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程有幸生於都城, 長於都城,因此在重新回到都城的時候,會比很多初到都城的人, 更有熟悉感。
葉程初初要成年時候, 離開了都城, 回到了父親的故鄉, 臨川城。數年作爲醫生的時間教會葉程認識了漫山遍野的草藥蛇蟲, 那些從前在樹上見過的,很少在都城的風土裡看到的異種。
本來葉程就要以爲青羊山就是自己的第二學堂的時候,葉程卻在這次跟從這姑娘去找藥戶的過程中, 發覺自己對青羊山的瞭解實在是有限得很。
提前擺平了小姑娘吩咐的事情之後,葉程、阿寶同小姑娘出了白家的宅子, 一路順着小路, 走到了青羊山腳下。
距離從前上山採藥, 不過十五年時間,葉程已經能夠跟上風信的步子。他們來到山腳下, 順着比之十多年前已經寬闊很多的道路繼續往山裡走。
“傳說多年之前,今上爲了治病,曾經在臨川得到過救治。”一路無話的風信突然張口說道。
葉程點頭:“是的。”其他並不多提。
“城中很多百姓就想要也去山上採擷此種藥草,奢望藉此能得到幸運。但是,好像這麼多年, 並不曾有人再採到過上好品質的藥草來。但是, 這路被人踩踏, 應該看起來比從前寬闊吧?”風信繼續娓娓道來。
“是的。”葉程沒多想, 這樣回。
“那你曾經也來這裡採過藥吧?”風信忽然將自己一張好奇的臉頰湊到了葉程跟前, 邊走邊沉思的葉程也就突然愣怔了下,意識到這姑娘對自己好奇, 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曾經來過這裡的事實。
葉程點點頭:“十多年前,我在青羊山上採藥,對這裡幾乎瞭若指掌。”順着風信恍然的神情,葉程撫開一支青葉,以免自己踩到枝葉。
“不過,當你要找一味重要的草藥時候,青羊山,我好像也就不那麼熟悉了。”葉程跨過那支青青的枝條,笑着說。
不等說完,風信就已經停下了腳步。葉程和阿寶都開始注視眼前像突然出現的榕樹洞,微微有些發怔,不過幾句話時間,怎麼就走到了這裡?
葉程剛剛說過自己對青羊山的瞭解是“瞭若指掌”,可是這個榕樹洞,自己卻是沒有見過的。
一棵極其粗壯的榕樹,樹冠合一抱,濃廕庇天日。根系盤結交織,樹幹壯碩,一眼量不出需要幾人合抱。主幹枝幹上還有若干小孩臂膀一樣的根系垂落糾纏,剛好就成空出一出,如石門洞開,好似迎客一般。
再轉頭看向小姑娘風信,一身白衣翩然,明明是普通的棉布,在天光和陰影處看,卻硬生生看出了一絲脫俗的清靜。
注意到葉程在看自己,風信一雙如水明眸也看向葉程,頗有一些調皮地問:“裡面就是十里鋪啦,你走是不走?”
從沒聽說榕樹洞裡有村莊,葉程心中生出一點好奇。
點點頭,跟着風信的腳步走進了榕樹洞。樹洞內各種白色的氣根垂落,絡絡成網,絲絲成絮,有時像是老人的一把大鬍子,有時像是喝醉了的蜘蛛吐絲結錯了的網。
走着這一段,阿寶時時留心爲撫開鬚根,正要抱怨,卻看到前方一片平整空曠。剛纔一段路上隨處可見的白色鬚根已經在身後,眼前是小臂粗細的根盤結鋪在前方,竟然成了規整的路,一眼望去,兩旁都是高大的榕樹,枝葉盤結,不分彼此。
“原來不是榕樹洞門啊,是榕樹道啊。”阿寶輕輕說了一句。
白衣的姑娘風信很是熱情地請葉程和阿寶走上了榕樹道,饒是葉程已經在幫皇帝遊走治下十一城的時候,已經見過各地風物,踩着這樣齊整的榕道走路時候,仍是很驚訝。
遮蔽了大多天光,路上的人也有些無法判斷此刻的時間,好在榕道的光線雖然幽暗,卻不是完全看不到。
在平整到不像話的榕道上走着,幾人順着傾斜的路不斷改換方向,最終在前方看到了來自天日的白亮光芒。
小姑娘也有些雀躍的樣子,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葉程卻猶疑起來。
“路遠,你信嗎?這世上真的有靈怪精物。”
師父徐仲蒼老卻感慨的話響在耳邊。葉程總覺得前面的那片光雖然明亮,卻藏着很多不爲人知的故事。
腳下的路還要不要走,走出去又會遇見什麼,十里鋪嗎?那個近些年唯一採到過質量稍微中上的藥的人嗎?葉程在心裡問自己。
這明明就是自己想要的啊。
可是爲什麼此刻會如此的驚慌,像是要接近一個不願意接近的地方呢?
葉程來不及思索,腳下的步子帶着他走出了悠長到可以忘記歲月的榕道。
豁然開朗,就如那一片天光,明亮地不像話。
葉程的眼睛在一瞬間感覺到了刺眼的亮光,由不得閉上了眼睛。進入耳朵的竟然,真的是村莊裡的聲音。
鳥雀輕靈的聲音,三兩交織。遠處的淙淙流水聲,像是小孩子歡樂的竊竊私語。老牛慢行在田埂上,偶爾哞一聲,好像是在說自己好無聊。婦人們身邊圍繞着孩子,又要幹活,又要安撫孩子的聲音……
還有,一羣少女在一起,低低訴說着什麼,間或爆出一陣歡快的笑聲來……
葉程有些不敢睜開眼睛。
前面不過是普通的鄉村景象的聲音,後面這個,卻隱隱有些熟悉的感覺。
真的是嗎?葉程心裡問。最終還是決定睜開眼睛。
如約而至的絢目光斑後,是區塊分明的田地,種植着一片一片的藥草。這些從來是野生的藥草,竟然在這裡得到了種植?葉程眼睛看着,心裡也不忘記細細數來。
而人羣,真的就像他聽到的那樣,老人埋頭在做着什麼,婦人領着孩童,在田地之間穿梭,像是在採藥,又像是在爲草藥除去雜草。老牛懶懶倚在地頭,看着小牛在野地裡撒歡小跑。
而更遠處,是一羣少女,和風信差不多的年紀,正圍作一堆,說說笑笑。
葉程終於擡眼看向了風信,她笑容滿面,帶着葉程和阿寶要跨越藥田。
一隻藍色的鳥兒嘰嘰喳喳在頭頂圍着風信轉了好幾圈,風信有些小不耐煩,揮揮手說:“去吧,去吧,沒事。”
阿寶很是不可思議:“你是在和鳥兒說話嗎?”
風信頭也不回,用眼角瞥了瞥,很是隨意地說:“怎麼樣?厲害嗎?”看着阿寶的臉色將信將疑,她拍拍叔父輩的阿寶說:“哈哈哈,你真的信嗎?”
風信指着天上已經飛走的鳥兒說:“我不會和小蘭說話,恩,剛纔,只是,我跟它問好呢。再說了,不是說萬物有靈嗎?鳥兒就算沒有人聰明,長期相處下來,也是認識我的,對嗎?”
阿寶囁嚅:“好像是。可是,你還給它起了名字嗎?”
風信轉轉眼睛,忙不迭地點頭,:“嗯嗯,是啊。走,找你們要找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