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差點就厥過去,怎麼兒子也出事了?
等到老夫妻到了帳篷外,葉程已經沒有抱着帳篷的骨架竹撐了,不過依然是席地坐着的,盤起腿來低頭愣怔怔的,葉夫人腳底一軟就要撲上去了。
葉程一擡頭,縱使老葉也心裡驚了一下。心智堅韌如自己兒子阿程,得知葉家貶黜歸鄉,自己前途頓失的時候,也沒有哭啊。如今這淚涕橫流的樣子……唉,老葉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阿白如何了?孩子怎麼樣?”葉夫人急急地問,葉程卻是不能發出一言。一旁的陳家家僕一看,就說了此刻的情況。
原來白姬被人擄去卻並沒外傷,因爲行路過急,動了胎氣,流血過多才暈了過去。如今胎兒雖然已經成型,但是還未足月,加上母體也虛弱,並不敢施法將孩子引產。只得以老參置於舌下,吊住白姬的性命來。
只是如今白姬的情況尚不清楚,帳篷裡守着的大夫已經叫來了有生產經驗的婆子,時刻守着白姬。
葉夫人用手絹揩淚:“不知現下方便我進去看看我那可憐的兒媳婦嗎?”
那家僕也沒有攔着:“請夫人跟我來。”說着還看了眼老葉和葉程,頗是不放心的樣子。
等到葉夫人看到躺在牀上,氣息微弱的白姬時,葉夫人抖着手想要靠近,被一旁的婆子攔住,扶着坐在了一旁的繡墩:“夫人勿要驚擾,此刻還是好的。半時辰前,劉大夫險些以爲要過去了。如今就看羊水可還好,劉大夫交代了老奴要多看着,莫要驚擾少夫人,還請夫人先安穩心神來。”
婆子一番話勸着,一旁守着的小魚也點點頭,眼淚汪汪地表示贊同。
這邊葉夫人眼淚汪汪卻不敢多說一句話,只是不斷點頭,手抓着婆子的手,好像是把自己兒媳婦託付了這婆子一樣,又傷心又無奈。
葉夫人怔怔看了片刻之後,這婆子忽然驚呼一聲,跳起來往白姬身下一看,就揮手讓一旁的小魚去找劉大夫過來:“讓劉大夫來,羊水破了。”
這一聲,葉程險些又要衝進來,被一旁的老葉和受傷後終於趕來找到自己師父的阿寶死死抱住。劉大夫身後跟了一羣人也正趕過來,一夜廝殺,陳方兩家都有死傷。那邊還沒收拾完,這邊就又急了起來。劉大夫心中發緊,衝進帳篷。不多時,幾個大的醫藥箱就被擡了進來。
劉大夫略一診斷,趁着衆人都在準備,自己跑出來跟葉程和老葉一拱手:“事情緊急,我不多禮,便都直說了。”
葉程和老葉點頭。
“您家少夫人,先前大出血動了胎氣,但是孩子並未有死胎徵兆,胎位也並未不正,我本是想老參吊命,待少夫人好一些再行華佗之險術。可如今羊水破掉,孩子的生死就變得緊迫,老夫打算人蔘續命,銀針止血,以推拿之術,推出孩兒來。只是,這孩子,生死難保……”
葉程淚痕未乾:“劉大夫儘管去救命,務必,保大。”
劉大夫一點頭,就進去了。
葉夫人慌亂中被人推了出來,用手絹掩住口一直啜泣。葉程盯着帳篷的氈子門簾,一錯不錯。老葉撫慰着老妻,看着自己家兒子,一時也沒什麼好辦法。
沒有一點哭泣的聲音,白姬一直是暈着的。
也沒有孩子哭泣的聲音。
一片寂靜中,葉程近乎絕望地盯着。
華佗之術兇險,卻是有前人給出了母子均活的說法的。鍼灸和推拿之術並行,如今雖是迫不得已,卻也是爲保其中一命的險招。葉程看過醫書記載,這法子兇險,若是胎位稍有不正,或者腹中胎兒臍帶纏繞,則必死。
如今,葉程心痛不已,然而幸好胎位還算正,只是臍帶的情景卻真的是要看天意了。
假如真的要二選一,葉程是要保着自己的阿白的。
等到了暮色升起,安靜的室內終於傳來了一聲驚呼,是那在一旁助產的小魚。
葉程往房間裡衝去,只見白姬從頭頂要腹部,上半身的抑制血氣的穴位都已經被各種尺寸的銀針扎着,早上回來還鼓起的腹部如今已經癟了下去,一旁的婆子手裡捧着個血糊糊的肉團,旁邊忙幫忙的小魚因爲是第一次看這場景,看着那肉團的眼神總是露出一種驚恐來。
婆子低低斥責:“大獎小怪,把水端過來。”
閉着眼睛的孩子渾身血污一動不動,小小的手掌攥得緊緊。劉大夫看了一眼,哀哀嘆息了一聲,就吩咐小魚過來白姬清洗。
換了壓在白姬舌頭底下的參片,劉大夫默默地一邊開始去針,一邊說話:“孩子出來就沒動……好在少夫人挺住了,引產並沒有更多影響少夫人自己的身體。只是清醒之後,難免心傷……”
抱着肉團的婆子也不免嘆息了一聲,看這呆愣的葉程說:“是位小姐,可惜了……”說着就要把抱着的肉團放在已經備好的白棉布中。
這時候,那攥緊的小小的手突然動了一下,五指鬆開,然後竟然又握緊了起來。
帳篷中的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劉大夫反應最快,他放下手中要去掉的銀針,對着婆子喊道:“讓孩子哭出來,快,快讓孩子哭出來。”
婆子一愣,擡起手對着孩子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然後方纔閉着眼一動不動的孩子竟然張大嘴巴,哭了出來,然後扭動全身,不願意待在婆子懷裡一樣。婆子又驚又喜,捧着孩子給葉程:“葉少爺,您看,還活着,老天爺,太好了。”
葉程想要接過孩子,卻被後面走進來的葉老爺攔住了:“污血未除,還是等會。”
於是葉程走到了白姬跟前,半跪着伏在一旁,雙手握住白姬失血色的涼涼的手掌,低低地說:“阿白,我們的孩子還活着。她還活着……”
白姬並沒有醒過來,沉睡一樣,雙眼緊閉着。從前美麗動人的面容,此刻變得素淨安詳,好像所有的痛苦都沒有經歷過一樣。葉程知道她很痛,因爲,從白姬被劫走之後,在葉程的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在低低地呻吟:“好痛,好痛……”
葉程知道這是白姬的聲音。
可是明明,面前的白姬是昏迷不醒的。蒼白的臉色好像是很久之前,在峭壁存巖之間站立的白衣女子,可是那雙時而嬌媚多情,時而冷靜蒼涼的眼睛,卻是緊緊閉着的。
葉程聽着心底的那個聲音。
心裡對莫名出現的賊人背後的人,更加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