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邊出現了第一抹曙光,在城牆上駐守了一夜的齊卒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們是原本留守在甄城的士卒,曾親眼看着大司馬意氣風發,帶着十五萬大軍踏上戰場。
他們也曾親眼看着大司馬狼狽逃回城池,舉目之間,只見城外都是被秦人追殺逃竄的袍澤。更親眼看到數萬齊軍在這城下,向秦人棄戈解甲的投降場景。
那一幕幕景象早已將這些齊人嚇得心驚膽顫,晚間田儋將軍巡視時所說的話語更是加重了這種情緒。
“秦人嗜血好殺,以斬首爲功,那些投降他們的潰卒定然是死路一條,會被秦人斬首,充作軍功。秦軍若是攻破城池,爾等也一定會被砍下腦袋,絕無倖存之理,若想活命,自當死戰到底!”
田儋這話很符合齊人對於秦軍的印象,殘暴嗜血,上首功。
故而城中的齊卒雖然被秦軍的戰績嚇得亡魂四散,但還是鼓起勇氣,決定要利用城防,與秦人戰到最後一刻。
死戰到底尚有活命的希望,一旦城破,定然會被斬殺殆盡。
這一夜,他們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緊緊握着手中的武器,注視着城外的動靜,就怕秦軍會趁着夜色連夜攻城。
好在一夜平安過去。
“吾等終於可以下去睡覺了。”
一個齊卒嘀咕一聲,長長的出了口氣。
其他人跟着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齊卒突然大叫道:“秦軍攻城了!”
衆齊卒嚇了一大跳,連忙往城牆外看去,果真見到遠處一片黑影在晨曦中向甄城方向奔來。
“敵襲!”
“秦軍攻城,弓弩手準備!”
守城的齊將一邊命人發出警戒,一邊讓城牆上的弓弩手預備。
這時候天色還未大亮,晨光下他們只能看到遠處一個個奔跑的影子,卻看不清那些人具體的模樣。
守城的齊將覺得這支秦軍有些奇怪。
這些秦人想趁着黎明時分來偷襲攻城,卻又沒有扛梯子和推動攻城器械。莫非他們能空手爬城牆?
而且這些人也跑的太過散亂了吧,連隊形都沒有,比他們齊軍還不如哩。
“如此軍隊,也能擊敗大司馬?”
守城齊將這樣想着,眼看那些人影已經進入弓弩射程,果斷下達了射擊命令。
剎那間,箭如雨下,將城外奔跑的人影射倒一片。
“秦軍,不過如此。”
就在齊將得意時,城外的慘呼中,響起了他們熟悉的齊語。
“別射了,自己人!”
“是袍澤!是友軍!”
片刻後,當滿臉疲憊的田衝匆匆奔上城頭。
他所看到的場景,便是城外那站的密密麻麻,只着單衣歸來的上萬齊人。
“大司馬,放吾等入城吧,我們餓呀!”
齊人們哀嚎着哭叫着,乞求城上的大司馬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吃口熱飯。
田衝的臉,一下就白了。
“大司馬,吾等開不開門?”
……
阿邑,也就是後世的東阿,位於甄城東北。
這座城邑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果說甄城是齊國西境的第一道門戶,那阿邑就是第二道。
因爲此城靠於濟水,秦軍只要拿下阿邑,就可以依靠濟水進行兵員和糧秣的運輸,通過水運直抵臨淄北方,十分的方便。
此城如果落在秦軍手中,那臨淄就真正的危險了。
所以大司馬除了在甄城佈置大軍外,還在阿邑沿線佈下了兩萬人馬,由齊將鄒拜統領,把守此道防線。
此時天光漸暗,已經是大戰之後的第二日黃昏了。
田榮帶着數個騎從,經過半夜一日的狂奔,終於抵達阿邑郊外。
他的身上不僅有大司馬命令齊將鄒拜嚴守此城的命令,更有向齊王建告罪和請求支援的文書。
“傳令之後,我當前往臨淄,向相邦和大王親訴秦軍之兇悍,和我齊國將要面對的危險。大王瞭解情況後,一定會再徵召大軍,前來抵禦秦人,只要再有十萬人,我齊國此番定然無虞。”
就在田榮心中暗想時,身側的一個短兵大叫起來:“天啦,阿邑被襲擊了!”
阿邑被襲擊?
秦軍不是還在甄城嗎?
田榮一愣,但緊接着,他就看到了。
遠處的阿邑城,有烽煙四起,同時到處都有人影在晃動。
田榮身子一顫,忙縱馬上前,待到近處,他終於看清了。
阿邑城外,果真是數不清的黑甲秦軍,他們此刻已經佔據了原本駐紮於城外的齊軍營寨,同時還在猛攻城邑。
此時正是戰鬥的尾聲,田榮清楚的看到有秦卒將旗幟插在了一面城牆上,黑色的秦旗迎風招展,宣佈了此城新的歸屬。
同時阿邑其餘幾處城門,皆已打開,有快馬和車輛從城中奔出,向遠方逃去。
“阿邑完了……”
田榮倒吸一口涼氣,只覺額頭冒汗。
阿邑失守,不僅是通往齊都臨淄的門戶大開,同時也代表着甄城大司馬的後路被切斷了。
只要阿邑在秦軍手中,那甄城就不可能再受到任何從齊國本土的支援。
“你們兩個,速速回甄城,將阿邑失守的情況告知大司馬,讓大司馬早做準備。我將去臨淄,將此重要消息,告知大王!請求大王立刻召兵支援!”
被田榮點名的兩個短兵,立刻應諾,縱馬往甄城方向回去。
田榮則是深吸口氣,帶着剩下的短兵,繞開阿邑,往臨淄方向奔去。
他離開前,又忍不住轉頭,望向遠處還在冒煙的城池。
“這支秦軍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
阿邑城外,滿面風霜的蒙恬看着城牆上飄揚的秦旗,緊繃的臉頰方纔舒展開來。
“阿邑的齊軍守將只知道往西邊派哨騎巡邏,卻是忽略了東邊,我自東方來,自是打了他一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如今我拿下阿邑,便截斷了甄城齊軍的退路,算是大功了啊。”
蒙恬眼中閃過一抹喜色,素有戰略眼光的他,自然是知道自己這一舉動的意義。
“蒙將軍,吾等接下來該如何,是否要率軍前往甄城,匯合趙將軍殲滅齊軍?”
得力手下蘇角走上來詢問。
蒙恬搖頭道:“甄城之戰,不用吾等操心,以趙將軍之能,打一個齊國大司馬自是輕鬆。你且派人往西邊通知將軍,在將軍的命令抵達前,吾等的任務便是守住此城,謹防齊軍反撲,只要此城控制在我等手中,則阿邑以西的齊軍,就無處可逃。這就是大功一件!”
……
甄城,翌日清晨。
大司馬田衝帶着田儋、相夫疾等將一早便走上城牆,眺望遠處的營寨。
就在兩日前,那營寨還歸齊軍所有,如今卻是成了秦軍的屯兵之所。
從城牆上遠眺,只見營寨之間人頭攢動,黑甲遮目,十分的滲人。
目光若是從營寨上空掠過,往遠方眺望,能看到更遠處的山林上有羣鳥高飛。
那是秦軍在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
“這兩日秦軍顧着清點斬獲和打造器械,沒有攻城舉動。不過也就這幾日的安寧了,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血戰啊。”
田衝輕輕一嘆。
相夫疾說道:“大司馬勿要憂慮,我軍這兩日已將城防加固,各種守城物資也都準備齊全。城中倉儲的糧草足以供我軍數月食用,足以堅持到大王徵召的援兵前來。”
田衝點頭,甄城乃是齊國的邊境城市,面對隨時可能爆發的戰爭,城中建有巨大糧倉,儲存了數額龐大的糧草,這本是供給他的大軍食用。
如今大軍被秦人擊潰,剩下的人吃城裡的糧食,自然是能堅持的更久了,在這點上倒是不需憂慮。
想到糧食,田衝的臉色一下又陰沉起來。
“田儋,那一萬人裡確定沒有秦人奸細嗎?”
田儋苦笑一聲,說道:“末將派人仔細覈對過了,這一萬人確實都是我齊國之人,皆能言齊語,且能說出本地籍貫,互相認識,並無秦人混入其中。”
田衝面色略微緩和,低語道:“這樣來看,趙佗也算有些君子作風。軍中糧食不夠,也不做殺俘之舉,反而放回甄城,倒是有心了。”
聽到大司馬口出“君子”二字,周圍衆人臉色一變。
田儋皺眉道:“末將認爲,這其中恐怕有秦人的詭計,因爲那一萬人雖是貨真價實的我軍士卒。但據末將觀察,他們回城後,卻四處宣揚秦人不殺俘虜之事,竟然還有人說秦將趙佗仁慈。”
“之前吾等曾說秦軍殘暴殺戮,以激勵士卒死戰,如今被這事情一攪,恐怕軍心又要不穩了。”
田衝臉色微變,受到田儋提醒,他一下就想通了其中關節。
“好一個趙佗,我還當他是君子,沒想到又是個詭計,這是要壞我軍心啊!”
田衝咬牙切齒,但他面對趙佗的這個陽謀,卻又沒有辦法。
畢竟面對一萬齊人在城外哀嚎乞求,他沒有辦法再將他們拒於城外,除了良心過不去外,還要考慮城中士卒的心理。
之前被秦軍追殺,爲了防止秦人趁機奪城,他拋棄數萬潰卒,強關城門還說的過去。
但面對沒有秦人在側,一萬自家子弟苦苦哀求的情況,他田衝如果敢拒絕的話,恐怕城中原本就不穩的軍心,會直接掉落到最低谷。
所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將那一萬人放了進城。
“下嚴令,禁止士卒相互談論此事。相夫先生,你口才超絕,此番還請你前去城中士卒間宣揚秦軍放回俘虜,是欲要挑撥我城中軍心,讓士卒們萬萬不可上當!”
“並激勵士卒,告訴他們,只要能死戰守城,必能等到大王的援軍,屆時就可將秦人趕出我齊國!”
田衝向着相夫疾開口。
相夫疾立刻拱手道:“大司馬放心便是,我等下就一展脣舌,激勵士卒死戰!”
田衝點點頭,又道:“趙佗此策雖能壞我軍心,但我城中的士卒還不至於向他投降。畢竟我齊國實力尚存,大王還可徵兵前來支援,有這希望在,城中就沒人願意去他秦人營中做俘虜。所以趙佗放這一萬人回來,反而是給我們增加守城戰力啊!”
相夫疾跟着笑道:“大司馬說的是,多了這一萬人守城,秦軍想要攻破城池,必將付出更多的時間和傷亡。以此觀之,趙佗所爲,實在是失策啊。”
田衝也笑起來,他看着城外,又再次變得意氣風發起來。
“只要我軍守住甄城和阿邑,則齊國就不會有傾覆之危!”
就在這時,城下有一短兵匆匆奔上城牆,稟告道:“大司馬,城外有田大夫的短兵前來稟報,說是帶來了阿邑的消息。”
“榮弟派人回覆?”
田儋愣了下,他們兄弟擒獲了韓國橫陽君,不僅被大司馬看中,更因功獲得了齊國的大夫爵位,此刻短兵所言田大夫,指的正是田榮。
“阿邑?”
田衝則是眉頭一挑,道:“鄒拜素有才幹,有他在阿邑守着,我還是比較放心的,剛好看看阿邑能傳來什麼消息。”
三更送上,看來收尾劇情還得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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