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女便倏然一停,髮絲飛揚着慢慢垂落。
她負手看着千夜,眼中似有笑意,聲音卻更爲嚴厲:“哼!見了師父幾次都認不出來,收你這麼個逆徒有何用?”聲音竟是一個男人。
千夜聽了,又驚喜又懊惱:“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每一次出現樣子都不一樣,徒兒哪能認得清啊。”
此人並不是什麼宮女,而是半年前救了千夜,並傳授她醫書的師父。
說着,她擡頭看着師父那張做工拙劣的假面具,不滿地道:
“不過師父的易容術可真是不怎麼樣,這麼僵硬的臉,剛纔真是嚇到我了。怪不得你以前喜歡戴面具,原來是面具好藏拙呀。”
“什麼?”師父一聽千夜鄙視他的易容術,當然不樂意:“這不過是爲師臨時用銀箔紙做的,材料工具不足,也就是我手藝高明,才能做得出來。若不是看你學不會北燕舞,我何須出面教你步法?”
千夜聽了,這才知道,原來師父一直都關注着自己的行蹤,心裡暖暖的。
“救了你,我真不知道是對是錯。這半年來……你受了不少苦。”師父兇了一句,態度又緩和了下來。
師父這一句話,讓千夜頓時想起這半年來以毒攻毒的痛,和被琴瑟奪走身份的恨,想到自己如今已經不是半年前的樣子,她不禁喉嚨一哽,酸楚地道:
“不苦,我現在很好……師父,之前我墜落瀑布,是你把我帶進水簾洞洗髓池的嗎?”
紛亂的念頭理不出個頭緒,千夜只好撿自己覺得最不理解的一點問,那就是,在瀑布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把她吸進水簾洞、送到洗髓池冰面上的。
從雨夜的高塔追蹤開始,千夜就一直懷疑,塔頂的那個男人和救她進水簾洞的人,其實都是師父。
可爲什麼師父不在琴瑟殺她的時候救她?卻在她受盡了苦楚、奄奄一息的時候纔出手?
如果是師父,那這個師父未免也太鐵石心腸了。如果不是師父,這世上還有哪一個這樣的武道高手會管她的死活?
總之,這一點看起來非常矛盾
,她想不通,就不敢肯定。
但師父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還記不記得,拜師之前,爲師說過的話?”
千夜想起拜師那一夜,王府裡慘烈的刺殺事件,就忍不住雙拳發抖。
那夜,父親沈鎬死了,她卻僥倖活了下來。
那夜,師父跟她說了很多話,她並不確定師父問的是什麼話,只能揣測。
“師父當時說,晚楓的命數本該終結於此,師父救我只是要逆天而行,替我續命。因爲違逆天意,所以我要先承受地獄般的煎熬。師父還說,龍遊淺灘,鳳凰涅槃……”
師父點點頭,問她:“嗯,龍遊淺灘,鳳凰涅槃,千夜現在可明白爲師的話了嗎?”
千夜似懂非懂:“師父是指我如今的處境,就像龍遊淺灘的困境、是鳳凰涅槃前的烈火淬鍊嗎?”
師父見她想得膚淺,搖了搖頭:“收了這麼個笨徒兒,爲師真是心力交瘁啊。”
又聽見師父說自己笨,千夜不服,羞惱地嗔了一聲:“師父……”
明明是師父故意賣關子不想說透,卻怪她笨。
師父笑了一聲,道:“罷了,以後你自會看透一切,現在確實時機未到。你只管將爲師教你的步法學會,全力應對朝會之事。如有危難,就到祭塔來找我。”
“師父住在祭塔裡?”千夜詫異地問。
“還有其他地方比那裡更清淨的嗎?”師父反問。
千夜想了想,悻悻然道:“好像沒有……師父不愧是師父,果然有眼光……”
師父得意地一笑,可是那張銀箔面具上卻還是沒有絲毫表情。
千夜聽師父笑了幾次,才忽然覺得,或許師父並不是一個多麼嚴厲的人,只是因爲他一直戴着面具,才讓她產生了他面無表情的錯誤印象。
“師父,說起來我都入門半年多了,還不知道師父的名字,沒見過師父的樣子。要不……你把面具摘下來,讓我認認臉吧?”
她笑眯眯地說着,仗着自己是徒弟,爲了看看師父的臉,不惜賣起了嬌憨。
師父愣了一下,
哼一聲道:“休得無禮,師父的臉,是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劣徒說看就看的嗎?”
千夜聽了,簡直想笑。
師父的臉難道是金子打的,我看看就能刮下來二兩金粉啊?
不過這話也就是想一想而已,在看不到師父的臉色、判斷不出他是真怒還是假怒的情況下,她還是沒有膽子說出來的。
“那……要怎麼才能看到師父的真面目呢?我每次聽見師父那麼好聽的聲音,就總是覺得師父的模樣一定不差……”
既然師父不讓賣嬌憨,她就只好拍馬屁了。
師父愣了一下,似乎有點緊張起來,乾咳一聲,道:“好,只要你圓滿完成朝會這次任務,讓北燕使團鎩羽而歸,爲師就……勉爲其難讓你看一眼。”
千夜一聽,高興得忍不住笑:“好,一言爲定!”
師父看着她咧開嘴笑得像熟透的石榴一樣甜,眼裡閃過一絲溺愛之色,卻還是冷冰冰地說道:
“好了,天都黑了,你該回去吃飯啦!體內有沉毒未清,不能疲勞過度。”
千夜開心地點點頭,答應立刻就回去。
她真是沒想到,在宮裡竟然會碰到師父,而且師父就在祭塔裡住着,她只要隨時有問題,都可以找到他。這叫她怎麼能不高興。
師父這才滿意,轉身準備離去,頓了一下,回頭對千夜說道:“爲師的名號,叫做鍾、神、秀,對他人,不得提起。”
千夜雖然沒能看到師父的樣子,但卻知道了他的名字,今天真是收穫頗豐。
她高興得不知所措,恭送鍾神秀離去,自己回憶着師父剛纔傳授的步法,開心地舞了一回,這才離開瓊林閣。
滿心欣悅地走在宮道上,一想到前朝的事又璟臨攬下,宮裡又有師父做後盾,她感到前所未有地輕鬆。
眼看寧禧宮的高牆就在前面,千夜更加快了腳步。
這時,她忽然看見一個瘦削的人影從寧禧宮的後門鬼鬼祟祟溜了出來,懷裡似乎抱着一個包裹。
那包裹鼓鼓囊囊,就算那個人彎着腰都遮不住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