程似玉不屑的嗤笑了一聲,說道:“哪有一上來就能當高官的,在任上勤懇自然能得提拔,莫爲自己找藉口開脫了。”
陸元啓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你對官場上的事還真是一無所知。若我當年真的被髮配到了個什麼偏僻的窮苦之地,怕是不熬到鬚髮皆白是沒機會再回京的。”
“你娶長公主就是爲了能留京?”程似玉像有些驚訝似的,頓了一下才自嘲一笑,說道:“你還不若說自己是被京城繁華迷了眼,我聽了心裡頭可能還舒坦些。”
陸元啓聞言仰頭大笑,回道:“我還不至於那般沒出息。”
程似玉苦笑着點頭,喃喃道:“自然,沒出息的怎會像你這般心狠手辣。”
陸元啓收了笑,正色深深的看了程似玉一眼,良久才緩緩開口:“是我陸家對不住你。”
程似玉雙眼睜得大大的仰頭看着祠堂的房樑,搖了搖頭說道:“何必把這些都攤開了告訴我,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陸元啓伸手捏着程似玉的下巴使她低下頭來,果然看到程似玉那泛紅的眼眶裡已然聚滿了淚水。
“眼眶子真淺。”陸元啓鬆開手,似是不想讓程似玉尷尬一般側了下頭,沒去看那淚水從眼眶裡滾落下來。
程似玉胡亂的摸了一把臉,深吸了幾口氣把心頭的那股酸澀壓了下去,說道:“還不如騙我說你是真的心悅長公主。縱使當個負心漢的棄婦,也好過一顆棋子啊。”
陸元啓聽着程似玉的聲音裡已經沒了哽咽,恢復了正常,偏了下頭瞥了程似玉
一眼,淡淡的回道:“本想着你時日無多了,跟你說些知心話,沒想到反倒惹得你傷心了。”
程似玉扯了下嘴角,似是冷笑又似在自嘲一般,說道:“知心話麼?這麼多年,我可一直都沒看明白過你的心吶。”
“彼此彼此,我也沒看明白過你。”陸元啓說着略皺了下眉頭,像是在斟酌着用詞似的,半晌才接着開口:“譬如,我至今都不曉得你那些藥品是從何處得來的。”
程似玉的嘴角又向上扯了幾分,雖擺了一副笑着的表情,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目光緊緊鎖在陸元啓臉上,回道:“好奇麼?可惜我是個小心眼的婦道人家,打算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裡呢。”
陸元啓眼底閃過一絲不耐,長呼了一口氣纔開口說道:“縱使對我有再大的怨憤,你也是陸家的人,你孃家也還得依靠着陸家的照拂。這樣跟小娃娃賭氣似的,若日後真因着這事妨害到陸家,多不值當。”
程似玉的心已經徹底冷了。她原以爲做了這麼些年的夫妻,陸元啓對自己多少還是有些情義的。雖然不願承認,但在陸元啓走進祠堂的那一瞬間,程似玉心底多少有些個動容;在陸元啓有意無意的提及那些往事的時候,程似玉也是真的感慨傷懷的……只是,她萬沒想到,已然到了這步光景陸元啓竟讓還在對她做戲,還在想着從她這兒套取消息。
“你也真是耐得住性子,陪我耗這麼久就是爲了問這個麼?”程似玉把手撐在膝蓋前方,俯身靠近陸元啓,鼻尖幾乎要碰上他的下巴,直盯的陸元啓顰着眉向後退去。
“我偏不告訴你。”程似玉惡意滿滿的說道。
陸元啓鬆開了緊鎖着的眉頭,嘆着氣拍了兩下膝蓋,說道:“還是這樣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
陸元啓拍膝蓋的聲音剛落,兩個高大壯實的黑衣人便應聲進門,一左一右的掐着程似玉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撈起,牢牢架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