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交出佩劍,大步走入宮門。
一路所過,宮中那些昔日同僚全都既羨慕又敬畏的看着他,行禮問好,恭敬叫道:“趙中更。”
趙佗點頭,對他們報以微笑,不時還能叫出一些中郎的名字,更讓對方受寵若驚。
一年多以前,趙佗還和他們一樣是個宮裡駐守的小小中郎,一年後卻已經搖身一變,成爲秦國家喻戶曉的少年英雄。
爵位更是達到中更級別,與不少老臣名將相同,這種飛躍足以讓衆中郎羨慕到眼睛發紅。
趙佗走後。
一箇中郎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羨慕道:“早知如此,我也跟着請命去戰場了,說不定現在也和趙中更一樣,升爵立功……”
旁側的中郎立刻嗤笑道:“得了吧,你上次要是去了,說不定是跟着李中更一起奇襲壽春,一不小心就死在楚地。別忘了,之前伐楚的關中精銳可大都在李中更手下。”
另一箇中郎卻笑道:“跟着李中更都還好,至少有活着回來的機會。要是跟着咱們原來那位李戶將。哈哈,那可就慘了,全軍覆沒,唯他一人獨生呢。”
“說的也是,不過李戶將之前在宮裡的時候,看上去也是個響噹噹的大丈夫,怎麼一上戰場就只剩逃跑的本事呢?現在咸陽人都在暗地裡叫他‘李跑跑’,也不知道是誰取得這名號,還挺貼切的。”
“嘿嘿嘿。”
……
相比於那些中郎同僚的羨慕和友好,原本的一些上司領導卻讓趙佗有些尷尬。
中郎騎將王離。
趙佗路上和他相遇,王離看着趙佗的眼神十分複雜。
昔日趙佗入秦,不過是一無爵黔首,而他王離彼時已是擁有五大夫爵位的中郎騎將。
哪怕之後趙佗接連立功,甚至打完燕國拜爵公乘,入秦宮爲中郎,那也是位居王離之下。
王離當時還對趙佗起了收服之心,認爲此人頗有軍略之才,日後等他爲將時可收爲手下,委以重任。
哪知道這才兩年過去,原來那個無爵小子,如今竟已經成了高高在上的趙中更,而他王離還是一變不變,依舊是五大夫爵位。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王離的父、祖接連在外領兵打仗,王氏一族自然得留一代人在咸陽。
王離名爲中郎,實則也是秦王制約王翦父子的質子。
李信伐楚時,王離倒是有上戰場的可能,可惜王賁認爲那一戰風險太大,讓他忍住,故而又在宮中呆了一年。
如今由王翦領大軍出征,他王離自然不可能去沙場立功。
如此一來,他便和趙佗的差距越來越大。
王離心中暗歎一聲,對趙佗拱手道:“王離,見過趙中更。”
趙佗連道不敢,還禮道:“王君莫要如此,趙佗雖有功勞,但一身本領全賴王老將軍和王將軍教導,若無王氏,安得有今日功勳。”
“王君之禮,趙佗萬不敢受。且趙佗欲與王君相交爲友,王君勿要再以爵位相稱,平白生疏了許多。”
聽趙佗這麼一說,王離臉上露出一抹笑,心中嫉妒之意不由減輕。
是啊,不管這趙佗如何少年風光,得大王寵愛,但他終歸是王翦帶出來的,是他王氏天然的盟友。
王離笑着道:“既如此,那我便不稱爵位,就叫一聲趙君了。”
趙佗亦笑着應了一聲。
王離羨慕趙佗能沙場立功,趙佗何嘗不羨慕王離出生將門。
他趙佗拼死拼活在戰場上廝殺戰鬥,轉戰千里,九死一生,如今也只能到中更爵位,封侯更是遙遙無期。
而王離呢?
他只需安坐咸陽,不需要冒着什麼危險,自有父、祖爲他攢功勞。
哪怕王離什麼都不做,等王翦死了,他就能穩當當的繼承一個侯爵。
人比人,比不得啊。
趙佗與王離又寒暄了幾句,告辭離去,很快就在陛前遇到了披甲佩劍,爲大朝會護衛的中郎將蒙恬。
相比於之前王離的友好態度,蒙恬卻顯得軟硬不吃。
見趙佗過來,他依舊站的筆直,目視前方,做出一副認真宿衛的模樣。
蒙恬可以不理趙佗,但趙佗作爲他曾經的下屬,卻不能不主動問好。
“趙佗,見過中郎將。”
趙佗主動拱手。
蒙恬轉頭,瞥了趙佗一眼,冷冰冰道:“趙中更爵位在蒙恬之上,又是沙場名將,蒙恬安能受中更一禮?”
“依我秦國爵位之尊卑,只有蒙恬向中更行禮的道理,只是要恕蒙恬甲冑在身,執行宿衛公務,不便行禮。”
趙佗嘴角一抽。
這蒙恬好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直接把自己的示好之意堵了回來,讓趙佗討了個沒趣。
“是趙佗唐突了。”
趙佗聳聳肩,看來他和蒙氏果真不太對路。
之前的趙高之事,雖然不至於結怨蒙毅,但那個鐵面無私的廷尉府奏讞掾,肯定不會對他趙佗有好感。
如今蒙恬又是這種態度。
他趙佗註定和蒙氏走不到一起。
趙佗若有所思,與蒙恬告辭後,向殿中走去。
身後,蒙恬看着趙佗的背影,眼露覆雜之色。
“這一次,我也要請命伐楚……否則,日後只能望此子項背,蒙氏之名,自我衰矣。”
想到此處,蒙恬心中又升起一抹古怪的感覺。
上一次李信伐楚,他在秦王政的暗示下,認爲自己就要成爲伐楚副將,馬上就能立功升爵,不由飄飄然,哪料到朝堂之上直接被震驚懵了。
大王暗示的副將之位最終落到了自家父親頭上,這讓蒙恬很無語,如果是其他人,他心裡還會有不忿甚至是怨恨。但那是蒙武,他蒙恬就只能打落了牙往肚裡咽,連一句抱怨的話都不敢說。
但沒想到李信伐楚竟是一場大敗,他蒙恬沒有作爲副將參加,反倒成了一件大好事,而他的父親蒙武更像是代他受了一劫。
每當想起這事情,蒙恬就感覺哭笑不得,心情古怪的很。
只是蒙恬心中一直存在一個疑惑,困擾了他很久很久。
“大王明明暗示了要讓我做副將,爲什麼最後會變成父親?”
“是大王自己改變了心意,還是有人進讒言?”
“那人是誰?爲何如此做?”
……
“此番伐楚之戰,寡人要一雪前恥,一切戰陣之事盡數託付給王老將軍。”
“王翦,爲我秦國上將軍,統率六十萬大軍,伐滅荊楚!”
大殿上,秦王政開口,正式將任命王翦爲伐楚主將的事情宣告下來。
王翦走出來,行了一禮,說道:“謝大王,臣王翦必不辜負王命。”
相比上一次李信的各種豪言壯語,王翦的話很少,卻讓殿上諸人聽的十分安心。
“王翦穩啊,這一次終於可以打個順風仗了。”
趙佗看着這一幕,心裡很高興,有王翦領軍,完全不用擔心大敗的風險。
當今秦國的國力,只要主帥不亂搞,勝算是極大的。
“只是不知副將是誰?楊端和?”
事情就如趙佗所料,在宣佈完王翦爲上將軍之後,秦王政立刻又宣佈了此番伐楚的副將,正是楊氏老將楊端和。
衆人皆感覺理所當然,沒人驚訝。
不同於上一次李信伐楚,秦王政想要用一干新鮮血液來替換秦軍中堅。
這一次,他的目的是爲了徹底覆滅楚國,一雪恥辱。
爲此,他不惜親自前往頻陽請王翦復出,更是發動了秦國六十萬大軍,堪稱傾舉國之力。
這種情況下,秦王政決不能允許有任何的失敗。
所以這一次,他一切用的是最穩重的搭配。
主將王翦,穩。
副將楊端和,穩。
此戰,必須穩贏!
沒有第二個選擇。
趙佗捧着墨玉圭,站在殿上,看着楊端和老將軍出來行禮謝恩的模樣,心中卻若有所思。
他發現,整個秦國的高級武將,似乎都被幾大將門壟斷。
王氏。
蒙氏。
辛氏。
楊氏。
李氏。
桓氏。
……
雖然這時代有一句話叫做“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
但實則,真正壟斷上層的還是各大將門氏族。
秦國的軍功爵,給底層的人開通了一個上升渠道,但真正的平民,能夠從小兵開始,爬到頂層的實在是太少太少,甚至可以說沒有。
哪怕像羌瘣,那也是出身羌人大姓,入伍就有爵位優待,非一般人能比。
或許,他趙佗能算一個真正從小兵爬起來的。
……
大朝會上。
秦王政正式任命了此番伐楚的主將和副將人選。
之後就由王翦、楊端和兩位老將,前往邦尉府,和邦尉尉繚共同定下其餘裨將軍的人選。
此番秦國出兵六十萬。
除去三十萬輔兵民夫外,戰卒也有三十萬左右。
如此便需要三十個校尉級別的秦將,以及十餘位裨將軍。
“這趙佗該如何安排?”
“他現在可是中更爵位,真是傷腦筋。”
楊端和看着簡牘上的趙佗之名,不由犯了愁。
中更爵位,足以擔任裨將軍之職。
但按楊端和所想,這趙佗雖然在李信伐楚之戰中創造了輝煌的戰績,但畢竟年齡太小了,最高只帶過五千士卒,沒有帶大軍作戰的經驗。
若是陡然升爲高職。
這年輕人,恐怕把握不住。
最終落到李信一般的下場也有可能
楊端和想到王翦穩重的性子,以及之前在伐燕時打壓李信的情況,不由試探出聲。
“趙佗陡升高位,恐怕會重複李信之事。莫不如將其任爲校尉,只帶一萬人?如此便可穩妥一些,但趙佗爵位太高,不便居於人下,就讓其歸於上將軍直轄如何?”
聽到這話,一向穩重的王翦卻笑着搖了搖頭。
“不用如此安排,你別看他趙佗年少,但本領可不小,並不差於其他裨將軍。”
王翦想到趙佗在伐魏之前,就跑來詢問自己若是“秦軍伐楚大敗,被楚人尾隨追擊,該如何應對”的事情。
如今想來,此子竟然有這般先見之明,甚至比他王翦還看得遠。
從昌平君的異常表現,就看出對方會有反叛可能,從而又推演出一系列的戰爭變化……趙佗這般見微知著的能力,光是想想就讓王翦歎爲觀止。
更別說,趙佗在楚地的戰績也讓王翦覺得很亮眼。
此子,不可以常理待之。
想到此處,王翦笑起來,對一旁的尉繚道:“尉公,我看咱們也不用故意壓着趙佗,就依他的爵位,任爲裨將軍如何?”
尉繚笑道:“善。”
晚上還有第三更,會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