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爲夏帝的心腹,意味着必須要犧牲很多東西,而慕扶櫻的犧牲,是他一生所有的一切,他妹妹的幸福,他妹妹的性命,他自己的幸福,他自己的性命,都爲了大業而獻祭。
慕扶櫻道:“微臣知道,但也正因爲如此,您才能成就我們想要的大夏,才能實現微臣和清櫻的夢想,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中有希翼的光芒。
那樣的目光讓人看了難過,因爲慕扶櫻再也不可能看到他夢想的大夏,但夏帝凝聲道:“朕,會做到的。”
慕扶櫻笑笑,“微臣從未懷疑過,只是爲了大夏,您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等天下大定,請您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只是很遺憾,微臣已經看不到那一天。”
並肩作戰的兩個人,終究誰也沒能看到彼此幸福的一天。
夏帝曾經想在天下大定以後,慕扶櫻就可以安心娶妻生子,得到平凡人的幸福。慕扶櫻曾經想在天下大定以後,夏帝能夠爲自己想一想,去追逐他自己想要的幸福,而不是一直作爲一個帝王活着。
只是太醫說慕扶櫻不能說太多話,便讓他休息不要再說話了。不過事實上他也醒不了多久,之後不久慕扶櫻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林青妍緩步上前,夏帝擡眼看她,她看到他那雙黑眸如無底的黒淵,那裡埋葬了太多太多她曾經看不到的東西。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感覺到他掌心如火燒般灼熱的溫度,那或許是一個帝王的憤怒。
這一夜,林青妍和夏帝手握在一起,陪在慕扶櫻牀榻,一宿兩個人就這樣緊緊握着手,一句話也沒有說,但他們知道彼此的心意。
第二天一早,夏帝去上早朝,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要謹慎,這樣的關鍵的時刻踏錯一步就滿盤皆輸,整個朝堂風聲鶴唳,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箭在弦上的緊張氣息。
林青
妍一直等在慕扶櫻牀榻側,直到他醒來,慕扶櫻看到林青妍,他精神似乎頗好,還對她笑了笑,“太后一直在這嗎?也不知曉我同清櫻前世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能讓皇上和您都對我們兄妹這樣恩遇有加。”
慕扶櫻似乎很有精神,動了下想要起來,林青妍立時上去將他扶起,小宮娥乖巧地拿了一對靠枕墊在他身後,幫着林青妍讓慕扶櫻靠了過去。
林青妍也勉強跟着笑了,“要說感謝,也應該是哀家和皇上感謝你們兄妹。”
“我同清櫻做的都是爲人臣民的本分,”慕扶櫻笑容雲淡風輕的,目光卻燦若星辰,“倒是太后您似乎從不把自己當做太后,您是把我們都當做朋友,身在這樣的高位,還能絲毫不把身份放在心上,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您一個人了。”
“縱使哀家是太后又能怎樣?”林青妍收了笑,假笑是一件太過疲倦的事情,“哀家想要你和清櫻好好活着,卻什麼也做不了。所謂大夏最尊貴的女子,不過是一種負累而已。”
慕扶櫻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青妍,睿智的目光彷彿能洞察一切,“我很感激您,我很想能爲您些什麼,無論是爲了您對清櫻的垂愛,還是爲了您對我的這一番送別,但是,我已經無能爲力。”
“哀家又不是小孩子。”林青妍笑了。
他笑笑,沒說什麼。
接着兩個人說了一會話,但林青妍感覺到不太對勁。慕扶櫻的眼眸裡有炫彩的光芒,讓人想起一個詞叫做迴光返照,林青妍心一沉,也顧不得別的,立時對身邊的宮娥低聲下令,“去請皇上!還有,去喚太醫來。”
小宮娥也意識到了,兩個人立時疾步跑了出去,分頭去請夏帝和太醫。
慕扶櫻閉了閉眼,林青妍緊張地看着慕扶櫻,“你,還好吧?”
“咳咳,”慕扶櫻睜開眼大力地咳嗽着,大口的鮮血染紅他捂着嘴脣的修長的手指,他知曉他的生命已經要走到盡頭,但他的微笑十分
坦然,帶着月光般的風華,“我很想念我的妹妹,我不能讓她一個人獨自去那麼遠的地方,我怕她會害怕。”
相依爲命的兄妹兩個人,爲了夏帝而戰,爲了大夏而戰,但現在他放心不下柔弱的妹妹,或者,他是在自責,他讓她自盡。他勸所有人,慕清櫻的死不怪任何人,但他,無法原諒自己。
“扶櫻!”林青妍慌忙扶住他,他嘴角的鮮血就滴落在她的衣袖上,殿內迅速暈染開濃烈的血腥味,他內心的痛苦林青妍不是不知道,但卻無法勸說,她嗓音顫抖,“扶櫻!”
“任何人……都不必……爲我傷心……”慕扶櫻一手捂着嘴,一手有些垂無力地在身側,“我……自己一點也不……傷心……”
林青妍扶着他,看着他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一種深切的無能爲力滿溢到全身,淚水模糊了視線,“扶……櫻……”
“我想我已經等不到皇上……請太后告訴皇上……能追隨他……是我這一生……感到最榮幸的事,”慕扶櫻眼神開始渙散,嘴角卻含着輕淡的笑,“告訴皇上……我很抱歉……無法陪他走到最後了……”
慕扶櫻身子一歪,林青妍本能地伸手去扶住他,慕扶櫻整個人就倒在了林青妍身上。林青妍一手觸及他的手腕的時候,才感覺到已經沒有跳動。
她不死心顫曳地伸手去擡他的臉,手卻一點氣力也沒有,幾次錯過他的下頜,只有他嘴角的鮮血滴落在她的掌心,冰冷而殘酷。
林青妍聽說過有一種鳥它們沒有腳,一直飛一直飛,直到死的時候才能落地,慕扶櫻就像這種鳥,現在他終於累了,決定不再飛翔了,他決定放夏帝一個人繼續飛了。
夏帝和年舒靖趕到的時候,看到慕扶櫻靠在林青妍身上,林青妍背對着他們,一動不動,像一尊白玉雕像。
只有風吹過櫻樹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一場送葬的歌吟,在明媚的日光下,夏帝和年舒靖的眼中卻倒映出寒潭一樣的冷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