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蘿莊地面上,明顯的震動感驚動了整個山莊。
李大兆立刻遠離了旁邊的柱子警惕地望着四周,夙建幫的幫衆迅速地圍成一個防守的圈子。
六指女魔蜚語瞪了瞪眼,“搞什麼!老樑那個混蛋又坑了誰的霹靂彈?!”
“好像不是炸彈……”震動持續的時間並不是很長,李大兆環視了遠處片刻,都沒有看到爆炸的煙火。
有幫衆將手貼住了地面,片刻後道:“是從地下傳來的。”
李大兆皺了皺眉頭,眼睛裡有一抹擔憂,“看來是尊主那邊出了問題了。”
蜚語擺擺手,“別胡思亂想,尊主本事大着呢,我們幹我們的活兒,別讓剛纔那個妖怪搶先一步了。”
李大兆只能壓下心頭不安,招呼衆人繼續前往目標地。
至於蜚語說的“妖怪”,指的就是紫危樓樓主詹無傷了,剛纔一場混戰,他們和紫危樓的人分開了,等反應過來,他們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雖然不清楚紫危樓究竟是哪個勢力的人,但是他們和李大兆這邊的目的地明顯是同一個,所以李大兆才提出兩夥人一塊兒走,沒想到還是被對方找機會溜了。
……
轉過了兩個拐角,水流慢慢地緩了下來,阜遠舟用腳一蹬牆壁,水聲嘩嘩,兩個人立刻浮出了水面。
水勢浩蕩,他們的頭幾乎能碰到地宮的頂壁。
阜懷堯劇烈地嗆咳了起來。
阜遠舟顧不得抹去臉上的水,趕緊伸手幫他順氣。
還好以前阜懷堯在護城河那裡落過水後就有去練習了一下水中閉氣的方法,嗆得不是很嚴重。
但是他的身體一直緊繃着,阜遠舟也顧不得罵他剛纔胡來,攬着他摩挲着他的臉龐,撥開黏在臉上的頭髮,皮膚冰涼的溫度叫他心驚膽戰,“皇兄,你有沒有受傷?”
這裡一絲光線都沒有,再好的目力也不管用,阜遠舟沒辦法看他此時的情況。
阜懷堯又咳了幾聲,才聲音嘶啞地道:“我沒事,你呢?”
兩個人的身體隨着水波往前走,阜遠舟聞言鬆了一口氣,“我也沒事,不過快被你嚇死了。”他到底是練家子,磕磕碰碰而已,沒有造成什麼大傷害,倒是他家皇兄身子不好,可不能有什麼問題。
黑暗裡阜遠舟能觸碰到對方微微彎起來的脣角,阜懷堯說:“莫要擔心,只是稍微嗆了水而已。”
“而已?”阜遠舟調整了一下姿勢,避開順着水流衝來的物體,動靜不小,他聽得很清楚,“皇兄,你太亂來了。”
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事後算賬的不滿隱約地壓抑在裡面,阜懷堯苦笑了一下,“當時有點緊張,忘了分寸。”
阜遠舟當然不會相信一向天塌下來都還有空想救災情況的兄長大人居然會失了分寸,不過不可否認的是聽到對方這麼說,他真的有種心花怒放的感覺。
至於阜懷堯要這麼做的原因,自然就暫時不了了之了。
這條路比想象中的要長太多,地下的河道里的水又冰冷刺骨,沒過多久,阜遠舟就能感覺得到阜懷堯的身體在發抖,用力將人抱緊一些,渡過內力去幫他保暖。
阜懷堯卻制止了他的做法,“保持好體力,白鶴他們不一定跟的上來。”
阜遠舟的眼眶瞬間紅了紅,他何嘗不知道自己保存實力才能應對好後面的風波,但是要他眼睜睜看着阜懷堯受苦,何嘗不是一種剜骨煎熬?
“忍一下,皇兄”阜遠舟親吻在他的脣角,輕淡的吻帶着難言的悲傷,語氣卻是篤定,“我會帶着你走出去的。”——以我的生命起誓。
即使知道自己什麼都看不見,阜懷堯還是擡起眼簾看向他所在地方,黑暗裡,一顆水珠從他的額發跌下,滾過眼睫,滑下眼角,墜在淚痣上懸了一下,飛快地順着臉頰砸在了水裡,像是一顆綿長哀婉的淚。
水聲嘩嘩,水波盪漾。
阜遠舟在水裡踩了幾下,終於踏到了實地。
阜懷堯似乎是因爲在水裡泡久了手腳失了力氣的關係,身體被水波衝得微微搖擺,好一會兒都沒有站穩,阜遠舟乾脆直接拖住了他的腰。
“皇兄,我揹你。”阜遠舟道。
“不用……”阜懷堯剛想拒絕,但是對方已經背過身去用巧力將他託上了背。
身體本就有些失衡,這麼一弄,阜懷堯趕緊抓住了他穩住自己的平衡。
“抱緊點。”阜遠舟的臉頰蹭了蹭他環住自己脖子的手臂,聲音很溫柔。
大水雖然衝到了這裡,水面已經只能淹到人的肩膀了,但是貿貿然動作還是會讓揹着人的阜遠舟抵抗不了水流的衝擊,阜懷堯只能儘量不動減少他的負擔。
他似乎覺得有些累了,將沉重的腦袋靠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溼漉漉的長髮繾綣地糾纏在了揹着他的人身上。
潮溼的呼吸緩慢地打在**的皮膚上,也許是沾了水汽的關係,顯得有些冰冷,阜遠舟感覺敏銳,這時候就顯得有些慌張了,“皇兄你還好嗎?”
周圍的水溫實在很低,別說他們穿的是夏衫,就算是冬衣這麼一泡水也等於無,阜遠舟還有武功底子在都感覺到冷了,何況是阜懷堯?
阜懷堯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調整了一下呼吸,“還好,就是有點冷。”
“忍一忍。”阜遠舟只能這麼說,腳下的步子更快起來。
腳下的地勢是往上走的,似乎能夠通向地面,阜遠舟微微振作一些精神,但是揹着的人的沉默讓他有些不安。
“皇兄,”他在黑暗裡判斷着方向,又拐過了一個彎,水面落到了胸口處,水聲摻雜在他的聲音裡,“跟我說說話吧,”他的語氣裡似乎藏着些許靦腆,不像是享譽天下的神才永寧王或者是暗色主宰魔教教主,倒像是十三年前御花園裡那個站在牡丹花叢中的孩子,“這裡太安靜了,我不太習慣。”
阜懷堯笑了笑,微微收緊一些手臂,“對啊,你不喜靜,一個人呆着的時候都經常撫琴弄簫。”總之和他這個天生冷情冷性的人不一樣。
阜遠舟有些好奇:“皇兄你怎麼知道?”問完之後又反應過來,這個人過去也是位極尊寵的皇太子,掌握一些情報不足爲奇。
但是阜懷堯沒有接話。
阜遠舟微微挑了眉,“難道不是手下人告訴你的。”
“……是。”阜懷堯清清嗓子,道、
不過阜遠舟還是聽出了他話語裡的尷尬,臉上帶了些笑意,“不會是皇兄你去聽牆角了吧?”
對於這個猜測,阜懷堯臉上微微帶了點熱度,囁嚅了好半天,才道;“御花園西邊的那個角落……早兩年你經常去,我偶爾聽過。”
“偶爾?”阜遠舟眨掉睫毛上的水珠,“有人靠近我不可能不知道……”頓了頓,“除非皇兄一直在那裡。”稍微控制一下呼吸,躲遠一些,天儀帝這個人安靜起來還是很能減少自己存在感的。
阜懷堯被他追根究底得不自在了,乾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偶然一次聽到你在那裡彈琴,空閒的時候就會過去坐着。”
如果阜遠舟已經在了,他就離開,如果他不在,就在那裡安安靜靜地坐着,什麼也不做,等那人出現在皇宮的角落裡,或落寞或寂寥地吹彈着旁人不能窺探的情緒。
其實他空閒的時候不多,能夠在那裡坐着又能碰上阜遠舟的概率實在不大,但是他就是着了魔一樣地在那裡等,像是在等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
其實能有什麼結果呢?年少的愛戀剛剛成形就被判處極刑,他少年初識情滋味,下一秒理智就告訴他這份感情不容於天不容於地不容於世人,有一分妄念,就是生生拖着兩個人下地獄。
其實也無關對錯,世間哪有那麼多對對錯錯是非分明的準則呢?只是有的時候即使有兩個選擇丟在你面前,你也惟獨僅有一步路可以走罷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樣的選擇他做過了太多,只是那一次格外痛苦罷了,也許是他還未曾成長到無堅不摧。
其實時間也不是很長,也就兩年零五個月而已,直到某一天,阜懷堯發現自己兩個月沒有等到他出現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隱秘的地方,成了他們兩個永遠不爲人知又永遠被自己埋葬的秘密了。
帝位之爭已經開始,他們沒有退路,更不能留一個可以供自己露出弱點的地方。
阜遠舟心知肚明,阜懷堯心知肚明,也明白他的心知肚明。
年少的尚且柔軟的心,在那一刻被堅冰武裝完畢。
“那時候……”阜遠舟聽得怔了神,那個被他在籌備帝位之爭的那兩年用來藏匿情緒的地方,早已被他丟到了身後黑漆漆的過去裡,卻沒有想到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宮裡讓它重見天日。
在御花園那個角落,被一棵棵巨大的樹擋住,是沒有地方能夠往裡看去的,阜懷堯不管在哪裡聽着他的撫琴弄簫,都只能聽,不能看。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對於鐵血酷戾從不枉費一分心血的皇太子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阜懷堯的聲音清冷,像是流淌在身邊的水一樣,“說來不過徒增煩惱罷了,你莫要想太多。”
阜遠舟忽然問:“皇兄,你是不是喜歡我很久了?”
阜懷堯愣住。
阜遠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默地等一個答案。
抵不過他的堅持,阜懷堯無奈地搖了搖頭,幅度很小,不知是不是怕驚動了此時沉默的他,“不久,只有六年而已。”
水面已經退到了腰腹的位置,前方仍然是沒有一絲光亮,照不到阜遠舟此時微微睜大的眼。
六年……六年前?在他成爲文狀元驚豔天下的那一年?
原來真的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做個文狀元之外還做了什麼能讓兄長記憶深切的事情。
阜懷堯似乎能夠明白他此時所震驚着什麼,淡漠的聲音輕了一些,被黑暗拉扯出一絲奇異的溫柔,“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因爲鮮少有人能離我那麼近。”
抵足而眠,相攜洛陽,同走市井,並肩殿堂……真的好近,近到生命三分之二的時間屬於江山,剩下的都屬於他。
“也許,只有你不覺得我是天下至尊。”
覺得他會冷,覺得他會熱,在他面無表情地處置了朝堂的害羣之馬的時候,也會輕輕拍着他的肩膀說皇兄別難過,在他掉進護城河的時候義無反顧地追了過來,抱着他衝進太醫院時洞悉他蒼白的臉色不是震怒護衛不得力而是寒冷水的溫度……只有他才當他是人,而不是無情無慾的神。
“也許……只是緣罷了。”
最後,他如是說,叫阜遠舟再次紅了眼眶。
這一生,舍你,何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