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滔滔,自羌地流出,繞着秦國隴西郡的邊緣蜿蜒北上,在兩岸之地,哺育出一片又一片的豐茂草地。
一支數萬人的黑甲軍隊,正駐紮在河東處的一片寬闊的草原平地上。
營帳遍地,連綿不絕,不時有騎兵被派遣出去,沿着黃河一線巡邏放哨。
“晦氣!”
裨將軍羌瘣罵罵咧咧的走出營帳,夏日的陽光落在他的頭上,將羌瘣一張臉烤的焦黃。
“好一個上將軍,好一個偏師堵歸路,主力破賀蘭,我看他趙佗就是在特意針對我羌瘣!”
羌瘣將軍很煩躁,轉頭看向北邊賀蘭草原的方向,眼神有些幽怨。
他有立功殺敵,升爵拜官之心,是秦國朝堂上極力主張外擴的武將。
雖然他和趙佗有些嫌隙,但當趙佗提議皇帝攻打西北邊的胡人時,羌瘣還是舉雙手支持,並在事後成功的被任命爲一路偏師主將。
羌瘣十分激動,以爲趙佗接下來的戰鬥安排,會是三路大軍齊頭並進。三十萬秦軍合圍月氏於賀蘭山,將這些蠻夷趕盡殺絕,全取河南地,讓他羌瘣也能在這場大戰中立下功勞。
一頓摩拳擦掌之後,羌瘣卻發現情況和他想的不一樣。
正式開戰後,趙佗放着優勢兵力不用,反而要搞什麼對敵示弱,引誘月氏人主動去攻打秦軍主力。
爲了安月氏人的心,他們兩路偏師收到的命令,就是前期按兵不動,讓月氏人以爲秦軍主力是孤軍深入,可以放心的前去和秦軍主力對決。
然後就傳來了秦軍主力大破月氏聯軍,並當場擒獲兩部翕侯的消息。
羌瘣在佩服趙佗的戰法之餘,心裡同時很不滿。
因爲趙佗給他的命令,是讓羌瘣這一路偏師駐軍於黃河兩岸的重要渡口道路。
一個任務是防範河西方向來的月氏援軍。
河西還有月氏王庭和兩部月氏,在收到秦軍進攻河南地的消息之後,難保他們不會向東來救援自己的同胞。
趙佗讓羌瘣在防範河西月氏救援的同時,還要堵住河南地的月氏人向河西逃竄的通道,儘量擒殺這些被秦軍主力擊破的月氏潰軍,爲日後秦軍攻取河西時減少阻力。
這兩個任務聽上去十分重要,實則都是些難以獲取功勞的事情,讓羌瘣很惱火。
趙佗擊破月氏聯軍,擒獲兩部翕侯,接下來還有突襲賀蘭草原的計劃,可以說這場戰爭秦軍基本上是贏定了。
大戰全是主力打的,根本就用不到他們這路偏師上場,這讓他羌將軍還怎麼立功?
等到這一次班師回去之後,他羌瘣還能升爵嗎?
遠處一匹戰馬飛馳過來,馬上是一個年輕人。
“叔父,我們派往河西探查的騎兵回來了,並沒有發現月氏軍隊有前來的動向。抓住的月氏牧民說,月氏王依舊在數百里外的駐牧地,並沒有向河南地救援的意圖。”
羌壬翻身下馬,向羌瘣稟報。
他是羌瘣的族侄,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受羌瘣照顧提拔,在秦軍中任職,被羌瘣當做接班人培養。
當然,羌瘣原本打算培養的並不是羌壬,而是另一個叫羌匕的後輩。
只可惜羌匕在魏地的時候,恰好是趙佗的部下,被趙佗練軍的時候順手宰了,這讓羌瘣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悶氣。
故而他重新培養後輩,就不敢再放出去了,而是帶在身邊,避免又被人拿來立威。
此刻聽聞羌壬的稟報,羌瘣臉色黑黃一片。
“知道了。”
他們這路偏師已經錯過了主力的決戰,如果還想在秦軍奪取河南地的這場戰爭中立功,只能希冀河西的月氏王帶兵前來支援,這樣他羌瘣剛好堵在要衝,就可以和月氏大戰一場,纔有立功的機會。
然而月氏王不知道是不是腦袋進馬尿了,坐視自己的同族被秦軍攻打,也沒有絲毫來援的意思,這讓羌瘣十分鬱悶。
河西的月氏人不來救援,那羌瘣就失去最後一個立下大功的希望,心中自是鬱郁。
至於堵截月氏潰軍的任務,羌瘣並未放在心上。
河南地的月氏三個翕侯,其中兩個都被趙佗活捉了。
還有一個翕侯如今正領軍在賀蘭草原,其部族的放牧地則在更北方,怎麼也不可能往他這裡跑。
在羌瘣看來,這堵截的任務索然無味。
他直接交給手下處理,畢竟捉不住翕侯,其他的普通月氏人抓的再多,也不可能讓他立下大功,何必費心呢。
“不如喝酒!”
“走,陪我喝幾杯再說!”
羌瘣哼了一聲,抓住羌壬的手,拉着他進帳。
在入帳前,羌瘣又看了一眼北邊的賀蘭方向,心中十分不忿。
“當初那羣儒生說什麼同姓不婚的時候,我可還幫你趙佗說了話,沒想到現在竟如此欺負我。”
“趙佗豎子,你就是不讓我立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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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草原以南的一條小河側,正有近千月氏騎兵在此休憩,放馬飲水,各自吃食。
蘇迦莎站在河邊,腳下綠草如茵,微風吹拂過她的臉頰,捲動幾縷髮絲在風中飄揚,爲她立體的五官施加了一絲柔和感。
她的目光,看着賀蘭的方向。
身後傳來腳步聲。
“多虧了貴女,我們纔有逃回河西的希望。”
休密翕侯走過來。
他已經從拋棄族人,獨自逃命的愧疚中走了出來,一心只想着儘快逃出秦軍的包圍圈,回到屬於他們月氏的河西去。
休密翕侯有些癡迷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如果不是蘇迦莎勸他南逃,趁着秦軍騎兵攻略賀蘭的時候,繞路南下,恐怕等到他往北匯合休密部的族人後,就會被秦軍主力堵住南下的道路。
最終一起成爲被秦人圍殺的獵物,連一絲活命的希望都看不到。
如今細想,他對蘇迦莎的智慧十分佩服,甚至生出依賴之感。
休密翕侯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自是希望能找一個有智慧和主見的賢內助。
“回到河西之後,我要娶她。”
休密翕侯在心中暗想。
然而蘇迦莎回頭後說的第一句話,卻讓他大吃一驚。
“你說秦人在奪取這片土地之後,還會不會繼續渡過大河,向西進軍,消滅整個月氏。”
蘇迦莎的眼睛有些發紅,臉色有些疲憊。
休密翕侯被她的話驚了一下,嚥了口唾沫,說道:“應該不會吧,秦軍是農耕之民,他們吃的糧食需要從遙遠的塞內之地運輸。這一次秦人攻打賀蘭,沿途轉輸便是上千裡的路程,如果要再渡過大河去攻打我們月氏,他們的後勤怎麼可能支持的住?”
“而且這麼大的草原,秦人奪取下來,不管是放牧還是作爲其他用處,都應該足夠了。秦人的野心應該沒大到連河西也想奪取的地步吧?”
休密翕侯說到這裡,又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的說着。
“想消滅我們月氏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一次我們只是中了秦人的計謀,所以才被打敗。如今我們掌握了秦人在馬上戰鬥的裝備,只要能帶回去,我月氏的勇士一定會變得更加強大。在大河的西邊,還有王庭和兩部月氏在,我們還有近十萬的軍隊!”
看着休密翕侯的模樣,蘇迦莎微微點頭。
休密翕侯說的有道理,但蘇迦莎的目中還是浮現一抹失望。
同時,她又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
她說道:“秦國的那位上將軍很狡猾,他們這一次除了主力之外,還有兩路偏師的軍隊並沒有派上戰場,我估計在南方的那一路秦軍偏師應該是佔據了回去的道路,如果想順利回去,翕侯一定要小心。”
“或許可以將你的紅袍和金冠交給手下佩戴,讓他們引走秦人的兵馬,這樣你纔有逃回去的機會。”
休密翕侯點頭,但馬上就反應過來蘇迦莎話中隱藏的意思。
“貴女,你不和我們一起回月氏?”
半個時辰後,一支百人的隊伍分離出來,掉頭向着北方行進。
蘇迦莎騎坐在戰馬上,目光堅定的看向遠處。
這是她的一場賭博。